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的砸门声吵醒了杨骎。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然后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
昨夜的米酒后劲大,让他闹头疼,砸门声又加剧了这份不适。
他骤然想起来房门是没有上锁的。
下一刻,那双砸门的双手已经噼里啪啦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杨骎,快起来!”
杨骎把被子蒙在头上装死。
阿遥开始和他抢被子。
杨骎撒开了起床气:“你干什么!鸡还没叫呢!”
阿遥已经攻城略地扯下了半幅棉被。
“又没什么事等着我去做,我为什么要起床!”
“你干什么!谁让你穿着鞋踩我的床的!”
“你披头散发跟个女鬼一样不要逼我动手!”
“啊————”
杨骎被阿遥揪着耳朵从床上拖死狗一样拖了下来,一路拖到了院子里。
阿遥手狠话不多,而杨骎骂骂咧咧不止:“我看你是刚吃了药,劲儿上来了是吧!”
“看!”
顺着阿遥手指的方向,杨骎不知道她要让自己看什么。
早春二月的清晨还是非常冷的,杨骎只穿了贴身的中衣,片刻便被冻透,阿遥虽然也只穿着薄薄一条寝裙,但她的手却还是热的。
“看啊,看见了没有?”
杨骎甩开阿遥揪着她耳朵的手,真的带上了一点怒气:“你别蹬鼻子上脸,跟我这儿没大没小、不分亲疏地胡闹!”
阿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杨骎懒得理她晨间发疯,决定回房再酝酿一下回笼觉的睡意,岂料刚钻进被子里,阿遥就去而复返,她甩掉鞋子,一抬腿就迈到了床上,蹲到了杨骎的对面。
杨骎不知道她在家就这么不讲究男女大防还是从哪学来的坏毛病,就怒意满腔地警告她:“你再这样别以为我不敢抽——”
阿遥一手端着烛台,一手从那只她随身挎着的皮筒子里抽出一卷子皮革,手一抖,在蜡烛上一烤,就显出皮上的地图来,正是魏强身上割下来的那块人皮地图,阿遥把地图往杨骎眼前递了递。
“这回看出来没?”
“这东西……”杨骎清醒了,他原以为这人皮地图早已随沉船入海,可没想到就在眼前,“这东西你从哪——”
杨骎下意识地伸手就去夺人皮地图,阿遥眼疾手快地躲过了他的夺势,但杨骎在体术上还是优越于阿遥许多,他向前一欺身就给阿遥堵在了床铺的死角。
“东西给我,这得由我保存!”
阿遥毫不犹豫地把拿地图那只手背到身后,顺带复仇似的甩了杨骎一手背蜡油点子。
杨骎只得举起双手表示退让。
杨骎再度发出自己的疑问:“这东西不是早就沉海了么,怎么还在你身上揣着?”
阿遥瞟了他一眼:“到底不是你搏命得来的东西,不知道珍惜,没了就没了。”
这话放在之前,杨骎一定就忍气吞声了,并且多少还得生出几分对阿遥的自愧情绪来,但是现在他也不忍了,忍来忍去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也没换来什么好,差点连命都搭上了。
“那是因为沉船时候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杨骎隔着被子蹬了一下阿遥,“我不想你淹死!你呢?你的心思在狗身上!”
阿遥隔着被子蹬回去:“就在死狗身上!”
两人隔着被子有来有往的互蹬互踹了一会儿,俱都没有使劲儿,更像两头幼兽在进行一场以强身健体为目的的晨间热身活动,最后还是杨骎隔着被子攥住了阿遥蹬过来的脚踝。
“你到底要说什么!找我踹被窝来的?”
“哦!被你气得差点忘了,”阿遥抖了抖手上的人皮地图,又指了指窗外,“看出来了没有?像不像?”
杨骎现在反应过来阿遥一大早揪着他要看的乃是远方的那座雪山。
朝阳撒在雪顶上镀上一层金光的样子正是魏强绘在身上的地图样貌。
“船一靠岸的那天早上我就认出来了,”阿遥下了床,拿着地图走到窗边,“我跟尹大人打听了,魏强纹身上的这座山就是眼前的这座,叫做白头山。”
她转过头来看杨骎:“你一直找的东西应该就在白头山里。”
杨骎一直以为人皮地图随着海难遗失了,刚到手的线索就这么断了,颇有一筹莫展之感,但是听阿遥这样说又生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希望来。
“我一直没想明白魏强作为一个新罗人,为什么要带我上了那艘开往高句丽的船,”阿遥把地图在书案上展开铺平,低头看着上面绘制的纹路若有所思,“直到我看见了白头山,才意识到他原本就是计划到了高句丽后进山去拿那个东西,你和徐相都在找的东西。”
杨骎默许了阿遥的分析,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但还有一个地方我没想通……”
“什么地方?”
“那个东西,魏强既然知道它在什么地方,那么他自己去取出来,或者销毁或者卖掉抑或交给信任的人也好……为什么要把地图纹在身上呢?这岂非增加了他的危险?如果他的敌人知道地图被他纹在身上,不就更有了杀他灭口的理由?他还不如就把这个秘密留在脑子里,这样,无论你还是徐相都不敢轻易对他下杀手。”
杨骎想起来一个关于魏强的传闻,只不过此刻之前他一直不曾当真,或者说即便他当真了,也没有真正思索过内在的关联。
“什么传闻?”阿遥问。
“他得了一种怪病,记忆会随着时间而淡化,最终消逝。”
阿遥不解:“记忆本来不就是要淡化消逝的吗?”
“怎么跟你解释呢?”杨骎用食指的关节敲额头,“打比方来说,每个人都有一些经历是印象深刻、很难忘的,哪怕过了几十年依然历历在目的。但是对于魏强来说,他得的这种病就是会让他连最深刻的回忆都会忘却的。”
阿遥有点明白了:“就像我那时候失忆一样。”
杨骎改用手托着下巴:“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你的失忆是很突然的,魏强这个大概需要一段过程,而这段过程里他不确定他会忘记什么,还能记得什么,以及忘掉的他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阿遥点头,彻底明白了:“所以他要提前把可能忘记的、最重要的事情以一种安全、秘密的方式做一个备份。”
一想到自己得到这块人皮地图的过程,阿遥一耸肩,摇摇头感慨道:“看来都是天意。”
阿遥坐在书案后那张太师椅上,以一个非常惬意的姿势把双腿翘到书案上:“我们商量商量进山的事吧。”
“不,”杨骎果断地否决了阿遥的提议,“我们要尽快回长安去。”
阿遥眯起眼睛,几乎怀疑了自己的听力:“嘎?”
杨骎点头:“回长安,找个好大夫,把你身上那不知道什么毒给治好。”
阿遥懵了一瞬:“那白头山里的东西呢?不找了?”
“找,”杨骎又一点头,“不急这一刻,回长安把你安顿好,我自己再回来,东西在山里,总不会自己长腿跑掉。”
阿遥把整个身子往身后的太师椅上又仰了仰:“我怎么听出了点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的意思?你想甩下我单干?”
杨骎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也不辩驳,只说:“不要那么想我,我没有那么卑鄙,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你的身体……不是已经拖不得了么?”
“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阿遥一挥手,“夜长梦多,先进山取了东西再回长安。”
“你为这件事已经付出的足够多了,剩下的交给我就可以。”
阿遥没说话,单是偏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将那人皮地图凑近了桌上的蜡烛,人皮遇火立刻燃起了黑烟,发出了烧焦的气味。
杨骎立刻出手去阻拦,不过阿遥的眼神和动作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看过这幅地图的只有你我二人,而把这幅图印在脑子里的只有我,杨大人,现在不是我离不得你,是你离不得我。”
杨骎不动了,阿遥的意思,他已明白。
“把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先放一放,像从前一样,这一次还是我们两个合作。”
她一提旧事和旧日时光,他就无话好讲了。
杨骎一点头表示答应,阿遥也就碾灭了人皮地图上的火星。
“就像一本书,我都已经读到倒数第二页了,怎么可能会不好奇大结局呢?”阿遥用手指捻着人皮地图的纹理,“流莺行动的最后一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参与,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更何况,我自己也想把这件事做完,我值得拥有一个大结局。”
“你本来就是被拖拽进这件事里来的,”杨骎试图劝她改变心意,“你不用为了我——”
阿遥在当时当刻本想打断他,说她这么做不是为了他,但她及时收束住了那份否认的冲动,人生临了,她觉得有必要让杨骎对她心怀一点亏欠。
“也不是完全为了你,”阿遥手指敲在书案上,“我在长安还有家人,我现在多做一分,他们也能跟着享点我身后的荫。”
话题走到这里就不免带上了一些死灰的哀戚,杨骎的语气也不由得含酸带刺起来。
“你怪谁呢?夏天那会儿你要是答应嫁给我,现在是不是好好的贵妇当着,高床暖枕等我回家呢?你但凡不那么要强,但凡不那么聪明,你的日子都比现在好过一万倍!”
阿遥低下头哑然失笑,一抬头看杨骎,目光透亮:“啧,大人说话,杀人诛心啊!”
她不得不承认杨骎说的有道理,这一趟,要是不出来就好了。
阿遥机关算尽,算出来一个这样的结局,她不甘、不满、不忿,但她得把这最后一步走完。
鼻血淌出来,滚烫地滴在她寝裙的前襟上,阿遥低了头,看着血珠滴在书案的人皮地图上,滴滴答答地聚成一滩。
杨骎走过来,一把冷毛巾捂住她的的额头和面孔。
阿遥涌动着热血的滚烫呼吸透过冷毛巾传递到杨骎的手掌心,他发现她的体温比平时、比常人都高。
换言之,阿遥整个人一直在持续地发着低烧。
“怎么回事?”
杨骎探手向她的额头、脸颊、手腕……凡是裸露出来的地方都是热的,像是一个嘶嘶冒热气的暖炉,以她的寿元为燃料。
“什么时候这样的?”
阿遥的鼻血已经止住,她拿冷毛巾对着镜子擦脸上的血痕,一边擦一边回答:“那个红色药丸吃完就这样,我看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再畏寒怕冷。”
她擦干净了脸上和地图上的血迹,看上去又像个正常人一样,可这正是杨骎觉得最可怕的一点,她看上去大部分时间一切如常,这会让死亡迫近的坍塌更令人难以承受。
“我问你啊,”阿遥指着地图,“地图虽然有了,但你知道东西藏在哪吗?”
问题问到了点子上,这也是杨骎看到那幅人皮地图时最关心的事——东西到底在哪?
“那你知道吗?”
阿遥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有猜测,**不离十。”
过年好!
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没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
谢谢大家这一年来的陪伴!
这俩人又要忙活起来了,当然在我看来他们还是忙一点好,一闲下来就要彼此折磨、相互消耗,在有共同目标和守护共同利益的时候,他们的联结总是更紧密、更肝胆相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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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休息结束,冒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