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以秋月兮 第28章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你不知。”龙靖霖自问自答，幽邃的眼睛闪烁的是让人心碎的悲伤，一针又一针地刺进面前女子的心头。

林皓月目光躲闪，深黑色的瞳仁中不动声色地隐藏起自己的情绪，推开他便往前跑去。龙靖霖伸手想要抓住她，却扑了个空。

“你要装傻到什么时候？”身后是龙靖霖恼羞成怒的声音，林皓月却未加停留，反倒是加快脚步，像兔子一般一溜烟没了身影。

她心烦虑乱，不知所从。龙靖霖这个登徒子，他在胡说些什么。谁稀罕他的喜欢，这些年他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来说……更何况，他方才凭啥吻她……他们已是多年没有亲昵。

林皓月风一般的速度，脚步一直往前，带起的风顺势刮起地上的枯叶，漫天飞舞。

“月儿。”熟悉的声音将她叫住。那声线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

白昊挺直着背脊，伫立在飞舞的残叶中。

“昊哥哥。”林皓月急急刹住身子，唤名字的音调软绵绵。

“你忙慌什么？”白昊脸上的神情透出一丝疲惫，额角晶莹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下。他适才在这里练武，意图用高强度的训练麻痹自己，忘掉烦恼。

“我……昊哥哥……我……”林皓月声音委屈得不行，闷闷的，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她的心好乱，乱得像这漫天的枝叶，飞在半空，又飘落在地上。

“因为太子殿下？”白昊似乎看穿，眼瞳里闪着点点的，碎碎的流光，眉目疏离，并无一丝笑意。

“月儿，我的封地在西部武威，那里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白昊还想说下去，被林皓月硬生生打断。

“昊哥哥，我不能跟你走。”林皓月长睫毛盖着的黑色双眼忧郁迷惘，“昊哥哥，你再执迷不悟会引祸上身的。”

“事不过三，你不该拒绝我。”白昊声音又低又轻，带着某种压抑不住的情绪，“你想要锦衣玉食，夫荣妻贵，我皆可满足。先前我配不上你，可如今我已处尊居显，不落于人后。迩年你过得并不如意，未能得偿所愿，何必再执著？我可向皇上请求还你自由身，若是皇上不许，我就是带你私奔到天涯海角，又未尝不可……”

“太子殿下……”林皓月话还没说完。

“关他甚事！他根本不珍惜你！”白昊线条分明的脸庞上，透着莫名的阴郁之色，“那么多女子伴在他左右，他会缺你一个？后宫佳丽三千，他挑都挑花眼，还会在意你？你真是一根筋。”

空气丝丝清冷，林皓月冷得打了个哆嗦，这冷，更多还是来自心里的冷。

白昊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轻轻握着她的手臂在她身前，俯身平直盯着她，声音不大，听起来竟然带着些许哄骗，“月儿，跟我走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此生只钟情于你。”

“昊哥哥，你怎么这么死心眼……”怎么就非她不可呢。

是啊，怎么就非林皓月不可呢。龙玉婷躲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大树后，静静地将这场好戏看了个遍。她本来是在这窥视白昊练武，却偏偏撞上这番两小无猜被世俗拆散的戏码。

龙玉婷紧绞着手绢，将气全撒在这一抹方帕上，总算是忍住没有上前，给一人一个大嘴巴子。白将军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偏偏要去喜欢一个太子的姬妾，天理难容。她的少女情意，全在今日破灭了。

虽然她已是和亲公主，此生与白将军再无可能，但她心里，总是记挂着他。皇后娘娘常常在她面前提起自己引以为傲的弟弟，一开始她只当故事听听就算，可渐渐地，她发现白将军的的确确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国为民的大英雄，而不由得深陷其中。少女心事，是一支意犹未尽的舞，她还未在人前展现，就早早退居幕后。

“月儿，你还记得在林府的日子吗？我们相依为命，抱团取暖。林府上上下下，唯有你是真心待我，不看轻我，视我为家人。从那时起，我便立誓，此生必护你周全，不离不弃。”

“我，白昊，此生非你不可。”微风轻拂，额发轻掠，露出白昊一双灿若星辰的狭长双眸。

白昊将两人距离拉得近些，林皓月感受到二人的心跳声和他胸脯的起伏，一下子茫然无措。他微微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如蜻蜓点水般快速飞走了。

“不知廉耻！”龙玉婷终于看不下去了，从树后快步冲出，慌忙将二人拉开。

“光天化日之下，亲亲我我，搂搂抱抱，成何体统！”龙玉婷气得顾不上淑女礼仪，指着林皓月的鼻子骂道，“皓月你忘了你是太子的姬妾吗？白将军身为朝廷重臣，理应以身作则，躬先表率，这是把礼义廉耻都忘了吗？本宫这就去把你们的丑事告诉太子殿下。”

龙玉婷气鼓鼓地想要离开，却不知该往哪走去，如无头苍蝇在原地打转。

“公主您误会了。臣妾与白将军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我就是爱慕月儿，敢作敢当，公主去说便是。”白昊尾音音调微扬着，带着一点点吊儿郎当的散漫。

林皓月连忙伸手将龙玉婷拦下，乞求道，“白将军今日头昏脑胀，许是近些日子太过劳累，才会这般胡言乱语。”

“我堂堂正正，句句真言。太子早已知晓我对月儿的情意。无须大惊小怪。”白昊仍然坚持，坦荡无畏。

“疯了，你们都疯了……”龙玉婷歇斯底里喊叫道，“白将军不该如此。”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我去告诉靖霖。”龙玉婷转头便往府邸大门方向跑去。

“公主……”林皓月还想解释，被白昊一个眼神震住噤了声。

白昊抬起手，不知何时那枚碧绿宝石大扳指已戴在手上，宝石发出耀眼的光芒。

“月儿，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号令虎豹军。”

“三十万的兵马。”白昊重重强调，重复问道，“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见她没有回答，白昊双眉微蹙，眉宇间隐约流露出一丝忧虑之色，感慨道，“民间传言，虎豹军无往不利，所向无敌，如天兵天将下凡，保护一方百姓。更有甚者添油加醋，说得虎豹军者得天下，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荣王爷将号令之匙传予我，居其位，安其职，尽其诚而不逾其度。你可知，我的难？”

“我已下定决心，将虎豹军交出去。”风轻云淡的一句话激起一片涟漪。

“昊哥哥，你这是为何？”

白昊举起手对着阳光打量那枚扳指，“一日不摘下它，一日我便是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意已决，今无他念，愿自请回封地，不再插手朝廷要事。”

“可尚有一事未决，月儿。”白昊眼神柔和下来，眼睛如天空上的繁星，闪烁着清水般的光芒，“我要带你走。”

他倦了。一闭上眼，便是兄弟们惨死在他面前的场面，害得他只能睁着双眼，几宿未眠。曾经他不理解朱桐远的战后创伤症，可以大无畏地安慰这是为了天下安宁所做的牺牲。可身当其境，他便一样失了控。那些弟兄都是他一手栽培，一同出生入死。有的年纪还小，十四五岁的样子，刚入伍就碰上了这场战役。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还不知死亡为何物，便战死沙场。可没有人会记得他们，记得这些无名小辈。

他是虎豹军统领，是百战百胜的战神，皇上只会奖励他的功劳，百姓只会欢呼他的名字，又有何人会知晓他的脚下是一堆堆垒起的白骨，自家兄弟的，敌军的，数不胜数。

他羞愧难当，无颜以对留守的弟兄。就算打了胜仗，他带回来的依然是一只战损的队伍，每次出征，无一例外。

如果能重新选择，他定老老实实做个文官，不用面对生离死别。

“我……”林皓月一双像熟透了的葡萄一样又黑又大的眼珠，忽转忽闪，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憋了回去。

过了一阵，林皓月似乎想通了许多，炯灼的眼睛盯着他，深透夹着悲喜。

“豆蔻之年，我跟着你来到京城，心里所想，不过是寻一归属，有饭吃有衣穿，倚靠你这棵大树，不用经风吹雨打。”

“桃李之年，我费尽心思嫁给太子，宁愿做一偏房，也不愿呆在日月府，是想求那荣华富贵，妄念有朝一日凤冠加身，而不愿碌碌无为。”

“可妾身所求无一如愿，百思不得其解，亦是不日方悟。我扳龙附凤，飞鸟依人，自是寄人篱下，尝尽苦楚。依草附木，系之苇苕，傍人门户，依阿取容。若有一日皮之不存，毛将安傅？我如梦初醒，又怎可再深陷泥沼，重蹈覆辙？”

“每回皆是你们男子做决定，咱们女子乖乖听从。妾身虽心有所想，却不敢吐露半分。”

“昊哥哥，我愿这回能任意而为，任性而行，豁达真率，不拘淑女之节。”能不被这世间的条条框框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要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