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吻并不是浅尝辄止、浮皮潦草地轻轻一触、嘴唇碰了一下嘴唇而已。
而是正儿八经的包裹覆盖了他的下唇,还含吮了一下,分开的时候发出了清晰的一声“啵”,至少在杨骎听来是无比清晰。
那种软嫩嫩的触感如此真实而具体,让他的脑子瞬间爆炸,把所有的思绪和情感炸成了一片虚无。
内里只剩下无比的震惊,外在表现出来是一种愣怔。
等到脑内的爆炸尘埃落定,自虚无中又跨越洪荒,缓缓地生出理智以后,杨骎不甘寂寞的思维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
“她这是睡蒙了?还是烧糊涂了?”他调动出理性,很难不将此解读为一场意外,“她这是把我当成谁了?他妈的,她把我当成别人了!”
心念一动,杨骎也不知怎么的,伸出手掌推了一下阿遥的肩膀,没使劲,但也把她推出去半臂远的距离。虽然推开她的那一瞬他就后悔了,他其实并非不想将错就错直接把她拉进怀里的。
心念本能是一回事,自尊是另外一回事。
这就是人不如动物的地方,他和阿遥要是动物的话,崽子都下了好几窝了。
人可真麻烦,又麻烦又烦人,不仅烦人,还烦自己。
“你发什么疯!”杨骎义正言辞的像是被轻薄了的大姑娘,直眉瞪眼地教训阿遥,“你看清楚我是谁!”
阿遥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就只是眨了眨眼睛。
这就让他很不甘心了,并且誓要求一个明白,他伸出手捂住阿遥的后脑勺,强行把她的额头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果然是还在发着低烧,像一只热腾腾的小动物。
真没意思,空欢喜。
也就正在此时,异变突起,一股寒风卷着雪粒子进来,原来是猎人的妻子天蒙蒙亮起床后惦记着来看看这两个冻土豆子,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土豆子差点都冻死了居然还有这份花花心思,刚一醒来居然抱着亲起来了。她再一细看,那个女的倒是手脚规矩懵里懵懂,那个男的一手捂着人家的后脑勺,一看就有那么点强制的意思。
充满正义感的大嫂立刻从炕上抄起一把笤帚疙瘩,噼里啪啦照着杨骎的脑袋胳膊后背一通招呼,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两颗冻土豆子给拆散了。
大嫂挥舞着笤帚疙瘩兀自主持着正义:“流氓种子!还亲上了!”
杨骎先是被阿遥无故轻薄,后又挨了笤帚疙瘩乱揍,委屈死了,大叫了一声:“是她先亲我的!”
然而这句话刚一说出口他就又后悔了,毕竟他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被阿遥给亲了怎么也不能算作是他吃亏,凭心而论,还有点占了便宜的欢喜。
这位大嫂大约是四十出头,风韵犹存中裹挟着河东狮吼的余威,且二者正处于此消彼长的交接年纪,把笤帚疙瘩向着杨骎一挥:“你把裤子穿上!上外间收拾利索再进来!”
杨骎不敢有违,窸窸窣窣地转向墙角,弯腰屈膝地套上裤子,然后抱着衣物光着膀子蹦蹦跳跳地下了地,顾不得没羞没臊的一闪身闪到了外间。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听着大嫂在里间审问阿遥。
“你是谁?说!”
“外头那个是你什么人?是你男人吗?”
阿遥一问一个不吭声,以沉默应对河东狮吼。
杨骎加快穿衣服的速度,骤然意识到这里头好些细节他还没跟阿遥对齐口供,俩人可别最后说岔劈了。
左一件右一件地囫囵把衣服套在身上,杨骎推开门又闪身回了里间,此时阿遥也已经穿好衣服,一头秀发还是那么在身后披着,刚睡醒懵然的表情,有那么点慵懒的美人之姿,只是这个美人杨骎现在看起来也有点陌生,具体哪陌生也有点说不上来。
大嫂把话头转向杨骎:“你俩不是一起的吗?是两口子吗?”
这话问得杨骎一愣,不知道该答是或否,他扭头看了阿遥一眼,又挨了笤帚疙瘩一下子。
“我问你话呢!你看她干啥!”大嫂抽完杨骎又看了一眼阿遥,嘀咕了一声,“我怎么瞅她那个眼神儿,不是个什么好眼神儿呢!”
大嫂很敏锐地说出了杨骎的感觉,就是阿遥看他的眼神儿变了,眼神儿一变,阿遥整个人对杨骎来说都陌生了。
就好像这个壳子还是他认识的壳子,但里面的瓤就让杨骎有点拿不准了,一时间许多奇闻怪谈在他脑中上蹿下跳,阿遥本来就体弱,再加上昏迷了那么久,在这关外冰天雪地的深山老林里趟了一遭,再加上刚才主动亲他那一下的古怪举动……有种不详的预感让杨骎沉吟着,有点不确定该以何面目对待这个陌生的阿遥。
但大嫂与阿遥素昧平生,毫无顾忌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别是被狐狸精给附体了吧!”
杨骎是真的惊着了,带着疑问“啊”了一声。
大嫂立刻跟他统一了战线,拉着他的袖子往后退了两步,同时手里的笤帚疙瘩剑指炕上那个疑似狐狸精做出了半防御半进攻的姿态。
“你瞅她那一双眼睛,微微眯眯起来那个德性,是不是有点狐媚子那个骚样儿?”
大嫂原本就是寻求认同似的白问一句,可杨骎也看出阿遥的眼尾微微上挑的那个弧度是有那么点意思,可在他印象里,她的那双眼是圆乎乎的杏眼,虽然使坏心眼子的时候好像看着也并不那么纯良……杨骎太阳穴的青筋一蹦一蹦的,此间山中妖精择神志不清体弱的人类附体修行的传说甚多,叫他也一下也有些惶惑。
杨骎的沉默助长了大嫂的恐惧,但她的恐惧以怒火的形式直接向着炕上那位疑似狐狸精往外喷射,一个箭步跃上火炕薅住了阿遥的头发,举起笤帚疙瘩照着她细柳条似的胳膊给她来了一下。
阿遥痛得哼了一声。
这一下立刻把杨骎给哼清醒了,甭管现在这具壳子里的瓤是不是狐狸精,但这副躯体可还是阿遥的,叫这老娘们说打就打,打坏了怎么办!
被杨骎在心中腹诽的老娘们本人,也就是大嫂,士气正旺,拎着阿遥在炕上转着圈的打:“狐媚子敢上我家来了,想媚乎谁?你要是敢上俺男人跟前晃一下,看我不扒了你这一身骚皮子,把你骚狐狸尾巴剪下来做围脖!”
杨骎伸手扒拉了一下老娘们大嫂的腕子,把阿遥给解救下来了,往自己身后一拽一藏:“大嫂,你说话就说话,你打她干什么!她多大劲你多大劲?打坏了怎么整?”
“好哇!”大嫂一拍大腿,“骚狐媚子有点本事啊,不吭不哈的已经媚乎了一个老爷们儿,你俩趁早给我滚蛋,要敢祸祸俺男人,我把你俩都埋雪窝子里!”
显然,杨骎回护阿遥的行为在大嫂看来已经是被狐媚子惑了的表现,他回头看了一眼阿遥,正赶上阿遥张嘴打了个哈欠,又抬手揉了揉眼屎,这么一下他又惶惑了——这是狐媚子?呆头呆脑的看着也不像啊,看着像没睡醒似的。
大嫂恨铁不成钢,要把杨骎揪下火炕和狐媚子划清界限:“你瞅瞅你这个被狐媚住了的孬种样子!”
杨骎耳朵被大嫂拧住了,觉得跟这老娘们讲道理讲不明白,动武也不合适,一时有点无处下手,虽然他很不喜欢这老娘们说阿遥狐媚的论调,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他的理智在这个女人面前时常是要全面的溃败崩盘,没什么原因理由。如此说来,炕上的这个女人确是狐媚子无疑了,只不过不是被附体的,她是天生成了这样,专门来克他的,他还挺乐意被她媚乎,她要是不理他,他总是要跃跃欲试地蓬头讪脸上她跟前犯贱,真是没治。
“大嫂,她这不像狐狸精附体,”杨骎甩开大嫂拧在自己耳朵上的胖手,下定了论断,“狐狸没有这么愣的,挨打了也不知道躲。”
话音一落,大嫂发现此话说得很有道理,她也见过萨满法师让狐狸精现形的作法,那被附体的人都是上蹿下跳闪转腾挪满屋子乱跑,除非这是个笨狐狸,笨的好赖不分、生死不论了。
此刻疑似狐媚子本人很没有说服力地为自己干巴巴地辩解了一句:“我不是狐狸精,我是人。”
当然这句话并没唤起几分信任罢了。
这时一阵狗吠声,原来是猎人牵着猎犬站在了外间,大嫂灵机一动又一拍大腿:“对了!狐狸怕狗,你给我等着,看我不叫你现出原形来!”
大嫂扭着屁股到外间跟猎人叽叽咕咕商量了些什么,说的是高丽话,杨骎和阿遥谁也听不懂,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杨骎张了张口,一时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反倒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大嫂牵着猎犬张牙舞爪地又进屋来了。
她伸手一指阿遥的鼻子以示威慑:“骚狐狸,你要敢媚乎我男人你给我等着,”然后又一指自家猎犬,发号指令,“上去,咬她!我这可是母狗,我不信你连母狗都能媚乎了!”
杨骎立刻拦在了阿遥的身前。
猎犬对着炕上的阿遥吠叫了几声。
阿遥半跪在炕上,从杨骎的肩后探出半张脸,居高临下地跟这条大黄狗对视了。
短暂地沉寂后,大黄狗凑上去,舔了舔狐媚子的脚心,把狐媚子给痒笑了,狐媚子坐下来,两条腿垂下火炕,大黄狗很乖觉地把头伸到了她的双膝之间,狐媚子脚踩在大黄狗的背上,手摩挲着它两只耳朵,一会儿给它支棱起来,一会儿给它耷拉下去,玩得不亦乐乎,一“狐”一狗有那么点相安无事的意思。
这一下,大嫂也不说话了。
显然她对自家喂养大的猎犬很是信任,从而洗清了阿遥身上狐媚子的嫌疑。
大嫂牵着猎犬又到外间和她男人用高丽话叽叽咕咕不知道商量些什么去了,杨骎知道她一直在看他,虽然洗清了狐媚子的嫌疑,但她在杨骎这里还是洗不清那一吻是个什么道理,还是有兔媚子的嫌疑。
他有点回避她的目光,避无可避的时候他忍无可忍地瞪了回去:“你瞅啥?”
兔媚子还是只眨眼睛不说话。
这时候大嫂去而复返,盯着兔媚子的目光少了点恨意,然而仍保持着警惕。
“俺男人说了,”大嫂从头到脚打量着兔媚子,看她愣头愣脑的不太像能媚乎得了自家汉子的德性,多了一分宽容,然而仍未放下敌我之势,“兴许是黄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