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记事簿 第2章 许长晏

接风宴设在兴宇宁家名下的一座私人庄园。

不是什么正式的宴会，盛晴只换了条白色的法式方领半袖长裙，跟盛谨坐在后座，靠在车窗上闭眼休息。

半小时左右，盛晴听见盛谨轻声叫她说到了，便理了理裙子跟他下车。

到大门口停下，盛谨把邀请函递过去检查，确认后有侍应第一时间过来引路。

正厅里已经到了一部分人，三三两两在一起交谈。人还不算特别多，像盛喻之说的那样，都是年轻后辈，表面看像交友大会凑一起玩玩，实质上还是利益拉扯，暗流涌动。

盛晴扫了一眼，没看见接风宴的主角，和盛谨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神情恹恹。

盛喻之当年隐忍蛰伏，手段狠辣，掌权之后扭转盛家因内部斗争而险些没落的局势，推着盛家回到金字塔顶层。而盛晴和盛谨从小以继承人的身份被教养，于五年前开始接手集团事务，两人初露头角时，没少因年纪过轻被小觑，背地里还有人笑盛喻之心太急。哪知，姐弟俩一个比一个疯，却又默契惊人，如今在同辈里，已经是被忌惮被攀望的存在。

盛家的核心交际圈都是世家大族，宁家便是其中之一。各家各有权势，背地里或合作，或联姻，强强联合，资源置换，建立起盘根错节的势力网，最要操心的只是怎么□□，实现利益更大化地延续。

半年前盛晴就已经不再管集团的事，处在“无业游民”的状态中。盛喻之当然不满意，母女相抗的结果是各退一步，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即使盛晴完全不想再参与进去，但出生在盛家，享受过盛家带来的钱权，就由不得她选。

盛谨声势不衰，盛晴即使不管了，偶尔也还是会为盛谨搭把手。

各类宴会邀约不会少，但盛晴讨厌应付这些，盛谨更喜欢埋头工作打击人，只有在必要的场合才会露个脸，根本没多少能跟这姐弟俩任何一个打照面的机会，更别提能请两人同时出席。

宁家这次为孙子设接风宴，有意放出风声，除了亲自邀请的自家圈子里来往的人，其余通过各种途径来的，目的很明显。

宴会的音乐和灯光都安排得舒适，菜品看着也让人食欲大开。椅子还没坐热，就有人前来向盛晴和盛谨敬酒攀谈。

盛晴敷衍了几个，听着酒杯碰撞的轻响和身边的寒暄，只觉得烦躁，下意识去摸口袋。

想抽烟。

裙子没有口袋，盛晴摸了个空，更觉得不耐烦。

盛谨低头过来：“我口袋里有，姐姐等会儿可以到外面透口气。”

这时候，有管家着装的人过来，停在盛谨身边，微微弯腰朝一个方向做出请的手势，恭敬道：“盛总，盛小姐，少爷为你们安排的席位在那边。”

是主桌的位置，还没人坐。

换了座位，盛晴身上更透出生人勿近的意思。

又过了几分钟，盛晴听见不远处传来动静，不止一个人。她没回头看，因为来人的对话已经飘进耳朵里。

“马上到了，你能别摆你那死人脸了？……”再后面的话被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听不清楚。

距离变近，能听到另一个人回话：“闭嘴。”

这个声音盛晴昨天傍晚刚听过，是跟闭嘴完全不同语气的谢谢。

盛晴垂眸，继续摆弄手里的刀叉。

八点零五分，主桌的位置新加入了三个人，六张椅子只空了一张。

在身边的人落座时，盛晴总算舍得抬起眼。

宴会的主角宁衍先跟盛谨打了招呼，接着举着刚倒上的红酒，站起身朝盛晴绅士地微笑：“盛小姐，久仰。”

再怎么样面子要给足。盛晴端了酒起身，嗓音和表情一样平：“幸会。”

坐下来后，宁衍正要主动搭话，对面那个穿雾蓝色衬衫套黑色马甲的男人先望向他开口：“宁衍，不介绍一下？”

是故作严肃的语气。

“看我，时差没倒好，差点忘了。”宁衍歉然一笑，先是向人介绍盛晴和盛谨，又反过来向后者介绍。

盛晴跟着他的话先后看过去。

雾蓝色衬衫的：“程韫。”

米色亚麻西装的：“许长晏。”

剩下空着的座位宁衍也顺口提了一嘴，是程韫的妻子，有别的工作来不了。

盛晴这才注意到程韫的左手无名指上带了圈素戒。

宁衍察觉到盛晴和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打趣缓和：“别是程大少爷故意逗弄我吧。”

言外之意大家都听得出来。

盛晴道：“现在认识了。”

宁衍没怀疑。

程许两家本家都在隔壁绥城，少数时候会在淮市活动。再加一个程韫的联姻对象所在的傅家，三家是世交，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虽然跟盛宁两家同处于金字塔顶层，但旁人插不进去，宁家也是近两年才慢慢跟程家有合作关系。

许家低调，重心也不在商界。

傅家扎根首都，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也没有听到说盛家有和这三家合作的风声。

怎么想盛晴跟这两人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静默中，一直没开口的许长晏突然幽幽地传来一句：“昨天盛小姐仗义相助，我们也算有一把伞的缘分。”

在有人发出疑问前，程韫后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挑起个意味不明的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啧，翻译成人话就是，昨儿我们家阿晏没带伞差点被淋透，是盛小姐刚好路过帮忙撑了下伞。”

宁衍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又聊了几句，晚宴正式开始。作为主角，宁衍免不了要上去说些客套话，有人听有人装聋，还有不少人悄悄打量主桌坐着的几个人，各有心思。

客套话说完，宁衍下来就在一旁跟他其他朋友聊上了，剩主桌上四个人各自沉默地坐着。

盛晴不挑食，什么菜都能尝上一口。盛谨坐在她身边，时不时替她夹一下稍微远点的菜。

程韫就在旁边看着，过了一会儿笑着道：“盛小姐的行事风格倒是很独特。”

穿着条素得不能再素的裙子，要不是靠脸撑着，在这样的场合里放在人群中只怕要找不着。坐下来也不爱说话，拿着筷子就是吃，比谁都认真。

虽然也确实没什么要她去主动交际的必要，都在这坐上主桌了。

对于程韫的评价，盛晴的反应跟她左手边那杯白开水一样：“大家不是出来玩的？”

“是，我敬盛小姐一杯。”程韫也跟侍应要了杯凉白开，笑眯眯地看盛晴。

盛晴碰杯意思了下。

程韫永远不嫌事多，一边用手肘暗暗去戳身边又开始待机的人，一边跟盛晴拉开新的话题，颇有兴致：“我看宁衍

对盛小姐好像心思不太一般，盛小姐没什么打算？”

盛晴慢慢嚼碎刚入口的虾球咽下，对她来说有点咸，就又喝了口水：“没时间打算。”

“啊，盛小姐这么忙，”程韫可惜道，“我还想着跟盛小姐挺合眼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幸再邀请盛小姐共进晚餐呢。”

盛晴目光瞥向程韫手上的戒指。

很好会意，程韫笑容不变：“交个朋友嘛。我不常在淮市，但我们家阿晏的时间很好挤的，完全可以代我出席。”

盛晴抬眼，正好与许长晏的目光相撞。

“自己不正式介绍一下好像不太礼貌，”许长晏刚从待机状态缓过来，慢吞吞地从位置上站起身，上身朝盛晴的方向稍向前倾，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许长晏。”

那张在程韫口中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带了点很轻的笑，客气的。

盛晴礼貌很足，一秒没迟疑，也伸手：“你好，盛晴。”

许长晏掌心温热，与盛晴微凉的手轻轻一握便松开。

时间过半，盛晴听烦了宁衍看似很进退有度的“殷勤”，越发觉得闷，从盛谨的西装口袋里摸出东西攥在手心，跟着侍应来到露台的吸烟区，找了处围栏靠着。

露台上很安静，没什么人，盛晴望着远处吹了会儿风，抽出支烟。

打火机咔哒擦出火苗，淡淡的烟丝飘出，很快又被风卷过来吹散。

薄荷冰珠在口腔里带起凉意，盛晴深吸口气，心里压下点躁。

身后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盛晴没动，身侧的围栏搭上一只手，肤色冷白，青筋明显，手指瘦削修长，却也有很明显的茧，有点糙，不太像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会有的手。

手的主人跟盛晴保持着得体的社交距离，话也说得慢条斯理：“介意我在这里享受一下晚风吗？”

盛晴只是看着外头的天：“自便。”

许长晏也望向远处，藏蓝色的夜空阴沉沉，月光很淡，星星基本看不见。

“淮市的天好像总是很暗，”许长晏的声音很轻，跟耳边的风缠在一起，“我记得有一次，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风要更凉一点，我跟程韫躺在草原上看了很久，满天的星星，像银河。”

盛晴吐出烟雾，看着它在风里消散，继而问：“然后呢？”

“后来一直到深夜，月亮上来，躺在那样辽阔的天幕下，我们都觉得自己很渺小，但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找到了暂时的心安处。”许长晏偏过头来，对上盛晴看过来的目光，眼底是湖水的温润，“盛小姐现在在这里，能感受到吗？”

如果离得更近一些，盛晴会从他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

像一尊麻木的雕塑。

盛晴恢复原来眺望远方的姿势，静默了很久，久到许长晏以为她不会再出声。

“感受到会怎样，感受不到又怎样，”她说，“在淮市有淮市的活法。”

“受教了。”许长晏只是点了下头。

盛晴手里的烟差不多燃到尽头，露台那扇门忽然发出被推开的声音，然后就见到程韫不正经地勾着盛谨的肩膀走过来“Hi~”了一声。

程韫来到盛晴身边，背靠着围栏，两只手臂向后撑着，发出感叹：“这里的风可真是舒服啊~”

注意到盛晴夹着支烟，程韫挑眉惊讶道：“没想到盛小姐也有这种解压的爱好呢！”

盛晴举起另一只手，从那个蓝黑色方盒里推出半根，递向程韫，静静地看他。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话这么说着，程韫接手的动作却一点不客气，“盛小姐未免也太客气了。”

接过去倒也没点，只是又靠回了围栏上，左手垂下来，食指和无名指不轻不重地夹着那根烟。

盛晴到角落的垃圾桶里彻底掐灭了烟，回来把盒子和打火机塞回盛谨口袋里。

“阿晏跟我说了，昨儿盛小姐帮的忙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程韫毫不在意当事人是什么表情，自顾自地说，“盛小姐什么时候有空，赏个脸跟新朋友聚聚呗？我还能介绍我老婆过来，你们一定聊得来。再不然把阿晏他妹妹也叫着一起，小姑娘古灵精怪的往那一站……”

“不用了。”盛晴也顾不上礼不礼貌的问题，直接打断道，“举手之劳。”

“好吧。”程韫惋惜收声。

最后还是软磨硬泡才好不容易跟盛晴交换了联系方式，程韫终于功成名就，一边拉着许长晏走，一边还回过头来朝盛晴挥手说，拜拜，期待再见面哦。

两人渐渐走远，盛晴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锁屏上显示了条消息，是程韫报给她的账号，头像是片深蓝色的天空，名字只有个字母Y：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盛晴刚要息屏，下一秒就又弹出新的消息。

【Y：盛小姐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祝你好梦哦~】

【Y：[月亮][月亮][玫瑰]晚安！】

盛晴摸到手机侧边的电源键。

-

上车之前，许长晏终于从程韫手里夺回自己的手机：“无不无聊。”

程韫坐在驾驶座扣好安全带，嘴里咬着先前夹在指尖那只烟，边启动车子边嗤笑了声：“装什么。”

程大少爷：我服了，死装哥再装？

下一秒——

好嘛，我也再装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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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许长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