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林府门庭若市,不到辰时,大门外熙熙攘攘,成群结队的人接踵而至。难免有几个消息闭塞的,拉过边缘正在往里挤的人打听。
“你还不知道啊?林家被灭门了!听打更的老李头说,昨晚这府邸上方阴云密布,有个长着青面獠牙的黑影一直在空中盘旋。老李头六旬老翁,黄土都埋到这了,硬是生生跑出五六里地没敢停啊,就那都还能闻见府里散出去的血腥味。”
他绘声绘色的比划,打听的人当即又惊又悚,急切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回答的男子似是料到他的反应,神秘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不要慌,后来不就都死了嘛。出早市的阿婆刚出摊,就看见有白衣飘飘的仙人们忙里忙外,一问,竟是邪祟作怪,林家府里头没留一个活口。”
那人并没有安下心,依旧紧张道:“那邪祟呢?”
答他的男子哈哈大笑,骄傲的模样仿佛邪祟是他铲除的一般:“当然是被道长们消灭了!”
那人大呼一口气,不停拍着胸脯道:“幸好幸好。那这么些人围在这里是作甚?”
“当然是为了目睹仙人仙姿,听说这次来的是九连廊丘氏,仙家模范,个个风姿绰绰,大家都来瞻仰一番。”
此人登时眼前一亮:“算我一个算我一个,我从小就羡慕上天遁地的神仙,说不定道长们看上我还能带我回仙家宗门呢!”
答他的男子打量此人衣衫褴褛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鄙夷,顿时没了交谈的兴趣,随后又高抬着脑袋往人群里挤去。
而众人心心念念的道长们则是连夜处理完林府尸体,将其归置完善便御剑归宗了。
清晨离林府,初日照高林。
莫难正如死鱼般被丘珏拎着衣带拖在空中,想起昨夜,苦不堪言。
按理说修道修仙最忌因果,怎么丘珏偏偏不放过他!一个被灭了全家的疯子,硬是在跑出十里之外后被丘珏带人围追堵截。
他装疯卖傻,都快把口水流在丘珏脸上了!那厮竟满脸“无妨”,扬言要将他带回去治好,吓得莫难当场复原,丘家人则直呼医道奇迹。
莫难汗颜,撒腿就跑。丘珏如同鬼魅般走哪跟哪,一个腿遁,一个御剑,最后倒是他累得招不住,只好先垂头认输,在路上等时机逃跑。
可丘珏似乎将他那点小心思看穿,脚底慧云剑一路向东,疾跨三山四城五湖六域,丝毫没有中途停下的打算。莫难被他拎小狗一样拎着,垂眸是万丈高空,只一眼就动弹不得。他算是省得,丘珏这是非要送他再死不可。
莫难忍着屈辱感,笑嘻嘻问其他丘家弟子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众人皆语“否”,跟串通好似的。
好,行,得,拉倒。
莫难也是看开了,这么近的距离丘珏都认不出他,其他人想必亦然。如今他两袖清风,去九连廊有吃有喝有床卧,学的还是他手拿把掐的东西,只要平时低调些,月段末考又不成问题,那群老古董就找不到他头上。
如此明了,心中坦荡。
丘珏察觉到他不再抗拒,反而享受起来,有些意外地多看他几眼,转回头微微一笑,不知想到什么,桃花眼里泛着圈圈涟漪。
随即莫难便感觉到慧云剑的速度似乎又快了许多。
重生两日,莫难就没好好睡一觉。许是现在吊在半空的姿势颇为熟悉,他朦胧间又忆起在九连廊求学的时日,当年丘珏也是这样经常拎着他跑来跑去。前世那道在他胡闹惹祸时常挡在他身前的影子和今世重叠,莫难恍惚着低语一声,沉沉睡去。
这一觉踏实无比。
他好像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是重生前,上辈子,十三岁的莫难已经到九连廊待上了数日。他聪慧识性,很快便和同时期求学的少年们打成一片。只可惜他虽灵敏,但貌似并不是修炼的好苗子,在药宗修习多年,依旧灵脉微弱,迟迟没有结丹。
所以在最初的这段时间里,同龄人开始练剑,他学东西快,倒是跟得上进度;同龄人开始用灵力御剑,可他没有金丹,灵力甚微,便御不了剑;同龄人开始跟着丘珏除祟,他刚结出丹体没多久,便不适宜去拖后腿。
等他金丹形固些,又混过丘氏的剑试考核后,热血方刚的少年按捺不住想要大显身手,于是偷偷一人御剑去城郊寻找猎物,势必要让同胞师兄弟们刮目相看。
莫难也没想到,他这辈子遇到的首个妖物,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虫,那虎妖光是趴卧在那,都足足比站着的莫难高出数尺。
若是寻常猛兽还好对付,毕竟万物有慧,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可这只明显是沾了不干净的瘴气,性情不定。妖物觉察到有生气靠近,刹那间睁开眸子,瞳孔猩红一片,复仰天长啸,响遏行云。
它死死盯着莫难,喉头发出沉重的呼噜声,倏然一跃而起,直冲莫难面门。
起先莫难还能以剑相衡,来往回合几下,虎妖也看出他力不从心,眼底露出不屑之色,当即一爪将攻上来的莫难震飞,掉落在身侧的剑被它虎尾一扫断成两截,连碎片也飞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莫难没了武器,后退一步,脚底点地跃起,跨坐在虎妖后背,紧薅着它脖颈的鬃毛。虎妖吃痛大怒,甩首咆哮,莫难空手难抵,又被震到数米外。
这一下莫难彻底竭力,面如死灰,头顶的明月朗朗,怕是无缘再赏。
虎妖最爱看人临死前的模样,得意哼哼两下,放任莫难享受等死的折磨,自己则是卧在一旁细细舔起前掌。
莫难虽将死,嘴里可不讨饶。
他随手擦去唇角的血,昂着头挑衅道:“死虫,打死个人让你这么高兴,真没出息。”
虎妖也没想到将死之人还有空在这蹦跶,它奓着毛,一爪扇了过去,莫难被掀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虎妖大掌一拍,将他扣在地面发力,生生按出一个人形坑。
经这一摔,莫难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搅在一起,胸口被压得无法呼吸,求生欲使他两只手死死钳住足有他两个腰粗的虎爪往上抬,可终究力气渺渺如同蚍蜉撼树。就在窒息昏厥的前一秒,绕着淡蓝色盈晕的白光如同利箭般破空而来,紧跟一袭白袍残影从他眸子里划过,旋即胸前一轻,莫难失了意识。
再醒过来先看见的是丘珏的脸,桃花眼里有莫难熟悉的盈盈笑意,此时亲切万分。莫难询问是不是他救了自己,可丘珏摇了摇头道:“我虽在场,但舍身救你的另有其人。”
丘珏说,当晚抵在莫难身前的,是那个每天像块白豆腐一样清淡寡味、方正端庄的丘氏模范生——丘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