耿桑满面春风的回来了。
周五的晚上,时雅和两个儿子通常不会早睡,连两位老人也会早早和衣打会盹儿,估摸着儿子快回来了,再懒散地回到客厅里闭了眼打瞌睡。耿桑提前告诉时雅,再由时雅转述给两位老人,也就是耿桑的爸妈,他这次要带回一个好消息,一个他自认为可以用“好”这个字来形容的消息。他相信,这个消息一定会让时雅感到高兴。
这可是他算了将近一个月的成果,全副身心都放在这件事上面。下班之后自是不必说,巴掌大的小本子写满了好几页,就连上班时也要为了此事偷个懒摸个鱼,与客户打电话时,说着说着话,又拿起笔随手在纸上算来算去,像是理科生捡了废纸进行一番密密麻麻的验算,对方以为他是在思考,殊不知他是在为了自己的事而紧锁眉头。
以往回家,耿桑先从包里掏东西,小孩子的玩具,大人喜欢的特产。这次不同了,只有他自己合计出来的好消息,他的包里空空如也,却是将包紧紧抱在怀里,仿佛内里有价值连城的宝贝。
时雅的左边坐着两位老人,右边坐着两个孩子,除了她一脸认真地在听,其他四个人听得呵欠连连,陆续退场,待到耿桑将原因和结果、未知与期盼和盘托出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
夫妻俩毫无睡意,在客厅里思索着、辩论着。
“就这个呀?”听时雅的语气,她似乎不是很满意,但她听得又是那样认真,使人相信她一定在心里有了相同的决定。
耿桑郑重其事地点着头:“我这可是综合当前形势和未来预测进行核算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自己较为满意的结果,也能满足你所希望的局面;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因为我的工作有调动而所产生的家庭经济危机;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现在的生活水平。”
时雅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了半天,你就是要辞职呗?你都没有工作了,还在这儿和我耍嘴子呢,排比句说得不错嘛。”
耿桑抿嘴而笑,笑得得意洋洋:“不是我辞职,而是我在等待辞职!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意义不一样。放心吧,公司一定会在年底前裁员的,这不是空穴来风,而是通知已经下达,大大小小的会几乎每天都在开。大家都是成年人,不需要说得那么透彻,我们每个人都心里有数,就看能不能中这个奖了。”
时雅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值得得意的?看看你兴奋的样子,上了裁员名单就跟上了光荣榜一样。你的眼光怎么变得短浅了呢?没有工作是好事吗?你不愁吗?你们分公司的人都是像你这样想的呀?我看你们是被流放出神经病了吧?”
耿桑不仅不生气,且得意地一笑:“听你这玩笑话说得,一套一套的。我跟你说,我已经将利益最大化,为什么就不能得意一回?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觉得我这次算得不错。公司的其他人,有几个有我这样的待遇?我们不在一个层次上,不能相提并论。你要不要看看我算的账?等你看了我算出来的数额,你就佩服我的精明了。”
时雅伸出手掌,像一条等待主人给予食物的小狗,眨巴着眼睛,道:“拿来吧!我看看你是怎么算的,别到时候空欢喜一场。我们年龄也不小了,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有点储备资金,以后可真是难过了。”
老人的卧房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时雅递了个眼神,又伸出另一个手掌:“你爸爸每月拿药要花一笔钱,老人的退休金也不多,不能指望他们帮经济上的忙。你要是真被裁员的话,老人就不能在家住了,六个人三个房间,说出去好听,住起来可不方便。”
耿桑赶忙打住:“不换房子啊!”
时雅“嗯”了一声,两个手掌又向前伸了伸:“换什么房子?这房贷还没还完呢!我就是说,六个人住一起不方便。你一回来,要不然再给老人租房子,要不然他们回老家住。”
耿桑笑时雅过分担忧,忙道:“别想那么多,等你看了我的赔偿金,就知道未来还是有希望的。”他将抱在怀里的包翻了又翻,两只手在包里寻了又寻,苦着脸说,“好像没带回来!”
时雅将两个手掌放下来,起身要走,耿桑连忙拦住:“我现算!你别急。”他将手机调出备忘录,在手机上打着字,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背课文,“我在公司干了十几年,又是经理级别,N 1,还有这个……看着啊!一共四十万!”
耿桑以为时雅会乐得忘乎所以,一定是狂笑一般的反应,没想到客厅里一片寂静。
“是不是高兴地都愣住了?”耿桑的心态就是好,还给自己找面子呢!
时雅无动于衷,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看不出喜悦,看不出忧伤。她的眼睛盯着耿桑的手机,计算器上的数额并没有使她产生任何值得庆祝的**,她想说耿桑脑子有病,又想说点脏话骂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耿桑没有放弃找补自己面子的机会,看着时雅,认真地说:“有这四十万,再加上家里已经有的存款,这就是咱保底的资金了。这笔账可不是轻易就能动的,俩儿子说话间就长大了,他们也等着用钱呢。我呢,随便找个工作,工资够每个月的开销就行了,什么升职当官的,我没有那些想法了,这辈子也就这么地了。”
时雅悠悠地说:“我挣得也不多呀。”
耿桑很乐观:“我不是说了吗?我再出去随便找个,挣多挣少够用就行。”
时雅冷笑一声:“随便找一个?你就那么容易随便啊?我怎么就随便找不出一个新的工作来呢?我也想换一个随便一点的工作,不想起早贪黑的赶班车,还得把工作带回家来做。你知不知道那些设计图光保存的时间就很长?现在如果有一个随便一点的工作,只要离家近就行,我保准做!可是你知道吗?扫厕所的工作都不要我了,嫌我超龄了!哎,我就觉得很可笑,我扫厕所超龄了?你觉得你能吗?”
耿桑嘟囔了一句:“我……我有工作经验啊。老师傅了,还会没人要?”
时雅又是一声冷笑:“老黄历了!你老了,就是没人要!”她推开耿桑的手机,对于耿桑在她身后的呼唤毫不理会,回了卧室去睡觉,只留了耿桑在客厅里继续敲着手机上的计算器,将那不知算了多少遍的数字又算了不知多少遍。
耿桑头一次没坐周日的晚班车回公司。两地的距离大约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这是在选择高铁的情况下。这个周末过得有些慢,时雅对他沾沾自喜地决定并不满意,两人对这个问题的尴尬情绪破坏了整个家庭氛围,透着一丝冷寂。耿桑觉得还是距离产生美,干脆早点回去。时雅说随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自己说了不算。
时雅名义上是双休,但周末依然要工作。她需要在家里继续做图。周六的白天没时间与耿桑继续讨论那个没有结果的问题,在儿子们的房间埋头加班。家里六个人三个房间,说出去确实好听,但住起来拥挤。时雅需要一个书房,她只要还在做这份工作,她就必须要在家里有一个供给加班的空间。
周六的晚上,耿桑问时雅的想法是什么。时雅说自己很务实,现在找工作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她认为目前的形势对于他们夫妻俩来说很不友好,有个地方呆就很不错了,为什么要为了赔偿金而让自己处于漂泊不定的境地呢?
时雅一边将洗净晾晒好的衣物折好收进衣橱里,一边说:“以前真的是经验当道,与年龄无关。只要你有经验,你还能干,人家要你的几率就会很大。现在不是了,人家只想要没有经验的小年轻,他们认为那样的人好管理又听话。我们这样的年龄,在人家的眼里连草都不如,只是自觉其美。我不想打击你,也不想打击我自己,但事实就是这个样子嘛。你以为我没有出去找啊?找不到嘛。”
耿桑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把我调回来,我就是底层员工,这边不可能让我继续当经理级别的人了。我不是说了吗?一个萝卜一个坑。分公司好几年没招新人了,今年倒是招了,也是一个换一个。这个来了,立马踢走那一个,人数不变,跟没进人一样。我要是回来了,工作内容变了、职位身份变了、工资待遇也变了,我就不是以前的我了。”
时雅也可怜兮兮地说:“变了就变了呗,好歹有个工作呀。你拿着四十万,还不敢动那笔钱,整天坐在家里吗?”
耿桑被时雅说得也失去了信心:“我出去找个兼职?小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