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夏盏独自坐了一会儿,盘算着在这陌生的异世界,他和夏诗敏孤儿寡父,该怎么过好这一生。
夏盏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有意无意接收到太多新事物,“穿书”对他的冲击性极大。之后的那些天,夏盏像是一个齿轮,就那么被洪流架着往前走。
在各种意外之中,他重遇容祁耀、颜嫣,接着是容阎明。他离书中的中心人物越来越近,夏盏不清楚这究竟是偶然,还是原书不可阻挡的命运推动着他。
样本太少,他需要佐证,目前,为了他的生活,为了夏诗敏不至于在小小年纪失去父亲,他得做出长远的计划。
日头越来越高,逐渐,清晨的鸟鸣声渐退,门外熙熙攘攘传来一些杂音,原是真正的食客,想探出头来问,这家餐馆有没有开张。
夏盏走进大厅,就见容阎明和杨雨站在一旁叙旧。
杨雨眉头稍显忧愁,似乎为他这有些入不敷出的餐馆烦恼,角落里,他忍不住抽了一支烟。点燃后,他友好性地想要给容阎明来一支。
容阎明收起他递给的烟,但没有抽,他凑在鼻尖闻了闻,说:“杨雨,你消费降级了。”
杨雨惊叹容阎明竟然也没开玩笑,乐得哈哈大笑。
“我只是试着给你一支。”杨雨大笑,“没想到你熟得很。阎明,你这个当年的二十四孝好哥哥,一点烟都不抽的,是什么让你改变的?”
容阎明被这样逗趣,脸色依然不变,只是淡淡道:“前段时间好奇尝试过,现在戒了。”
被敷衍的杨雨连连说,行行行。你容阎明会好奇,鬼才信你。
待夏盏走近,杨雨一抬眉梢,拍下容阎明的肩膀。
随后杨雨立刻扔掉烟头踩灭,甩开他刚刚吞云吐雾的社会人形象,对夏盏嘿嘿一笑。
“盏盏。”杨雨腼腆道,“吃得怎么样?”
夏盏如实点头:“好吃。”
杨雨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仿佛开这一家店,只是为了给夏盏做菜,只消夏盏觉得满意,他的人生,就已经圆满。
吃饱喝足,多余的饭菜夏盏也已经打包。多谢杨雨款待之后,他们来到回程的路上。比起来时的气氛,回去的时候,容阎明更加沉默了一些。
夏盏中途接到了夏诗敏的电话。他这一个晚上兼半个上午,都待在李奶奶的家里,和李奶奶睡在一起,李奶奶做的菜和饺子都很好吃,但是夏诗敏还是很想夏盏。
从呱呱坠地之后,除了上幼儿园的时间,夏诗敏就没离开过夏盏。夏盏脑子被撞坏了,但是身体也没离开过儿子半步。
夏诗敏太想夏盏了,就借了李奶奶的手机给夏盏打电话。
笃笃两声后,接通。
夏盏看是李嫂的电话,还以为是夏诗敏昨晚睡得不好,他问:“怎么了,李嫂?”
对方沉默。
夏盏喂了两声。
对面传来牙齿漏风的声音,夏诗敏这两天掉了一颗门牙,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笑他。
夏诗敏糯糯的童音传来:“爸爸。”
“嗯。”夏盏觉得自己做爸爸格外混蛋,昨晚给邻居通了个电话,就让别人去接夏诗敏,还叨扰人家一晚上,他心虚地应了声,“小敏。”
夏诗敏又大声地、字正腔圆地喊着:“爸爸!”
小孩子的童音伴随着夏盏廉价的智能手机,很容易地扩音出去。驾驶座的容阎明寒着脸,听得耳朵发痒。
被夏盏抛弃了一晚上的夏诗敏,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很乖很乖地在第二天,用言语表达他的情绪:“……爸爸,我好想你。昨天我也有想你,今天也有想你。但我有好好做作业,也有好好听李奶奶的话。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夏盏一瞬间觉得心酸了。
对于夏诗敏来说,想念从小养育他长大的夏盏盏,是个很稀疏平常的事情。但对于夏盏来说,一个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在雪夜里,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一点爱的夏盏来说,能得到一个人,全部的爱,那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夏诗敏很小,小到站起来,只能在夏盏小腿上面一点,但他能给夏盏他全部的爱。
夏盏知道自己的爱很少。
如果说正常人的爱是一缸水,他们只要施舍出去一点点,就能让被养育的植物感到久逢甘露,就会感激涕零。可惜夏盏天生不会爱人,他的爱可能只是一盏水,就算他拼命聚集起这些水,拼命挥洒出去,对方可能也难以感受到半点。
他们只会说,夏盏,你的爱呢?
夏盏会像个被捆住四肢的哑巴,他陷入困境之中,无法自证自己是给了的。
在夏盏再三保证很快就会回来,在夏诗敏的恋恋不舍之下,夏盏结束了这一通突然的对话。
许久未说话的容阎明,从后座捞出一个礼物盒,他扔给夏盏:“拆开看看。”
夏盏拆开一看,朱砂红色的里布下,竟然卧着一枚足金的长命锁。
容阎明:“一直没有机会送,今天正好有机会,算我这个做大伯的,送给侄子的礼物。”
夏盏没像丝巾那次那么不好意思,既然是给夏诗敏的,他挺心安理得地替夏诗敏收下。
容阎明:“孩子五岁了吧。”
夏盏:“嗯,明哥记性真好。”
容阎明失笑,这怎么能算记性好。夏盏盏离家六年,容阎明就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六年。第一年,夏盏盏没有透露出一点消息,休了学,并且换了号码,还把全家人的微信拉黑。
容阎明疯狂地雇佣私家侦探找夏盏盏,结果了无音讯。
第二年,夏盏盏终于舍得透露出一点消息,却不是跟他说的。
他唯一的一点舍得,给的是远在他乡念书的二哥容祁月,仅仅是通过邮箱的联系,告知容祁月自己的近况。
也是通过容祁月,容阎明知道,夏盏盏成立了一个小家,有了他心爱的妻子,还有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是个男孩,生下来足有七斤重。
夏盏盏在邮件里告诉容祁月,孩子太重了,在妈妈肚子里发育得太好,所以孩子妈妈只能剖腹产,抢救了足足十二个小时,生死关头,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夺下命来,所以他特意来跟二哥报个平安。
字里行间,足以感受到夏盏盏初为人夫和人父的无措和幸福。
看到这封邮件的容阎明,他很想穿过网络的线,将对面逃之夭夭的夏盏盏从网线里揪出来,抓着他的领子,发狠地问道:“你说你爱你的老婆,爱你的小孩,惦记容祁月。那我呢?我算什么?”
容阎明不是像夏盏盏这样来去自由如风的人,和亲人的联系说抛开就抛开。
他的感情很深,藏得也很深。
在容阎明得知夏盏盏成家的消息后,他只是独自沉默了一夜,第二天,他就抛开工作和助理,找到一家金子店,亲自定制了一枚足金长命锁。
他想有机会把这枚长命锁给夏盏盏,容阎明想做出体面的样子,告诉他,“你不用躲,我不是什么拿得起放不下的人。这枚长命锁送给你儿子,也祝他能够无灾无祸、平安长大吧。”
诞下孩子后,夏盏盏不再那么深居简出,容阎明不算艰难地找到了他的住址。
那是一个挺破旧的房子,容阎明难以想象,一向娇生惯养的夏盏盏竟然肯住这样的屋子,明明小时候的夏盏盏贪玩睡在他房间里,也会嫌弃他房间的床垫不够软、抱怨他的地暖温度不够高。
所以,该感慨爱情的伟大吗?
容阎明一个人行车在夏盏盏楼下,他等了一晚上,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敲门。
上楼,该说什么呢?
盏盏,哥哥很想念你,别躲了好不好?
盏盏,我放下了,你别躲我。
未免过于自作多情。
或者。
盏盏,这是我送你儿子的长命锁,你看,我已经没那么想要你陪在我身边了,也能接受你有自己的家庭了。
那一夜,容阎明坐在车里,脑海里盘旋着无数个话术,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更体面。
然而,当剪短了头发的夏盏盏抱着孩子,和一个娇小可人的女人并肩而行。在晚风中,两人说笑着散步而来,与容阎明的车擦肩而过。容阎明才发现,那些话,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落荒而逃。
至此,容阎明没有再雇佣私家侦探,没有再尝试打探夏盏盏的生活。那些幸福的照片,除了刺痛他,别无他用。
他自认为夏盏盏过得拮据,定期都会在夏盏盏以前经常使用的银行卡里打钱。他想过,如果夏盏盏追问起来,他就说是给小孩子的保险金。
虽然夏盏盏不知道把那张银行卡丢哪里了,那个账户也从来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自然也不会发现端倪,也不可能打电话给容阎明问这些。
后来的五年,容阎明觉得自己过得很体面。
如今,容阎明竟然已经能够坦然地把这个礼物拿出来,很自然地交给夏盏盏,就像他五年前,想象得那样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