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定定地看着女儿:“你应该说出来呀,爸爸妈妈会帮你想办法。至少你不必遭这样的罪——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最想将实情说出来的是那次突如其来的大雨,那是初春的时候,天气不稳定,忽冷忽热。本是艳阳高照的晴天,却突然降了雨。起先是蒙蒙细雨,突然间变作了瓢泼大雨。春日里的大雨还是少有的,即使只有那么一阵,也够顾清英受的。
天黑压压的,每一次阵雨都好像要将人砸死。明明躲雨的时候不见雨点,可人一动就下起了大雨,将正转移地点的顾清英砸了个透心凉。头发湿漉漉的,一绺一绺地滴着雨水,有的顺着发梢流到了脖颈间。她抬手抹了一把脸,根本抹不净脸上的雨水。
路上的行人都在看她,有人看着她发笑,笑她的狼狈,笑她的丑陋。她寻了附近的公厕躲了进去,欲哭无泪。她很想立即回家换下湿透的衣服,再洗个热水澡,向妈妈倾诉自己被淋得有多惨,还有心内的委屈。
顾清英擦了擦眼角,笑道:“顾鸿筝已经说了呀,我不能再添乱。大过年的,顾家两个女儿都失去了工作,多难为情啊。唉,有时候啊,我就挺讨厌顾鸿筝的,嘴那么快,先把自己辞职的事说出来,害得我晚了一步,什么都不能说。”
顾家姐妹虽是双胞胎,但从未考虑过父母更喜欢哪个孩子,她们并没有强烈的感觉谁是谁的陪衬,谁会将另一个人的优缺点放大,也没有很在意父母表扬或批评对方,更不怕自己被忽略。小时候的姐妹俩有时会躲在小角落各自玩耍,父母不会落下任何一个,总能在晚饭前寻到两人,亲切地问她们想吃什么。没有人去在意一碗水端不端的平,她们本就是唯一的个体。
妈妈终于也抹了泪,但不说那些煽情的话,什么受委屈了,什么爸妈不行啊,只问女儿这些日子有没有令自己快乐的感受。
顾清英不假思索地点头:“有啊!见得多了,心里也会有些平衡。其实谁也不比谁好得多。我这半年也结识了不少人,遇到了以前的老同学,有一种时间交错的感觉。也不知道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说实话还有些想念她们。妈妈,你知道吗?我这次的工作啊,就是这半年无意中认识的一个人帮我介绍的。这样说的话,我还得感谢命运的安排。”
妈妈笑道:“你开心就好。”她知道女儿一定不是真正的开心,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在度日如年的时刻里,任谁也不是好过的。
厨房里的一套收拾好了,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顾清英没有随着妈妈去客厅,而是向左一闪,走到门口,说要回去了。妈妈让着女儿再坐坐,顾清英笑着摇头:“再说吧,妈妈。明天还要去公司培训。”
妈妈点头应道:“那就回去休息吧。”
卢声站在楼底下等待着顾清英的出现,为的就是要说一声恭喜。
顾清英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出了楼道,看见卢声的身影时被吓了一跳:“要说恭喜的话,在饭桌上说不就行了嘛。干嘛还要特地等在这儿?”她的心怦怦跳,真怕卢声下一句会说出什么别的话来。万一真的应验了索娜的占卜,顾清英可真是招架不住。
卢声笑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有些话不太好说出口,怕清英姐难堪,所以特地等在这儿。”
顾清英的心跳得越发厉害了,一颗心简直要从嗓子眼儿中跳出来。她认为自己的脸肯定是红了,因为她觉得脸有些热。说来也奇怪,她既希望卢声说出那番话,又不希望事实会真如签文上说的那样。她的心很矛盾,不觉抿着嘴唇傻笑着。
“清英姐找到工作真好,不用再过那种东躲西藏的生活了。”卢声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个词用得不好,但意思差不多吧。总之现在,清英姐可以轻松多了。祝贺你,恭喜你,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
顾清英僵笑着:“这个吗?”
卢声点点头:“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守住一个秘密真的很难,现在我也能如释重负了。”
“没有了?”
卢声正色道:“没有了。哦,是应该准备一份恭贺的礼物,但是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准备。不过,一句关切的问候,也是一份情谊的表现。算是‘薄礼’一份。”
顾清英的心依然狂跳着,大脑却聪明了起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卢声笑起来:“很早就知道了,确切的时间记不住了,但是清英姐失业的事,我肯定是为数不多的知晓人之一,或者敢说是唯一。我差点就提议,既然你俩是双胞胎,可以妹妹去面试,姐姐去上班。幸好没有说出这样的坏点子。不管怎么说,难熬的那一段日子算是过去了,新的阶段会有更好的表现,更多的收获。”
顾清英也感到心里的大石落了地,脸上也不如方才那样热了。原来卢声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爱恋,而是作为老朋友的一种关切。真好!又解决了一个问题。
与卢声并肩走了短短的路程,顾清英感到心里的压抑感烟消云散。卢声这个小跟班,打小就吃顾家的饭,好像是家里的一份子一样。他很会察言观色,顾鸿筝层夸他长大后肯定吃得开,不会是那些拘束的男孩子,一定会有出息。
要说卢声是如何知道顾清英失业的事,他自己也说不出具体的时间,只是从顾清英的状态上猜测出来的。他察觉出顾清英身上的慌张感,猜想一定装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后来又常常看到顾清英与索娜呆在一处密语,再后来在“星光招聘会”上的匆匆一瞥——他那时不敢肯定,却有一种真假参半的感觉。
顾鸿筝早已在出租屋的玄关处等待着姐姐,只待顾清英开门的一刹那,给她一个彩带飞舞的惊喜。顾清英目瞪口呆,望着妹妹张嘴结舌。
“祝贺你了,顾清英!”顾鸿筝伸出手向姐姐比了一个心,从身后捧出一捧花束,向前走了两步。
顾清英嘴里说着谢谢,心里很是惊异顾鸿筝在短时间准备的彩带与花束。一大捧向日葵花束递过来,令顾清英心头暖暖的。
“姐这次口风够紧的,打算一直瞒着我们呀?明天爸爸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夸你沉稳。”
顾清英笑着回应:“什么口风紧,什么沉稳,只不过是不好意思而已。但凡我脸皮厚一点,我一定要大张旗鼓地在家躺平。”
顾鸿筝知道姐姐是在开玩笑:“难为你这半年了。”
顾清英心想,妹妹一定是有所察觉的,她那样聪明的人,不会感觉不到身边人散发出的气场,只不过是在给姐姐保留一点颜面罢了。
“姐,你这半年怎么过得?每天照常出入,真是看不出来异样呢。”
顾清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小心眼儿,竟然觉得顾鸿筝好像是在背着准备好的台词。她一边换鞋一边回应着。
“就那么过呗。其实我很怕出门,怕遇到邻居们突然一句问话‘上班去啊’,这时候我就会慌,生怕那些人嚼舌根,惹来闲言碎语一大堆。这半年来,我最喜欢太阳落山之后的时间,感觉浑身都轻松。在家里呢也尽量降低存在感,恨不得隐身。还有一点最让我害怕,就是没钱!哎,我这个月就能把欠你的钱都给还上。”
顾鸿筝笑道:“我不怕我姐姐会欠我钱。”
“我怕啊!”顾清英也笑,姐妹俩来到小走廊,“我怕欠钱的感觉,整个灵魂都不属于我了。说实话,年轻的那些年,没了工作就没了工作,恐惧感不是那么强,看不过去的总要回怼几句,哪怕是过过嘴瘾。现在不行了,经济环境不好,没有了工作就觉得自己矮人一等,只能忍忍忍。只要对方不是太过分,我什么都好说。”
“姐,你就是这点不好,总把年龄看得那么重。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人的焦虑只有两条,一条是学习,一条是赚钱。至于年龄,这是自然现象,不是我们可以完全控制的,所以纠结年龄,是最白费神的事。人只有这一辈子,哪怕有来世,也不会有这辈子的记忆,所以啊,不要把心思放在没有用的事上。”
顾清英笑道:“要论讲道理,我肯定说不过你。顾鸿筝,你就跟姐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没有工作了?”
顾鸿筝的眼神从姐姐的脸上落到地上,又回到姐姐的脸上,左不过几秒钟。
“这半年来,我的心思都在我的面馆上,对于其它的事,我都很迟钝。”
“哎,如果一个人真的回到以前的旧公司工作,该怎么办?”
顾鸿筝想起来姐姐那天和自己的话,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却装糊涂,又改了说词。“去哪里工作都一样,无论新旧,都不会是一成不变的。过去的好与坏,不代表现在的好与坏,更不能说明未来的好与坏。道理嘛,谁都懂,就是愿不愿意承认罢了。如果有机会回到旧公司,就当是重生一样了,在熟悉的环境里让人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