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徐知节醒来的时候在小诊所。
头上跟风乱飘的白炽灯晃得她脑子犯晕,徐知节一只手撑在背后坐了起来。
她手上吊着液,指节上袒露的皮肉也被纱布包了起来。
诊所里外面都是黑隆隆的,只有她这边闪着白光,徐知节四处张望,正想下床却听到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
徐知节赶紧又躺了下去,掀起一旁的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露出正在输液的胳膊还有暗中窥伺的眼睛。
谢重从漆黑的风雨中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早就说那楼道里不能放滑板,有些小孩非不听,横在楼道下面挡人路,妈的,疼死我了。”
谢重右侧胳膊上打着石膏缠着绷带,他绷紧的脸上都是雨水,神色冷峻躁郁,身上的背心早已经被雨水浸透,现在正嗒嗒地往下滴水。
跟在他旁边的是白大褂的医生。
吴医生从旁边的衣架上拿了个毛巾扔给了他。
谢重横坐在椅子上拿着没擦,他眼神半抬,迟疑了一下。
吴医生看了他一眼幽幽道:“新的,我刚洗的。”
谢重这才拿着擦了擦头发跟衣服。
吴医生看着配方抓药,说:“女孩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体虚,人还正处在生理期,天寒风冻的,难免会晕倒。”
谢重听着眼皮都没抬一下,顺眉搭眼的,面上少了些凶气,咬着腮帮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吴医生配好了药,又说:“这药一日三次,一次一片,别忘了让她吃。”
谢重听完突然从椅子上拔身而起,高大的身型挡在灯盘前,壮阔愤恨的背影投射到了徐知节眼前。
他怒着眼,面容凛然冷森,冷冷道:“都说了我跟她不熟,我跟她有仇。”
“那你刚才抱她进来的时候还那么紧张。”
“他妈的她身上留那么多血,谁他妈的能猜到是生理期!”
“……”
空气中陷入静默。
谢重板着脸收回身子,两条腿懒懒地敞开,眉眼间都是冷肃烦躁,他伸出手想摸根烟,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绑着动不了,他用左手去夹裤兜里的烟,指间刚把烟从兜里挑出来,一个没夹住,纸烟滚落在了地上。
……
谢重没忍住骂了句脏话,抬脚把纸烟碾得粉碎,碎烟屑被他踩在脚下。
谢重再次站起身来,面色阴冷,幽深的双眸直直看向雨中,语气不似刚才强劲,但仍旧漠然冷淡。
“等她醒了,别跟她说。”
“说什么?”
“……”
谢重再开口的语气显然不耐烦,耷眉抿嘴说道:“是我把她抱到了医院,还有胳膊的事。”
还没等吴医生再说什么,谢重就闯到了雨中,高大壮阔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夜里。
诊所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徐知节垂下眼没说话,轻轻转过身后攥紧了拳头。
-
谢重接连淋了两场雨,再强健的身体也熬不住。
第二天一醒来脑子昏沉沉的,头疼欲裂,身体也不听使唤,出了房间一路摇摇晃晃栽在了沙发上。
最近游戏厅是不能去了。
他跟鸽子打了个电话让他这几天辛苦会,等过几天再去替他的班。
鸽子同意了,也听出了他嗓音中的嘶哑,问他是不是生病了,谢重心里还憋着气,只说没大碍便按断了电话。
外面天已经放晴了,昨晚几人喝酒的烂摊子还摆在那里,倒地的各种啤酒瓶易拉罐,还有桌子上已经发酸的饭菜,酸臭味刺得人鼻腔难受。
谢重右手还被绷带缠着,只有左手能动。
还没等他去收拾,外面有人拍门。
也不说话就一直在拍门,咚咚咚的像催命符一样不停地拍门。
谢重心里藏着一股气,他眼眸带刺,戾气浮在脸上,扯着脖子向外喊:“谁他妈的在敲门。”
依旧是没人说话,拍门声还在继续。
谢重胸腔满是怒意,无能狂怒,瞄到一个滚在地上的酒瓶一脚暴烈地踢了出去。
酒瓶撞到墙边,碎片迸射在四处,小碎片甚至溅到了谢重脚边。
谢重还是转身去开门。
左手拧开门锁滑轮,门只开了一条细缝,一双纤细白净的手卡了进来。
谢重眉峰上挑,唇边绷紧成一条线,幽冷晦暗的眼神紧盯着那双手。
徐知节双手捧着几盒药就这样直冲冲摆在谢重眼前。
谢重面露不屑,仰着头几乎要跟门檐一样高,用冷肃的眼神俯视着藏在铁门后面的那张脸。
谢重嗓音喑哑,唇边扬起一抹讥笑:“你这是在干吗?讨好我?”
徐知节身子缓缓往旁移,她平视着被打上石膏的胳膊,眸光清冷中带着一丝倔强:“吴医生说这些药对你有好处,可以帮助你快速恢复。”
很冷淡的一声“哦。”
谢重没去接也没关门,整个人懒散地靠在墙边,他拿出兜里的打火机,整张脸藏在未开的门后。
啪嗒啪嗒的火光闪亮又扑灭,谢重饶有耐心地把玩着这件小玩意。
徐知节胳膊颤巍巍地举着,她秀气的脸上冒出了冷汗,开口说道:“我会给你写一张欠条,在这里的一切开销我都会挣钱给你,不会花你用你一分钱,之后还会每个月还给你一些报酬,只要你能。”
徐知节顿了顿,再开口的语气中带着乞求:“帮我找一个住的地方。”
谢重掠了她一眼,“砰”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
谢重走回屋内。
本来还想看她演得有多可怜软弱,谁知道搞什么欠条,谢重手头上还有那么多糟心事,他才不会去管一个陌生人。
谢重把啤酒瓶连带着剩菜都一起弄到了垃圾桶里,他右胳膊不能动,笨拙地用左胳膊一点点弄好后,只感觉头晕得厉害,脚步变得虚浮。
谢重去抽屉里找了点感冒药,也不管有没有过期,一嗓子全咽进去,喝了一小口凉水,躺在床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
谢重掀起沉重的眼皮,感觉自己身上酥酥麻麻的,睁眼时身上是铺好整齐的被子,旁边还有温水跟弄好的感冒药,甚至还闻到了淡淡的饭香味。
谢重觉得有什么不对,猛得坐起身来,迈着长腿走到了客厅。
-
徐知节觉得不能再被动下去。
谢重的冷言冷语和嘲弄讥笑她都可以忍受,但她不能真的在街边当个流浪汉,她还想高考,还想上大学,还想过好日子,她的人生不能就这样颓靡下去。
她在封市无亲无故,回去的意义不大,永城几乎没有认识她的人,在这里徐知节可以重新开始一切,为了能先站稳脚跟,她需要为自己找一个表面上沾亲带故的关系,那个人不用多厉害多有钱,只需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而谢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像谢重这样的人,头脑简单,吃软不吃硬,你要是跟他对着干,他要比你更强硬。
徐知节拿着谢重给的钱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点水果蔬菜还有一些简单的洗护用品。
至于如何开门。
徐知节以前在封市上学,经常跑去学校后的那条巷子,老巷子里有各种小商铺,开锁换锁、买卖二手机、维修家电等。
徐知节认识那里面一个老师傅,跟他学过几招。
徐知节从头上拿出细长的黑发卡,指尖用力掰成像铁丝一样的长条,慢慢插进门锁里。
九十年代的门锁里面大都是卡扣结构,徐知节摸索几下找到了里面的机关,捣鼓了几下后,门开了。
屋内要比她想象中的干净,两居室的小房间设施齐全,沙发桌椅还有浅粉色旧式锦绣窗帘都是**十年代流行的款式。
屋内窗户没关,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种风雨味。
徐知节把酒瓶易拉罐单独放到一个垃圾袋里,之后又重新把地板和屋内外全都打扫了一遍。
她听到谢重感冒了,一般感冒的人胃口不好,脾胃也比较弱,多需要人照顾。
徐知节照顾人有经验,以前她经常在家照顾喝醉酒的陈静。
陈静经常大半夜喝到烂醉如泥,徐胜利又在外面做生意不回家,照顾陈静的事就落在了徐知节身上。
那时徐知节还小,陈静虽然瘦但是也沉,徐知节搀不动就在沙发上铺了一个床,去厨房开火,熬点银耳羹。
光喝羹也不行,要吃点清淡能填饱肚子的,水烧开下点挂面,面煮到能用筷子截断时捞出来放少盐、生抽、葱花,嫌营养不够再磕进去两个鸡蛋。
-
谢重看到厨房的身影双眼直瞪,抬起的眼皮中带着狠戾,他跨步冲过去,直接揪着徐知节的衣领,直把人往客厅里拽,甩到客厅后,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我家的!”
徐知节不解释也不出声,她就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捂着肚子,直对着谢重,淡淡的眼神中夹着冰冷和无畏。
谢重一看更来气了,怒眼审视着她,冷肃的眼神中藏着暴戾,他抬起脚就想往徐知节肚子上踹,可真快踢到时还是偏了方向,踹断了一张木椅子,木椅子一条腿折断滚到了墙角。
谢重胸腔里还有怒气,他横坐在沙发上,唇边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面色凶狠冷厉:“我是不是跟你有仇,你他妈的一天到晚别像个鬼缠着我!”
徐知节依旧不说话。
谢重暴躁如雷,冲她厉声道:“你他妈说话,你是不是哑巴,你他妈你为什么进我家。”
徐知节站起身来,在谢重的唾骂声中从厨房把银耳羹和清冷面端在了他面前。
徐知节瘦弱的身子像张纸一样飘在他面前,她用指尖掐着自己腿侧,眼神垂下去开始表演。
她懦懦地站在他身侧,语气卑微中带着些无辜:“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只想做顿饭报答你。”
徐知节说完眼泪叭叭地往下掉,姣好白净的脸上泪眼婆娑,惹人怜爱,最后竟还哭出了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谢重欺负了她。
谢重知道她话里掺了假话,但他一个大老爷们要是能利落了断的痛快打一场架就还好,面对哭哭啼啼地反而束手无措。
特别是在扫过徐知节那张颤哭带泪的脸时,谢重那些狠话噎在了口中。
他觉得心里堵得慌,甚至还有个细微的念头,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太过了,自己应该向她道歉。
这他妈的又是什么鬼念头。
谢重摁灭了丝丝亮的烟头,又烦闷地掏出桌上的烟,幽暗的眼眸中少了些凛冽,他斜过脸来,含着烟说:“好了,别哭了。”
徐知节不理会,腿侧都快被掐出血丝来,哭声更大了。
谢重眼底浮现戾气,他横过脸来,咬着腮帮子,嗓音喑哑冷厉:“我他妈让你别哭了!再哭我直接把你扔下去!”
徐知节屏着气,身体仍旧是一抽一抽的啜泣,站在他身边像是受尽了委屈。
谢重看了她一眼,指间夹着烟,把烟灰慢慢抖落到烟缸里,他盯着眼前的饭,嗓音中还有被烟浸过的低哑:“你做的?”
徐知节点头,她双手搭在身前,不经意间露出了创口贴掩盖不住的细小伤痕。
谢重扫了一眼,身子往后仰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叉搭在桌前,唇边吞吐出的烟雾缭绕在空中,几乎盖住了他那张冷郁幽戾的脸。
谢重稍仰起头,喉结滚动,从喉间蹦出来的话寒丝丝的还带着一点妥协:“你先在我家待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