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陆瑾手里的画像,许章终于有了几分动摇,嗫嚅着唇:“清儿她……当真曝尸乱葬岗?”
陆瑾和温楚并没有告诉他们许念清的死因。迄今为止种种迹象表明许家是一个极其重视封建礼教的家庭,若是知道女儿以那种姿态出现在乱葬岗,见过的人不计其数,陆瑾怕他们直接不认许念清这个女儿、妹妹。
“是她,否则自是不会来尊府打扰。”陆瑾说。
许章眉头紧锁,胡子抖动着,看得出来在极力压制情绪:“姚仪郡位于京郊,背靠华襄山,虽离京城远了些,倒也自给自足颇为安逸。五年前,这里突然一连下好几天的雨,山上滚落大块山石,混杂着泥水砸了许多房子、伤了很多人。”
“那山石别的地方不去,就往姚仪郡砸,好些人直至被砸中,当即断了气……”许章回忆着几年前的灾难,还是满心的后怕。
怎么又是五年前。温楚问:“山神怎么回事?”
“山神是百年前便有的,”许章恭敬、惶恐地说,“但我们起初并不尽信,山神生气了,便于五年前降下天灾,那次天灾不幸遇难的都是对山神大不敬的人!”
温楚:“……”
不就是一个泥石流么。
陆瑾记得五年前的暴雨。那的确是很罕见的一次暴雨,山上许多地方都发了山洪,那一年甚至打开了国库来做赈济,接济那些庄稼颗粒无收的贫苦百姓。
陆瑾眉心皱了起来:“当年皇上下令让各郡县上报损失数目,你们为何不报?”
许世明抢先一步答道:“山神想要惩罚我们,必须受着,岂能逆天改命?”
“……”温楚并不想参与这些封建迷.信,话题拉了回来,“献祭呢?”
这次回答的是许夫人。她不顾丈夫的反对,呜咽道:“祭司说,山神发怒了,要惩罚曾经对他信仰不虔诚的人家,许家就位列其中。要……要每年像山神送去一个面貌清秀的孩子,年龄要13岁到18岁,若是……若是山神满意,不光孩子会享大福,整个姚仪郡都会受其庇佑的……”
许绍目光依然坚定:“没错,阿清是英雄,全郡都会感恩她的!”
牺牲自己来保全其他人的行为的确很光荣,可被牺牲掉的人当真心甘情愿离开着光风霁月的熙攘人间么。
温楚嗤笑一声,眸光更冷:“十三岁到十八岁?还要长相漂亮的?”
默了片刻,陆瑾低声解释道:“青楼的姑娘们绝大多数在这个年龄段。”
……这可能就又涉及到对未成年人违法犯罪了。
温楚觉得自己的法治思维在这个时代简直半分都用不上,否则所过之处皆是犯罪。
陆瑾问:“祭司是谁?为什么这么说?”
许章还是有几分疑虑,许世明跟许绍也都支支吾吾。
其实严格来说他们家真正对山神的信仰不过才五年,就能忠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难道他们见到过神迹?
于墨不理解这种信仰,问道:“所以你们信了这个山神之后就真的保了你们平安吗?”
许章点了点头:“这五年来再也没有过山石坠落,百姓们种的庄稼也都长势喜人,山神很满意祭品,原谅我们了。”
许夫人闭了闭眼,心一横,说:“大人,不管山神真假,小女念清都万万不该曝尸乱葬岗,还望大人明察!”
“你在胡说什么!”许章也许没想到平日里温顺的许夫人今日会频频做出出格之事,气得话音都不太稳,“你一妇道人家懂什么!还不赶快回房待着!”
“哎,这就不对了许夫子,巾帼不让须眉,你怎么知道许夫人不懂呢。”陆瑾挂着笑往前踱了一步,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背对着许章看着许夫人,“夫子的待客之道居然是不让人进门……罢了罢了,我也不讲究这些,许夫人您有什么话都可以说。”
陆瑾看起来实在太过于温和,许夫人渐渐放松了下来:“我也不知祭司真名,但大家都唤她璎玑玄女。她是唯一一个能同山神直接对话的,据说是山神的女儿。璎玑玄女就住在华襄山的山神宫,那里既是山神的庙殿,也是玄女的栖身之地。”
好家伙,更玄幻了。温楚本来就不信这些,听了这番话更是觉得荒谬:“她能跟山神对话?你们看到过?”
许章在一旁气哼哼地插嘴:“山神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到的?”
……也就是说那个什么玄女随便说几句他们就信了。还当真听话地年年往里面送孩子。
温楚垂眸想了想,问道:“献祭的流程是什么?”
许夫人说:“每年年初,所有符合条件的孩子都要被送到山神庙供挑选,山神选中的孩子身上会发光,等这光散去之日,便是献祭之时。”
“之后,神选之女便会由全村的人列队护送,身上穿着全村人一起缝制的纱衣,敲锣打鼓地前往山神庙。到了神庙之后,她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玄女手下的侍者飞鸾,飞鸾会亲自主持为其作法,然后把人带回去,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孩子了……”说到最后,许夫人眼含热泪,“我的清儿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为何要如此对待她,老天待她不公啊!”
……
回到客栈时天已擦黑。“他们怎么到现在都还坚信那什么山神发怒啊,那许夫子居然还觉得许小姐惨死是因为冲撞了山神?!”于墨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拿钥匙开了陆瑾隔壁的房间门。
这次盘查并不顺利,当事人不愿配合,整个许家上下无一不是那所谓山神的忠诚信徒,唯有许夫人还算是半信半疑。
“那就只能去找那所谓的璎玑玄女看看什么情况了,”陆瑾和温楚进了房间,随手关上了门,唇角弯了弯,“不过,被选之人周身发光……有点意思啊。”
温楚倚着门框没动,淡淡道:“能发光的东西不少,就是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哪种发光了。”
“别杵在那了,过来坐。”陆瑾冲他招了招手,“我估计的时间刚刚好,你今晚不用吃水果了。”
温楚啊了一声,语气中隐约透露出一些小小的遗憾。
“……”陆瑾不上钩,非常硬气地说,“就算你今天冲我撒娇都不行,大晚上吃那么多水果太凉了,你胃受不了。”
温楚垂眸想了想,半晌没说话。陆瑾甚至都以为他真的要尝试一下跟自己撒娇了,惊讶地抬了抬眼。
温楚摸了摸鼻子,走了过去:“算了,怪恶心的。”
陆瑾:“……”
他笑着凑过去亲了亲温楚的眼尾:“你要不试试啊,说不定我真的会同意呢。”
“……我心理上过不去。”陆瑾蹭的他脸上痒痒,往后躲了躲,看着桌子上三只被碗扣起来的盘子,好奇道,“这是什么?”
陆瑾颇为自豪地一只只掀开,脸上一副快来夸我的模样。浓郁鲜香的味道迅速传开。
温楚不太叫的上名字,看菜样应该是酸菜鱼、糖醋排骨和糖醋茄子。
酸甜口偏多。温楚记得陆瑾其实更喜欢食辣。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温楚摸了摸鼻尖:“你研究一下午的成果?”
“哪有研究,”陆瑾傲娇道,“我本来就会,用不着研究。”
“但是这里食材很少,只找到了这几样,”他把碗筷拿到温楚面前,满含期待:“肯定比客舍的好吃,快尝尝。”
温楚尝了一块糖醋排骨,酸甜可口软硬适中,甜香的口感在舌尖爆发开来。温楚毫不吝啬地夸赞:“陆大人真是多才多艺,我算是捡到大便宜了。”
陆瑾这才不紧不慢地吃起饭,阴阳怪气道:“唉,可惜某人到现在都不肯给我一个正当的名分,你说抱也抱了摸也摸了亲也亲了,他怎么就不肯承认喜欢我呢。”
温楚:“……”
被阴阳到了呢。
他忍无可忍地挑了块没刺的鱼肉戳进陆瑾嘴里:“闭嘴。”
鱼肉很嫩,特别软滑,陆瑾没两下便咽了下去,贱兮兮地凑过去笑道:“我不,除非你用别的方式堵住我的嘴。”
温楚:“……”
两个人几乎把所有亲密的举动都做过了,但谁都没有迈过最后一条底线。其实陆瑾明白,这是温楚给他留的退路。
在这点上两人的观点从来不尽相同。温楚永远比他多想几步,总是愿意大包大揽地把所有危险扛在自己身上,想把陆瑾拒之门外。而陆瑾从来都不在乎危不危险,他只想陪着温楚走下去,不管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
不得不说,陆瑾手艺确实不错,温楚吃的比平时还多了些。陆瑾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上了,连哄带骗道:“只要嫁给我,我天天都能给你做好吃的,怎么样?考虑一下?”
“……”温楚慢条斯理地拿绢布擦了擦嘴,礼貌拒绝,“不了,谢谢。”
陆瑾啧了一声:“你看你还害羞,迟早是我的人,早答应晚答应有区别么。”
温楚很认真地想了半晌。陆瑾也没动作,就在他旁边支着脑袋看了半晌。温楚说:“如果解决了姜决我还活着的话,我就答应你。但是……唔……陆瑾!”
陆瑾嗓音上扬,在他唇边含糊道:“到这里就行了,‘但是’后面我就不听了。”
凉风轻轻吹着,一个月即将走到尽头,月亮不知不觉从圆月变成弯月,静静地把月光洒进窗棂,所过之处皆被镀了一层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