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话 第47章 重逢

尉小年费了老大劲把马车赶到了涌泉附近，刚要拴马，就听到云丘山那边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

手里的马缰猛地一紧，尉小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这响声惊到马了。他赶快借力一压，飞身上了马。

旁边逐云殿里的张明二明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只见尉小年坐在一匹没上鞍的马上，上身伏在马背上，随着马的跃动猛烈起伏着，手里紧紧拉着缰绳。

约莫也就几息之间，那匹马便渐渐平静下来，放慢了步伐绕着涌泉踱步。

尉小年翻身下了马，抹了把额上的汗。

“小年，没事吧？”二明扬声问。

尉小年闻言抬头，笑着冲他摆摆手，随即两步跑到览众阁的院门口：“你们这边要变卖的东西整理好了吗？都搬到那个马车上。”

“好了好了，”张明回檐下搬着巨大的箱子过来，“按你说的，古玩器件、书画藏本，都在这里了。”

“好，放到那个马车上，”尉小年说，“然后搭把手，跟我去把寄霜居和藏锋居的也搬过来。”

“这些为什么要卖掉啊？”二明问，“这可都是掌门的宝贝来着。”

“我感觉最近事态不妙，大概很快就会有很大的危机出现。”尉小年说，“掌门让你们‘收拾’，应该是要我们做好准备。这些难以带走的东西，变卖成银子更方便些。”

两人现在很信任他，说什么都嗯嗯答应。

吟松楼那边要更难办一些。

前些时日尉小年已向沈攀星说明了缘由，但沈攀星还在因当时没能拿到仙剑而生气，对尉小年爱答不理。

张霆是他的弟子，自然也是有样学样，敷衍了事。

尉小年只好又去动员其他弟子，费劲口舌又拿了吃的贿赂，才多少有几个人答应配合。

尉小年进不去吟松楼，不知里面物资的具体情况，但经过他的观察，在他劝说之后，吟松楼里面应是也做了物资清点整理。

这样就够了。

但尉小年还有点担心另一件事。

就是吟松楼最近的火药爆炸简直变本加厉，搞得像是势要炸平整个山头。

尉小年旁敲侧击过几次，觉得最合理的解释大概就是“沈攀星疯了”。

沈攀星这人看着一直有点疯，倒也不是这一朝一夕的事。大约无碍吧，尉小年想着。

他把马车装好，先坐在云丘塔下吹了会儿风。

有阴云在天边笼着，看上去是要下雨了。

外面落雨的声音在地牢里是听不到的。

但身在地牢中的林掌门能感觉到那挥之不去的湿气，沁在骨头里似的，令人非常难受。

谢轻雪咳了几个时辰之后便咳也咳不动了，自己歪在墙边合眼休息，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林掌门看看不行想给他输点灵力，手刚抬起来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还撑得住。”谢轻雪闭着眼睛，说话几乎只剩气声。

那只手透骨的凉。林掌门反手握在手里搓了几下，又想哭了。

希言也探头来看谢轻雪的情况，又拉着余雅风画了个安神符给他，让他多少能休息会儿。

“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余雅风叹道，“林掌门的传音最远能到哪里？”

林掌门摇摇头：“此处位于地下，没有风力可借，要传到地面可不太容易。”

他怔然半晌，又盘坐地上，给自己周围画了道强音符：“我试试吧。”

希言看林掌门这架势像是要拼上所有灵力，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却被余雅风拉了下衣摆，最后什么都没说。

恰在此时，地牢外忽然有了脚步声。

林掌门闻声收势起身向外看去，只见一位年轻公子领着一个女孩从走廊口闪身进来。

他回头看看余雅风和希言，看到两张同样茫然的脸。

那位公子走到牢门前念了句咒，随后女孩伸手一劈，那牢门便打开了。

“敢问……”林掌门问了半声，只见那公子已抢步进入牢内，蹲在了谢轻雪身边。

他从衣襟里翻出一粒药来，直接塞进了谢轻雪的嘴里，随即用内力催化了药物。

谢轻雪被他弄醒，先低咳了两声，又难耐的蹙眉，伸手攥紧了胸口的衣服。

那公子毫不含糊地拍了他后背一下，谢轻雪便猛地一抖，俯身呕出一口血来。

希言在旁看到，不由惊呼一声。

那书生却似松了口气，干脆也坐在了地上。

瘀血吐出，谢轻雪终于睁开眼打量了一下眼前情况。

他抬手拍了拍那书生的肩，开口时唤的却是：“招娣。”

林掌门刚才一直紧密关注谢轻雪的情况，听到这一声才猛地转过头，将目光放在那个小姑娘身上。

她穿着黑色衣裙，头发也是简单束起，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沉静许多。

几乎看不出当时山上那个小姑娘的影子了。

林掌门心头有些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招娣却垂着眼，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林掌门，谢师叔。”

谢轻雪弯起没什么血色的唇：“近来可好吗？”

招娣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谢轻雪扶着墙费力的站了起来，向林掌门和余雅风、希言介绍道：“这位是太一派的贾真，贾仙师。”

贾真虽功夫不错，在太一派也算排得上号，但他身有旧伤，甚少出来做事，是以认识的人不多。

随即谢轻雪又示意招娣：“这位小仙友机缘巧合，曾在我逐云派流落一阵，如今也已拜入太一派。”

他原本已虚弱不堪，强撑着说完这两句，又咳得弯下腰去。

“行了我们先出去，收到你的信我们就赶紧过来，没想到还是迟了。”贾真自己腿脚有些不便，林掌门赶快从旁一起扶住谢轻雪，几人快步走向地牢门口，小女孩走在最后面。

贾真向前指了路：“已经给守卫都设了咒，你们跟进我的行动，不会被看到。”

他回头去看从后面走来的小女孩。

“已放好傀儡了。”小女孩说。

这么短短几步的工夫，她竟能做出四只仿人傀儡来代替牢中之人。且不说质量如何，这速度可够惊人的。

大概是留意到几人的惊讶眼神，小女孩淡淡解释了句：“路上已扎好纸偶了。”

“做得真好。”林掌门夸了一句。

女孩低下头没说话。

艰难地在山中的房屋间绕路半天，他们终于绕开大道派的守卫，飞身下了山。

“那傀儡能坚持多久？”余雅风问道。

“实物所化，不会消散，”小女孩答道，“但终究不似真人。”

她的意思是，倘若被盘问或者审讯，必然看得出是假的。

“且功力深厚之人可轻易分辨。”贾真加了一句。

“那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林掌门叹了一声。

他们落脚在山下的大道旁，还没站稳脚跟，就看到路边有辆套好的马车，看起来是等候已久的样子。

余雅风扇子一展准备迎接战斗，却听马车上的人惊喜地唤了声“师叔！”，飞快地跳下车来。

尉小年是在处理掉需要变卖的物品后，从驿站换了马，直接将车赶到了大道派的山脚下。

不知道上面的情况，他不敢贸然上去。

但最近江湖上已经传开了林掌门一行上大道派的事，他料想此事很快会有个结果。

果不其然，才等了几个时辰，就看到有人影从山上下来了。

他迎上去时就看到谢轻雪连站都站不稳，全靠两边的人撑着。

他花了好多心思，好容易才养得稍有精神的人，不过走了几天，就成了如此憔悴病容。

尉小年心疼得说不出话，先从怀里取出药盒来，给谢轻雪吃了止疼和温养的各一颗。

看谢轻雪乖乖吃了药，尉小年才终于挪了挪目光，这才想起跟林掌门与贾真见礼。

“看到他我忽然想起来了，”贾真挑起眉来，“谢轻雪你还欠我一支上好的善琏湖笔。”

谢轻雪虚虚笑了一声：“我师父那儿多着呢，有空去领。”

刚刚卖掉林掌门所有宝贝的尉小年有点如芒在背，不自在地错了错目光，这才发现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小女孩。

他惊讶地睁大眼，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

“你……”他犹犹豫豫的伸手碰了下小女孩的脸，“招娣？你、真的是你？”

小女孩从出现就没有表露过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动了动。

尉小年脑子一团乱，花了会儿时间才分辨出，这是一个笑。

“小年哥哥，”招娣说，“我很好。”

尉小年伸手抱了抱她。

女孩僵硬着身体，没有抬手回抱。

住在藏锋居的那段时间，招娣曾以为自己真的重新有了一个家。

虽然林掌门没有应允要收她为徒，但尉小年常常偷偷教给她一些修仙练武的事，还告诉她不必仰仗师父，自己会识字念书的话，什么都能自己学。

她喜欢跟着小年满山头跑，看山上都有些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

因此后来被带到外面的镇子后，她总还想着逐云山。傍晚她站在镇口眺望着远处的逐云山顶，想着怎么缠医馆爷爷带她回去看看。

谁料看着看着，逐云山上竟冒出火光与浓烟。

她跑向山上的那一刻，心里没想太多。

只是那个看起来很近的山头，原来其实是那么远，她走了好久好久，才走上那空无一人的废墟。

“对不起。”

她听到尉小年对她说。

“对不起，我们应该跟你说清楚，或者干脆把你带在身边……我们以为那样是对你好。”

她轻轻吸了口气。

然后她抬起双手，完成了这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