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账本记录的东西足以证明杨和松有问题,但当年的案子他究竟做了多少没人知道。十几年的陈年旧案原本就不好查,相关人员很多都已经物是人非,连蛛丝马迹都没有,当年的于府也早就没了,那块地方都已经是别人的了。
陆瑾去问了陆智明。陆智明一下子就看出来不对劲,皱着眉:“他要真想帮老于洗脱冤屈,十几年前干什么去了?非得等到现在再把线索捅给你们?老于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陆智明找了找,翻出了一只很旧的檀木小箱子:“这是那年在于府搜出来的信件,一共有十五封,我就保下了这一封,其他的全部都被烧毁了。还有于府那几年收支账本、于鸿达在京城重金购置的房产、当年的查案记录。”
这些东西是当初陆智明冒着生命危险留下来的,没人知道。
“谢了老陆。”陆瑾拎着箱子迅速回了世子府。
那封信看起来是于鸿达写给西戎首领的,但没送出去,于鸿达希望西戎让利,双方可达成更深层次的交易。至于于府收支账本……意料之中,清水账,尽管于鸿达做了大官,于府的生活开支依然很节省,每月的支出远小于收入,只有逢年过节才奢侈一下。
两人各自翻着,温楚突然嘶了一声。
陆瑾看过去,温楚手里拿着于鸿达重金购置的房产地契,语气不太确定:“你觉不觉得这签字的字迹有点眼熟?”
陆瑾几乎条件反射就想到了昨天卷宗上认罪那页的字迹:“是杨和松。”
单看卷宗和单看这地契都看不出来字迹有什么问题,但巧就巧在两人昨天刚好研究过卷宗上的字,刚好温楚干刑侦这么多年对字迹这些细节线索又特别敏感,他一提,陆瑾瞬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而这么一比对,那封给西戎的信上的字迹跟卷宗上也如出一辙。
当年杨和松给于鸿达定贪污罪的铁证就是他一次性购置了五处城中心的房产,还各种上刑逼问他剩余的赃款藏到哪了,杨和松上奏说于鸿达嘴硬,到死都不肯交代赃款的下落。
这么看来,于鸿达清清白白,所谓的贪污、通敌叛国从头到尾都是杨和松自导自演。也亏是温楚对字迹这种细节性线索敏感,陆智明和陆瑾都不一定会关注到这些,他们更倾向从内容上找漏洞和矛盾点。
但陆瑾清楚,杨和松能力一般,脑子也没那么灵活,根本不可能想出这么周密的计划,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势力,往后查下去查到哪位权力通天的重臣都不一定。
但这就不是温楚和陆瑾的任务了,皇帝目前把缉拿姜决的任务全权交给了陆瑾,自然不会给他派别的案子。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皇上也比当时成熟了许多,早就不怀疑陆家功高盖主了,陆瑾向他汇报了之后他非常悔恨:“是朕当年不识奸佞,害了贤臣啊。”
陆瑾鞠了一躬:“此事往深了会牵扯更多,但子瑜如今一心想缉拿姜决,心不在此。只愿皇上能为于叔洗清冤屈,恢复前户部侍郎于鸿达的名声,让他的后人从此再无负担地活着。”
沈中天微愣:“当年于家满门抄斩,于府竟还有存活的后人吗?”
“尚有一对孪生兄弟,如今即将弱冠,”陆瑾说,“父亲相信于叔的人品,不想此后此案推翻之后您无可弥补,私自救下了当年的两个孩子,还望皇上恕罪。”
“好,好!”沈中天绕到书桌后面,当即提笔,“这是朕的过错,定要厚待于家后人!”
……
这件事好像就是一个小插曲,表面上看似乎同姜决一案毫无关联。于峰于墨知道了父亲的罪名被洗脱之后,双双松了口气——两人在谣言中活了十几年,大街小巷但凡提到于鸿达的无一不是在骂他,他们听着也难受。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了,他们问心无愧。
对杨和松的责罚都是后话了,陆瑾好奇的是,于峰居然没有闷着自己几天不理人。两人拒绝了沈中天的所有补偿,只提出要恢复于鸿达的名声并广而告之,连杨和松最后的惩处都不关心。
陆瑾难以置信地拍了拍于峰的肩:“你转性了?”
于峰一下子就明白了陆瑾的意思。他说:“十几年了,杨和松罪恶深重皇上自是留不得他,我就不费劲插手了吧。”
陆瑾挑了挑眉,余光瞥到了天天跟着于峰的王慕安,福至心灵。陆瑾冲王慕安点了点头,便回了主殿,几人即将出发前往洛阳。
陆瑾亲自整理马车,吃穿用度一律准备妥当,还给车里的小床换了新的毯子。温楚在一旁看得直皱眉:“洛阳离这里多远?要坐几天马车?”
“快马加鞭的话,三个时辰。”声音从车里传出来。
温楚扯了扯嘴角,伸手把陆瑾拉了出来。陆瑾不明所以:“怎么了?”
温楚:“你是一去不回了么带这么多东西?”
六个小时而已,甚至不需要留在马车上过夜,但陆瑾准备了点心、水果、茶水、被褥,甚至是围棋。
陆瑾摸了摸鼻子,也笑了起来。
温楚真正需要带的东西其实没多少。苏凌已经找人把他们俩的作战服洗好修好了,再带上他们来时的手枪,可以说是万事俱备。
马车里,温楚看着那把手枪,咔咔卸了弹夹——里面剩六枚子弹。手枪轻易不能用,温楚把弹夹装好,一抬头看到陆瑾饶有兴趣的目光。
“这是什么?你们所说的,热冰器?”陆瑾一只手揽着温楚,温楚无意识地靠在他怀里。
温楚点了点头:“这把是左轮手枪,有效射程四十米,大概十三丈多。”
“意思是,十三丈外便可杀人?”陆瑾像个孩子,好奇极了,想碰又不太敢。温楚怕不小心走火,没让陆瑾碰,半晌笑了笑:“要是能带你去我们那里看看就好了。”
陆瑾帮他把枪包好放进抽屉里,凑过去亲了亲温楚的嘴角:“我很高兴你有这个想法。”
温楚仰起头,不是很理解:“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亲爱的,你知道你刚来的时候有多冷漠么?”陆瑾掰着手指开始细数温楚的罪过,“浑身是刺一点就炸,逗两句就不理人,时不时挥个拳头,拒人于千里之外……唔……你看你还不让说……”
温楚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那也怪你。”
陆瑾笑着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扣在手里:“这怎么也怪我?”
温楚:“先是德佑先生,接着是你,几乎毫不犹豫就识破了我们的身份,我第一反应认为你们是造成这个时空穿越的人。”
这也在所难免,他们俩初来乍到就被接二连三地被识破了身份,警戒心的确会强一些。
陆瑾认了:“那确实是怪我,没办法太聪明了,一下子就识破了。”
温楚:“……”
陆瑾一手从后面揽着他的腰,一手捏着他的指关节,身上清爽干净的味道时不时钻进温楚鼻子里,而温楚早就对陆瑾的气息习以为常,心里想着,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还不错。
从在警局当实习警察至今,温楚第一次考虑工作以外的事情。他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想,如果他们这个莫名其妙的穿越没有姜决,那该多好,他和苏凌都将对爱情无所畏惧。
二十多年来,温楚跟姜决简直像绑定了似的,即便小时候温楚剜掉芯片逃出实验室,姜决对他若有若无的监视也从来没断过。姜决知道他被周警官收养,知道他报考公安大学,知道他到市局工作……姜决对温楚浓重的兴趣一刻都没有消失过。
就好像,温楚在的地方,姜决一定在,双方必定会有一天爆发正面对抗,到那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温楚的思绪被细细密密的吻打断。陆瑾一遍一遍亲着温楚的额头、眼角、鼻尖、嘴角,然后是双唇。
在唇边,陆瑾停了一瞬,轻声道:“在姜决所有的行为中,按你们的说法,你是受害者,受害者不需要反省,该反省的是姜决。”
温楚仰着头,承受着温柔的吻。就这么个空当,他还在想,为什么陆瑾总能猜中他在想什么……
进了洛阳城,马车慢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温楚掀开帘子,明明已经深夜,城里依然人声鼎沸,满街挂着花灯、字谜,卖小饰品小玩意的摊贩比比皆是。
这就是古时候的万家灯火。
“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洛阳节日氛围还是很不错的。”轻柔好听的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温楚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良久,陆瑾没忍住笑了起来。
温楚:“??”
陆瑾说:“今天太晚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晚上我带你出来逛逛。”
温楚抿了抿唇,薄薄的唇线显得更加平直。过了一会儿,他偏了偏头,别扭道:“没想去。”
陆瑾:“我我我,我想去,能否请温先生屈尊陪我一下?”
窗外,月光洒了一地,温柔地包裹在每个人身上。温楚轻轻勾了勾唇角,突然很想跟陆瑾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