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对我使眼色,是因为陈从吗?”
方才一顿拉扯和协商,最终负责王施闻房子项目的重大任务,还是落在了石子清头上。
送走王施闻一行人,工作室也渐渐恢复往常运作,简聆和石子清回到办公室拉起窗帘私聊。
石子清好似这才卸下力,瘫坐在方才王施闻坐过的单人沙发上,疲倦地扶额:“对,你懂了吧?”
“你接下来打的可是一场硬战,”简聆借力坐在在另一侧沙发扶手上,双手交叠胸前,“我看那个陈从不是好应付的,这趟浑水你可小心点趟。”
他们不是没接过这种大项目,也不是没遇过爱刁难的客户,只是这种娱乐圈的人,像陈从这种的,预感总是不太妙。
这边石子清现出担忧神情,想必也是心情复杂,轻“啧”一声:“感觉王施闻好可怜,那间房子十有**也不是他住的,看他那样,感觉都自闭了。”
她挠挠耳后:“我头一次接娱乐圈的单呢,还以为能在前排吃瓜,那天真是嘴巴开光,又遇到奇葩……”
“上次和你吃过的那个黑料瓜,你说这是真还是假?”
印象中曾掀起全民抵制,骄纵无理,满身污点的大明星,忽然反转为遭遇职场霸凌,只会微笑的提线木偶,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此刻四目相对,都默契地沉默了。
回到办公室,开始收拾方才的合同和图稿等提交存档,又叫来三个组员分别布置了任务,这才开始她下午的正式工作。
这一埋头苦干就做到了临近六点。
简聆摘下眼镜,身体真是遭罪,她一甩笔就瘫椅子上不想动了,这样下去迟早得得脊柱侧弯。
做设计狗真难,她狠狠灌了一杯水下肚,又歇了几分钟,准备收拾东西就回家。
从一堆画稿下寻宝似的翻出手机,有来自覃抒言的未读信息。
“我晚上过去看看房子,你需要量数据吗?”
视线移到发送信息的时间,两小时前,她扫了一眼刚才画的尺寸数据,确实有缺的。
她连忙回复:“不好意思,刚在忙没看手机,你还在房子吗?”
对方好像一直盯着手机,几乎秒回:“我在。”
简聆松一口气,抓了材料塞包里就溜。
晚上六点半。
覃抒言新家,前几日工作室组员和施工队来过,给现场拉了临时电线,给夜晚测量设下条件。
覃抒言早就绕着房子溜达好几圈了,中途还下十楼看某人有没有回家。
不过他没敢直接摁铃,也不知道在心虚个什么,只敢偷偷看窗户有没有亮灯。
答案当然是没有。
他也赌不了她会答应过来。
不过还好,信息回应后半小时内,简聆就出现在电梯间里。
他挥了挥手当做招呼,换来她的一个点头。
简聆显然先回了家一趟,贝雷帽和包包留下,只带了需要的笔记本和卷尺之类的上来。
他给她开门又开灯:“你吃过饭了吗?”
面前正扎着马步量数据的女人头也没回:“还没呢,先量完。”
一处又一处,覃抒言插着袋打算四处转悠,可没离开几步,又被蹲下的人召唤:“帮我拿手机的手电筒打一下光吧。”
虽然有大灯,但身影一旦挡住,还是无用。
“行。”他立马掏出手机配合,目光跟着打下的光,顺势看简聆的侧脸。
下颚线清晰,鼻子高挺,那头红棕的发柔软地被衣领拱成旋,在手电光下隐约泛着金光。
手上测量,笔下记录数据,动作麻利,俨然成熟设计师的做派。
“好了。”
他从思量中清醒,眼前的女人量好数据站起身,却意外地往前栽去,一瞬间要倒下的同时,覃抒言手疾眼快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另一手及时钳住她肩膀,才将向前扑的简聆捞了回来。
手机还亮着手电筒,掉在地上暂时被忽略,空气的浮尘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动在光里跳舞。
关切的话语跑得快:“你没事吧?”
覃抒言看着简聆发顶的旋,掌心下隔着大衣触到她肩膀的形,简聆似乎是突然站起导致的体位性低血压,扶着他的胳膊,眯眼缓了一阵:“没事,就是起来太快了。”
她说完,扶了扶额,眉头还蹙着,却没松开他的手腕,覃抒言歪了歪头,收回了搀着她肩膀的另一手。
可简聆低头抓住他衣袖搓了搓,让他有些莫名:“怎么了?”
她将他衣袖抓住翻过来,而后抬眼,含着些许忧虑:“你受伤了?”
覃抒言反应过来,眯着眼,借着不大亮的光,才依稀看见黑色袖子上,不知何时蹭了一臂血。
他顿时有些愣住。
下午同事搬尸体时,家属情绪激动,拖住裹尸袋不愿走,也不知怎的,袋口拉链居然在混乱里被扯开。
他本要下班,防护服早脱下,路过时恰好望见,便连忙上前扶正,也许就是那时才被蹭到。
“应该是今天搬尸体的时候蹭的。”
“这得消毒吧?”简聆松手。
覃抒言避着那处血迹折过袖口,叹了声,索性直接将大衣脱下,细细叮嘱:“是要消毒,你的手也别碰其他东西了,赶紧回家洗洗,仔细消毒,这上面细菌很多。”
而后弯腰将手机和方才掉落的材料捡起,边说边递给她:“下次站起来慢点,不然没人扶你就摔了。”
女人用没被弄脏的手一把搂过,最后还是道了声谢:“我量完了,走吧。”
两人出门,覃抒言收尾,掏出钥匙锁门时才想起方才在来的路上,给简聆和工作室的组员们配了三把备用钥匙。
电梯停在一楼,不知是不是有人在搬东西,久久不见上。
他拍拍背对他的女人,手边在深口袋里搜罗。
简聆似乎是下意识回应,转过身时的神情是毫无防备。
而那双透亮的黑眸对上眼神的刹那,他竟有些恍惚……
是恍惚间,时空仿佛平行错位,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姿态重合。
此刻她脏的那只手空空垂着,抱着材料的手勉强空余,覃抒言便将三把钥匙的环都圈上她的无名指。
像求婚。
这想法从心上偷偷冒出个尖。
“啊,正想问你要呢,三把里我拿一把,组员拿一把,剩下那把就给施工队。”简聆将手缩回,继续扒着材料工具。
覃抒言在她要转身的那刻又摁住她肩膀:“等等……”
“又怎么?”
他又去探大衣内层的口袋,给她变了个钥匙扣出来:“配钥匙送的,三把钥匙送一只,我不用这种东西,给你吧。”
“什么啊……”简聆的尾指又被套上了个什么,她低头看。
一个钥匙扣,用毛线织的黄色小星星。
还不赖嘛。
“谢谢。”她收下,却在几秒后忽然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是自己买的送我的吧?”
“你该不会是……”后半句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废话!你不要面子,我也是要面子的!
眼前的男人选择送她一个白眼,从中午开始绷着的低气压才终于坍塌。
“你自恋的程度真是让我自愧不如……不要就还回来。”覃抒言伸手就抢。
“诶,不要白不要。”星星被她尾指紧紧勾住,忍着笑赶紧抬起那只被污染的手佯装威胁,对方的手才悻悻收回。
袖子沾了尸体的血,虽然覃抒言把大衣脱下,但还是需要尽快消毒。
原本他还说自己去十五楼朋友家消消毒即可,没想到竟无人在家,这边肚子早有怨言,于是她忍不住提出让覃抒言来她家处理算了。
两人又转到十楼。
临进门前,简聆突然想起来自家还是有些地方不能入眼,钥匙戳进孔里犹豫几番没拧开:“那个……”她回头看覃抒言,欲言又止。
后者显然读懂了她脸上的尴尬:“呃,你先进去,好了再叫我。”
还犹豫什么,她利索地开门,先简单用洗手液洗了洗手,把客厅和卫生间的乱七八糟草草塞进看不见的地方。
然后火速赶到门口,给杵在门口的男人丢了一双不知什么时候出差从酒店顺的一次性拖鞋。
怎知对方视线却落在自己脚上,发出一声嗤笑。
简聆低头,粉兔子拖鞋正向覃抒言打招呼呢。
一些尴尬记忆涌上心头。
“换你的!”她佯怒。
覃抒言“唉”了声,然后故作无奈,坐在门口的蘑菇矮凳上换鞋。
简聆的家就这样一览无余。
“卫生间在那边,”她挑指,点明方向,“洗衣液就在台上,你先洗洗吧。”
男人就顺着她指的方向走,随后她听见卫生间传来淅沥水声。
明明记得上次大扫除时,所有的消毒药品都放在这里啊……怎么找不到了?
她半个身子都钻进柜子里,一手撑着地,一手翻着箱。
“啊!”
“妈呀!”简聆吓得头都撞到柜顶,疼得龇牙咧嘴。
谁在叫?怎么是女声?
顾不得疼,她脑子里飞过无数可能性。
该不会是她来了吧?
简聆心里火急火燎的,三步并一步急忙赶到现场。
果然……
穿着蓝兔子毛绒睡衣的不是黎婉君是谁?
没顾上覃抒言举着两只沾满泡泡的手,一副“不管我事”的欠样儿,她长臂一揽将兔子搂进怀里,迅速又及时。
有惊无险,黎婉君声音带着假意哭腔,还原事情发生的情景:“我听见动静,想给你个惊喜,结果冲出来居然看见是个男的。”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是贼……”
哭腔戛然而止,简聆低头看怀中人,而后者突然回神,从简聆怀里蹦出来,还退了几步,视线在满手泡泡的陌生男人和简聆身上左右横跳:“等等,这谁……?”
对面的覃抒言笑着,一脸看戏。
而简聆一瞬僵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好友解释。
真就如此抓马?
我该告诉她这人就是我们大骂特骂过的渣男吗?
结果这位蓝色兔子下一秒便语出惊人。
“卧槽,你该不会就是那个覃渣男吧?”
——小剧场,欢迎光临——
年夜,家家团聚,远处烟花声不绝于耳,鞭炮吵闹,附近村落热闹非凡,炸得二十二岁的覃抒言心烦意乱。
他摘下耳机勾脖子上又顺手关麦,脚下一踹,椅子便滑了出去,闪烁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是声频录制系统。
学校在郊区,再叠无法搬离宿舍住的BUFF就是这样,年夜想录个广播剧都录不成,收音很炸裂。
覃抒言的手去探口袋,片刻摸出小盒茉莉花茶薄荷糖,倒出两颗丢进嘴里含住,望向窗外,无声厌倦。
自从上大学以后,他便抓住了那根逃离家的稻草。
什么春节?至三年前起就与他毫不相干。
正出神,桌上手机提示灯闪烁,他抓来解锁,微信上留宿群的对话框摆着他的名字。
节日里仍选择留校的同专业学生屈指可数,通常这部分人都会拉个群,方便互相照应。
加上是新年,有的是同学招呼着要去校外的广场庆祝。
覃抒言点进去,大致扫了一下聊天记录,一个不认识的人打头问专业里是不是有个高个寸头帅哥,于是后面便将他扯出,起哄着让覃抒言赶紧去参加他们的聚会。
好无趣。
他拒了,转头便退出这个于他无用的群,恰好音乐软件推送新春祝福,覃抒言本来要删除推送,手一快,不小心跟着点进去。
这个音乐软件他好久没登了,却也没舍得卸载,时隔已久再看它的界面,已不再从前。
他心下颇为感慨,顺手点开个人主页,高中时中二的影子还有隐约可见。
那时流行电台,文艺的表现,班里有很多同学都在做这个,还会互相关注。
覃抒言过去还是个乖乖崽时,头一回有兴趣的事就是做电台,只不过没好意思告诉别人他也跟风。
戳开他的电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收听数还在龟速增长,倒是让他受宠若惊。
指尖碰到最后一期评论区,他往下滑动页面,却在评论区里看见最新一条艾特过他的,居然是在七天前。
ID叫耳朵的人说:“微言大大,小年快乐!比赛前一直听着你的电台休息,感觉身心都被治愈了……还好最后成品很棒,比赛结果也很好……给大大看看我做的作品吧!”后面附上链接。
这个叫“耳朵”的人他有印象,算是高中还在经营电台时候的老粉了,居然直到现在都会在电台下留言吗?
覃抒言讶异,在好奇心驱使下点开链接。
那是一段视频,展示间关灯昏暗,唯独留几盏散发出微弱蓝光的小灯,神秘感在黑暗中拥挤。
随着镜头移动,一条湛蓝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鲸鱼,在透明支架上随着渐变蓝微光的映射缓慢“游移”,如同深海巡视的国王舰艇,威严与华丽并存。
覃抒言的双眼被蓝色征服,那是一种毫无预兆的奇异暖流,随着鲸鱼游动渗透他的心底。
他放大,仔细看鲸鱼背脊和身侧的“荧光”,视频下方简介解释了“荧光”的由来。
原来是在鲸鱼通过榫卯设计动起来的同时,又由螺钿工艺在合适角度调整下的微光反射而来。
其实单就《鲸舰》的现代美术概念设计就已经足够出彩,但它还精益求精加上传统技艺,使这件工艺品的价值得到了更深层次的升华。
覃抒言作为外行不懂这是如何驱动鲸鱼,也不懂比赛的含金量,他只是作为一个观众,由衷地欣赏“耳朵”。
所以他做了一件不论换成谁都会做的事——立即上网搜索比赛信息,试图了解《鲸舰》更多。
他点开比赛主页面,寻找获奖作品《鲸舰》。
加载的一秒、两秒、三秒。
鼠标滚轮滑动,那段视频在他眼前缓缓铺开,而后他往下浏览,在资料的作者栏上,赫然写着熟悉的两个字。
“简聆。”
窗外烟火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