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雪意外地看过去,没明白林掌门怎么就突然哭起来了。
或许,就是一时难以接受苦心经营多年的门派竟会是如此结局?
这段时间刘仁厚撒手人寰,门派又岌岌可危,林掌门也是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还要经历这些。
谢轻雪在心中轻叹了一声,别说师父了,想到逐云山往事历历,他自己也有些舍不得。
“好了,师父,那都不过是身外之物,何必如此挂怀。”他走到林掌门旁边温言劝着。
可这劝言完全没有起到效果,林掌门哭得更厉害了,简直像个小孩子。
“到底怎么了,师父?”谢轻雪蹲在他身前,抬头去看他的脸,却猝不及防地被林掌门一把揽住肩膀,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谢轻雪愣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心内一空。
他听明白了林掌门刚才的那句话。
良久,他才抬手回抱住了林掌门:“师父,我一直陪着您。”
很巧的是,另一边的逐云山上,此刻二明念叨的也是同一句话:“小年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少来这套,”尉小年作势要推开他,“这些都是你们要学的,以后你自己做,别来找我了。”
“可是记账造册也太难了!”二明哀嚎。
看着他的惨样,尉小年罕见地动了点恻隐之心:“说起来,为什么这个是你学啊?我觉得张明还更有天赋一些。”
“我哥说他要专攻练剑,”二明苦着脸,“说怕日后被人欺负了去。”
他只是原样转述张明的话,并不知日后是指什么时候,又会被谁欺负。
尉小年在心里暗叹一声。
“好了不说了,你把新买的这些登记好,然后按我说的把殿内物资分为可以带走的和可以变卖的两类,分别装好,我过几天找个马车来。”
“怎么我们又要迁派了吗?”二明连忙问,“不要啊!你不知道上次迁派一路上有多累,还要轮流值守防范,还要小心掩人耳目,睡不好吃不好……”
尉小年毫无耐心地抱臂等他说完。
“对了,那时候你留在山上,是不是也挺辛苦啊?”二明突然问他。
尉小年歪头回忆了一下:“还好,还……挺开心的。”
这么想来,自从遇到谢轻雪,好像一直都处于忙忙碌碌的状态。
但是……辛苦吗?尉小年从未觉得。
他甘之如饴。
再次站在大道派的正殿里时,曾经的灵堂已经撤了,殿内显得更加空旷,如有回音。
墙上高挂的白幡还留着,给这里平白添了些阴冷。
这次余雅风和希言走在两边,将中间的位置让给林掌门和谢轻雪。
这队形像是要谈判似的。
出发前他们已大致商定了底线。
只希望姚掌门还顾着点江湖道义,不要太过仗势欺人。
走至后殿正中,只见姚掌门还是如那日一般高高坐在座位上,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他们向前走近了几步,林掌门忽然站住了。
谢轻雪脚步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看清楚,姚掌门手里正摆弄着的,是一只鸟。
准确地说,是一只葵花凤头鹦鹉。
林掌门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当时举派去外面避一避的想法,是林掌门先提的。
他们派里实力强的弟子不多,避其锋芒,最为稳妥。
只是他们带得走人,却带不走这座山。
林掌门也曾想过将逐云派按寻常门派那样重新经营起来,只是可能没有这方面天赋,总会遇到各种难解的问题。
但他私心觉得谢轻雪是能做这些事的。
有一次山下镇子里有人家来山上求驱邪,林掌门想着这也算正统教门的工作,便欣然应允了。
没想到林掌门带着张明二明按照书里说的办法摆弄了半天,那户人家不但没被驱邪,反而越来越严重。
一时镇子里流言纷纷,都说逐云派怕是在招摇撞骗。
林掌门去找谢轻雪想办法,谢轻雪无奈去了解了一下,这户人家原是外地从商的,来到此地后开了酒肆,被当地小店觊觎,找人闹事砸了不少好酒。可能是受了惊吓,其后不久老板娘就神魂不属,出现中邪之状。
这种毛病说容易也容易,轻者几副安神的汤药多休息休息就可能痊愈,但有的人情况严重,症状会持续很久。
谢轻雪劝解一番,宣称要重新给这户人家驱邪,又生生捏造了些异象,使这户人家相信附身在夫人身上的是位落魄神官,故以寻常驱邪手法不灵。谢轻雪又言需多加守备,将神官好生供奉于清净之处,每日饮药汤帮其固灵,方可脱困。倘若不灵也无妨,有神官在家中,说不定也会护佑家人平安顺遂。
他们运气不错,在一段时间的好生照顾之下,那夫人果然症状渐渐消失,恢复了神志。
林掌门大松一口气。
他有心劝谢轻雪继续做此行试试,谢轻雪却觉得这种事到底没那么稳妥,便从此搁置了。
那个时候,山下的镇子还繁华热闹,尉小年还是派里最不起眼的弟子,招娣还未上得山来……那只叫做“小星”的鹦鹉,每日在笼子里叽喳几声,览众阁里暖风扑面。
那时候林掌门觉得一切都好。
其实算算寿命,小星也活不了太久了。
这只鹦鹉是多年前从一位外地商人手里买的,从幼雏一点点养大。
有几年它学语很快,每天“师父早”、“师兄早”地乱叫。
后来随着年岁增长,它不似之前那么爱说话,变得沉稳很多。停在林掌门的臂上时,也有些俾睨山头的威仪了。
再后来被困龙王庙时,林掌门恐怕有失,提前将它放了出去。
小星是那种恋主的鸟,不管在哪里都不会飞太远,也终究会飞回林掌门身边。
可那天之后竟然一去不回,既没有回头来找林掌门,也没有飞回山上的览众阁。
谢轻雪为此还悄悄用灵力唤过一回,没在这附近找到它的踪迹。
原来是在这里。
林掌门想唤一声“小星”,却终于没有开口。
姚掌门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大大方方地将鹦鹉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几人见了礼,姚掌门就提头说起了刘仁厚的事。
“敢问你们如何确定,人是我大道派所杀?”
谢轻雪叹了口气:“是韩仙师亲口承认的,我亲眼所见。”
“那周围可有人见证?”姚掌门摸着下巴不解道,“李若轻和韩月霜都说从未杀人,有没有可能是……听错了?”
“既如此,”谢轻雪说,“我派沈攀星亦未杀人。”
“你!”姚掌门愤然而起。
“哎哎,姚掌门息怒,”余雅风说,“其实此事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天下修仙求道本是同源,若能结盟共进,互通有无,岂不妙哉?”
姚掌门眯着眼去看余雅风:“结盟共进,互通有无?”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很直观了。
江湖之中,实力至上。结盟俯首,是留给逐云派唯一的路。
可是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林掌门却摇了摇头:“我派虽小,从立派起就独行独坐,不朋不党,从未想过要与贵派同流合污。”
谢轻雪喊了声“师父”。
林掌门望了他一眼,端端正正跟姚掌门行了个礼:“姚掌门想做宗主,余仙师想做掌门,你们尽管去做,只求让我派寥寥弟子各自安身立命,其余万事任由宗主处置。”
谢轻雪倒吸一口冷气。
林掌门这打开天窗说亮话,未免开得太大了。
姚掌门果然被激怒,一拍几案,几名弟子鱼贯而入,将四人都围了起来。
“姚掌门不必如此,”谢轻雪心里一急,咳嗽了几声才又说得出话,“师父说话直爽,却也道尽了诚意。要不我四人今日先回去,您考虑一下……”
“好啊,”姚掌门皮笑肉不笑,“送他们回去。”
他把“回去”两个字咬出了重音。
这是四人被粗暴地关起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的。
“小雪,为师是不是……有点冲动了?”林掌门替谢轻雪顺了顺后背。
这次他们没能回到那两间舒适的客房,而是被关进了一间简陋的囚室。
囚室三面是墙,还有一扇铁门,温度阴冷异常,旁边的空地上还堆着几件刑具。
谢轻雪被拖进来就开始咳嗽,这会儿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师父莫要自责,不过早晚的事儿。”
以姚掌门的性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他们会乖乖顺服。谢轻雪原本的方案里,有一条是自己留下来做人质,好让其他人先走,再另做打算。
这下一步到位,倒省了事。
他有些后悔没有把姚掌门那日赠的药多带一些。
此时尚是白天,到了晚上估计还会更冷些。谢轻雪实在不确定自己能熬几天。
“这儿也没个狱卒,”林掌门比他着急,“我得找人传个话,再跟姚掌门说说,你在这儿不行的。”
“有狱卒,”谢轻雪笑了一声,“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外间有人……”
他话没说完,林掌门就扯着嗓子喊起来:“喂!喂!有人吗?”
谢轻雪清了清嗓子:“应该是个聋哑的,我看到他跟人打手语。”
旁边袖手旁观的余雅风也轻咳了一声:“那我们……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啊?”
“这儿也太受罪了,”希言搓了搓胳膊,“等出去了我要吃点好的。”
林掌门没接茬,望眼欲穿地看着铁栏外面。
于是谢轻雪弱着声音说:“此番多有连累,等出去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又蹙了眉咳嗽起来。
希言看着他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你先有命出去再说吧。
“不行,”林掌门焦虑地回转过身,“那狱卒,给他传音也不理。”
“师父,”谢轻雪动用了一点灵力,饮鸩止渴地把咳嗽压了下去,“别忧心了,我没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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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