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花选的地方和他们预料的一样,远离市区,山清水秀,开车过去都花了一个多小时。
阿姨上去和客户谈事,他俩单开了一个包间,白明飞和肖伯安一人坐在餐桌的一边,桌上铺着蒲草桌垫,暖黄的灯光下很能刺激人的食欲。
点完菜,服务员出去了,包间里一片沉静。
也不知道多久没在饭店一起吃过饭了,白明飞看着对面安安静静坐着的肖伯安,竟然感觉到有点怀念。
其实在他的事上,白明飞内疚了很长一段时间。
肖伯安去国际中学,他俩初中分开的那四年,只要他想,两个人是可以经常见面的。
但他那四年,因为想要适应肖伯安将来的离开,即使想他了,也硬生生忍住,竟一次都没主动找过肖伯安。而肖伯安,也一次都没主动找过他。
他本来一直深信不疑,觉得肖伯安会来找他。凭他俩的关系,肖伯安怎么能忍受没有他——十三四岁的白明飞甚至还想象过,肖伯安会不会因为舍不得他,然后不出国了。
结果现在才知道,肖伯安也在等他,等他和自己一起出国。
俩人都在等对方忍受不住寂寞主动找上来,完全是在暗自较劲,又都是不服输的性子,就这样耗着彼此,白白错过了好几年。
那四年他俩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少得可怜,白明飞全部都记得非常清楚。
第一次是初一暑假,他和爸妈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在人群中看见了被众人包围的肖伯安。当时他第二天还有一个篮球队队员的生日会要参加,他们篮球队约好早上出发去游乐园。白明飞急着回家,和肖伯安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第二次是在初二,凌晨五点,江阿姨突然给他打电话,他很困,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接了电话,喊了一声阿姨,却是肖伯安接的电话。电话里肖伯安问他,有没有出国的打算,他沉默了很久,说没有。
第三次,是他和妈妈去看望江阿姨的那天,肖伯安坐在病房的椅子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白明飞想安慰他,刚开口,肖伯安就让他别说话,说他不需要安慰。
然后之后的许多次探望,他就没见过肖伯安了。
再然后,江一梦病逝,白明飞得知这件事的当天打了肖伯安的电话,是肖家的管家接的,说他家少爷不方便接听。
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白明飞一直都听圈里人说他已经出国了。还有人说在国外遇见过肖伯安,总之那段时间,他对此事深信不疑,心里除了伤心,还有长久不联系积攒起来的担心,担心他会承受不住江阿姨去世的打击。
在不知道多少次打不通他的电话之后,白明飞觉得,他和肖伯安的关系已经到头了。
高中一整年,再没联系过。
“肖伯安。”想到过去的事情,各种情感涌上心头,白明飞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肖伯安“嗯”了一声。
“能说点以前的事么?”白明飞说。
“不用说这个,”肖伯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和我聊哪些事。可以聊,但是没必要。”
白明飞愣了一下,问:“为什么……没必要?”
“因为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什么矛盾。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怕我们聊着聊着变成检讨大会,然后抱着大哭一场,那太尴尬了我受不了。”
肖伯安端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发现不是香精勾兑的,水果还挺新鲜,本来想说话,又没忍住喝了一口。
白明飞屏息凝神地看着他的动作,虽然肖伯安没表现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紧张。
肖伯安放下果汁:“其实我吧,到现在都觉得你喜欢上谭淋也是因为我。”
“啊?”白明飞反应半天,懵了,“什么?”
“我觉得是我太优秀了,你和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太喜欢我了,所以来到一个新的环境,也会喜欢优秀的人。”肖伯安说完之后忍不住笑了。
白明飞伸手指了他一下,没好气道:“自恋。”
肖伯安也笑着指了他一下:“叛逆。”
“咱俩这么久了,难得煽情一下,气氛就这样被你整没了。”白明飞拿起果汁,气得一下喝了大半杯,喝到肚子都有点发胀。
肖伯安见他打了个嗝:“你也知道咱俩这么久了。有什么是还没说开的——哦,好像还真有,比如你手机里那些天台视频。”
白明飞说:“这个真没到解释的时候,解释了你也听不懂。而且你被打的原因你也没告诉我吧?”
“行,那都不讨论了。然后呢?能不能找点不那么沉重的话题?”肖伯安很自然地一笔带过,给白明飞抛了个新话茬。
白明飞想了想,感觉没啥话题可聊,只能没话找话道:“那就,聊聊一班?”
“一班的人太坏了,他们都不和我说话,因为我是你朋友,”肖伯安故意拖长调子说,“我好孤独啊白明飞。下次考试我也要叛逆一把,我要故意考二十分,到七班找你。”
正好服务员端菜进来,听见他这段惊世骇俗的话,端盘子的手都因为憋笑憋得有点抖,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明飞一眼。
服务员走了,白明飞气笑了:“你这是和谁学的说话方式啊?”
肖伯安正色,收起刚才奇怪的语调,无辜地说:“和你学的啊。你和我撒娇的时候一般都这样说话,你不记得了?”
白明飞:“……”
好吧,无法反驳。
他知道肖伯安是在逗他开心,这样一来二去,心里也没之前那么难受了,一边吃饭一边又聊了会儿天。
肖伯安突然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谭淋呢?”
“就是喜欢啊。”白明飞低头夹菜。
肖伯安:“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白明飞看了他一眼:“你估计没办法理解了。毕竟你爸——”话说到这里突然打住,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
刚想说对不起,就听见肖伯安语调自然地说:“我爸不喜欢我妈。我妈对我来说不是忌讳,我也不希望她变成我们之间的忌讳。”
“好,那我继续说?”白明飞眨了眨眼睛。
肖伯安点头。
“你家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所以你不能理解什么叫喜欢一个人。”
“喜欢就是,”白明飞想了想,“就是你的情绪很容易被她调动起来,她开心你也会开心,她难过你也会难过。”
肖伯安一边听一边吃饭,听完,他看了白明飞一眼。
白明飞继续说:“然后见不到会有点想她,会想要去找她,和她说话。”
肖伯安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又看了他一眼。
“然后……呃,”白明飞有点纠结,“然后就没什么了吧,就这些。”
“哦。”
肖伯安沉默几秒,接着说:“所以,这和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区别?”
白明飞道:“肯定有区别啊。”
“你说的这些,你对我也有吧,”肖伯安好奇,“所以到底是什么区别?”
白明飞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对女生这样就是喜欢,对肖伯安这样,就是朋友之间的正常体验。
有什么区别……估计是习惯了对肖伯安这样,谭淋对他来说更有新鲜感吧。
靠……渣男啊?
白明飞想着想着就睁大了眼睛。
看他表情变了又变,肖伯安说:“我还以为你会说,如果她和别人在一起你会生气,我和别人在一起你不会生气。”
“会的。”
白明飞想象那个画面,肖伯安未来肯定会什么人联姻订婚……顿时酸得牙都要倒了,确定道:“生气倒不至于,但肯定会不舒服。”
“那你那么喜欢谭淋,你觉得如果你们在一起了,我会不会不舒服?”
肖伯安说出了自己这几天最在意的这件事。
没想到白明飞立马否认:“不可能在一起的,除非她疯了。”
——还挺有自知之明。
肖伯安挑眉:“你对谭淋做的那些,还真不像以你的性格能做出来的事。这也和天台有关吧。”
“是有关。”白明飞声音越说越小。
“那我告诉你我是因为什么被打,你告诉我……”
“肖伯安。”
“嗯?”
白明飞严肃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不是认真的。”
“我不是,放心。”
肖伯安心里产生了一种无力感,突然不太想说话了。
他没办法改变白明飞令他感到不安的那个想法…喜欢谭淋的那个想法。他虽然心里不爽,但并没有干涉白明飞喜欢谁的资格。退一万步说,就算白明飞真的因为他改变想法,不喜欢谭淋了,他自己再过个六七年,家里怎么着也得给他物色合适的联姻对象。
到时候,高中时他干涉白明飞私人感情的这件事,会成为他俩之间永远的嫌隙。
毕竟再好的朋友,也是得有界限的。
房间在饭店的顶楼。晚上关了灯,肖伯安躺在床上,闭了不知道多久的眼睛之后,他发现自己又失眠了。
妈妈去世的那段时间,他连续几天都没怎么睡觉,实在撑不住了,去找心理医生给自己做了催眠,又开了点安眠的中药。
见到白明飞之后的这几天,他每天都睡得很好,本来以为自己失眠的毛病已经好了,没想到今天晚上又卷土重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特别特别不踏实,像整个人踩在云里,随时要掉下去摔成肉泥那样。
这想法有点血腥啊。
“白明飞。”
反应过来的时候,肖伯安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喊了他的名字。
没有得到回应,他又尝试着,往旁边挪了一下,触碰到白明飞的手的那一刻,整个人蓦地放松下来。
白明飞睡得很沉,手是温热的。
他握了上去,听见白明飞嗓音沙哑地哼了一声,手蜷缩了一下,转过身面对他,眯缝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接着像以前一样,凑近了些,把手臂搭在他的身上,抱住了他。
肖伯安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很莫名其妙的心跳声,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
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和小时候一样,揽住白明飞的腰往他怀里钻。
不是因为不好意思。
也不是因为不想。
那是因为什么?
心跳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耳膜,白明飞搭在他身上的那只手臂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存在感,他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放了根烧火棍,源源不断地向他传输心跳和热量。
呼吸下意识放轻,内心开始挣扎起来。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被自己的心跳干扰,他想摆脱这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舍不得白明飞的触碰给他带来的安全感。整个人就那样不上不下地呆愣住,石化了,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在白明飞的影响下,肖伯安再一次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