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吃饭 第19章 Chapter 19

安浧的这个年过得实在不算愉快，几天时间里基本和父母零交流，即便安天璘从中斡旋，也只能换来两句“嗯”“好”，双方都较着劲，谁都不愿意再退一步。

临走时，安天璘跟着一家三口去机场送机，过安检前拉住安浧，只说了一句话：“小浧，不要像姑姑和爷爷一样。”

大年初八，安浧的父母早早出了门，家里请的阿姨初九才到岗，安浧下楼时客厅和餐厅的落地窗帘都紧闭着，一点阳光也没放进来。

安浧没什么胃口，今天和明晏约好了见面，干脆在路上随便买点吃的垫一垫。出门前，他习惯性地将两厅的窗帘拉开，阳光兀的洒进来，安浧下意识偏了偏头，随后看见了桌上的信封。

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安浧知道这是父母给他的。

他没有立刻将信拆开，塞进书包后直接出了门。

假期的图书馆人不算少，明晏一早就到了，占住了自习室角落的两个位置。

他有些心不在焉，一道选择题的题干也要来回看四五遍，他一边转笔一边点开手机屏幕确认是否有新的消息进来。

明晏看得出来，安浧这几天的状态不好。

安浧平时就不算多话，过去几天的话变得更少，视频聊天的时候也总是瞧不出高兴的样子。刚开始，明晏还只是猜想，后来便是确信，每当他有意无意地提起安浧的家里人，安浧总是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明晏追问他，他只回答“不是什么大事”。

哄三岁小孩呢。明晏恨恨地在题前写下一个C。

他想，再硬的嘴我也要撬开。

安浧在明晏完成最后一道选择题的时候到达了。

室内没有暖气，但是有人气，在最后一排靠墙的角落，明晏的白色外套搭在椅背上，被书包带压得变形，从侧后方看过去，明晏穿着黑色高领的打底衣，支着左臂，右手手心有一支被摆弄出残影的笔。

过来时在路上吹了风，此刻手有些凉，安浧将掌心搓热，悄声靠近，从背后握住了明晏的左手腕，在发顶和后脑勺之间落下一个又轻又快的吻。

“新年好呀，小燕子。”

明晏一脸惊喜，音量拉低，但情绪饱满：“水哥！新年快乐！你怎么才来啊！”

说完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有重要目标，要严肃一些，随即故意板着张脸道：“都说了我不是小燕子！不准这么叫！”

安浧笑着揉了揉明晏的后脑勺，拉开包链先将里面的练习册和卷子拿出来，拿笔的时候往包里瞄了一眼，却不见早上的那枚信封。

他转身想去翻书和卷子，不料那枚信封已经被轻轻甩出来，躺在明晏的手肘边。

明晏也没有碰那封信，他看看安浧，又看看那枚信封，抬着下巴，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是什么意思？给我的？还是别人给你的？别的女生给的？情书？”

“我说你这几天怎么总是怪怪的，我还以为...”明晏自己嘀咕了两句，眼神上挑，调侃道，“安浧，你说你怎么这么招人惦记啊。”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安浧无奈地笑了笑，想把信封收起来。

明晏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稍稍用力，安浧顺势躬身，听见明晏在他耳边问：“那为什么要收起来？我不能看吗？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两人分开少许，明晏目不转睛地看着安浧，却迟迟等不到安浧的回答。

“算了，没意思。”他松了手，转过身坐好，拿起笔面对那张被冷落敷衍的卷子。

自习室里算不上寂静无声，但寻常谈话的音量还是很扎耳的。

两三句话说不清楚，安浧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明晏已经开始做题，他也一言不发地坐下来写。

两三个小时，明晏做完了三张卷子，解完了两个小节的附加拓展题，一句话没说，手里的笔也一次都没转过。

安浧知道明晏生气了，可他实在害怕明晏难过，更怕明晏笑着对他说“你去吧，没关系”。

一套卷子做完，安浧看了一眼明晏，后者抱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的，没什么目的性，估计已经玩了有一会儿。

安浧凑近一点：“去吃饭吧。想吃什么？”

明晏斜着眼睛瞧他，一分不爽，两分幽怨，剩下七分全是委屈。

安浧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他没办法，半蹲在明晏身侧，仰着头说：“对不起。不告诉你这件事是我的私心，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那现在能说了？”

“我们先去吃饭好吗？”安浧难得撒娇般地示弱，“我早上就吃了半个三明治，现在真的很饿，先陪我吃饭吧。好不好？”

明晏也没说好还是不好，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安浧也跟着收，收着收着还掏出一盒在包里放了一早上的坚果巧克力。

他神情认真，一板一眼地描述自己记忆中的味道：“我试过了。这款不会特别苦，坚果的量不算多但是香味很足，应该是你会喜欢的那一类。”

实话说，明晏没有收礼物的心情。

可这是安浧送他的，在心事重重的日子里，惦着他，想着他，跨越上万公里带回来的。

明晏伸手接过：“喜不喜欢也要等你讲完才知道。”

两人找了一家才开张不久，主打创新东北菜的小馆，服务员看到两个样貌出众的小伙子眼神都亮了不少，抱着点单的平板一个劲儿地推荐。

服务员每推荐一道，明晏就要腹诽两句。

“这个菠萝锅包肉是我们的主推菜品，醋味没有老式锅包肉那么大，不冲鼻。”

锅包肉就锅包肉，还菠萝锅包肉？那不就是菠萝咕噜肉吗？安浧又不吃猪肉。不吃。

“不好意思哈，不爱吃菠萝。”

“那喜欢炖菜吗？这个猪肉炖粉条也不错的，我们的做法比传统做法精致一些，里面的蔬菜也很丰富，冬天吃这个菜特别舒服。”

又是猪肉？猪肉炖粉条还能怎么精致？蔬菜放多点就是精致了？安浧又不爱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不吃。

“不好意思，这个的兴趣也不大。”

“其实我们店里的拔丝地瓜也是一绝，趁热沾一沾凉水外脆里糯，不过你们男孩子好像都对甜食没什么兴趣哦。”

哪儿来的偏见？到底谁说男的不爱吃甜了！安浧多能吃甜食啊！六枚装的马卡龙礼盒，他一个人就能一口气吃完！就是可惜了，安浧不吃红薯。不吃。

“抱歉啊...呃，确实是不喜欢地瓜。”

明晏和店员相视一笑，他觉得对方脸上写了一行字。

您的服务员已放弃为您推荐菜品。

“那不如你们再看看？直接用平板下单也可以。”

“好好好，谢谢。”

店员离开，明晏又对着菜单研究起来，安浧却道：“不用太考虑我，点你想吃的就好，吃不完也可以打包带走。”

“塑料打包盒一块钱一个，不仅伤害环境，还伤害我的钱包。”明晏抱着平板划拉两下，将一道三丝拌菜加入点单list，“再说，都出来吃饭了，挑剔一点又怎么样。我的...我爸妈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选了三个菜，你看看？”

明晏一旦打定主意，行动起来总是很有效率，安浧看了一眼。

除了那道带着绿色的拌菜，还有一道辣油鸡丝和一份雪衣豆沙。

“应该够了。不过这个雪衣豆沙是什么？”

“你吃完就知道了，算是甜品吧。我看一份只有四个，以你的实力应该没问题。”

碗碟都烫好，菜也已经点好，明晏坐直了说：“现在告诉我吧，到底是什么事。”

安浧依旧面露难色，手里半握着茶杯，指关节不甚明显地反复屈伸着，纠结的程度不言而喻。

“安浧。”

安浧闻言与明晏四目相对，后者向前倾身，十指交握在桌面，谈判似的：“你之前和我说过，不论大事小事，好事坏事，只要与我有关，都要让你知道。”

“我当时答应了。可是现在想想，确实有些草率。”

“既然我们的关系是双向的，那以我们关系为基础，在这之上延伸出的一切要求也应该是双向的。”

“所以我要追加一项条件。”

“你要求我对你毫无保留，那你也不应该对我隐瞒。”

“你答应吗？”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是隐瞒与否的问题。

明晏说的没错，不论明晏听完这件事之后心情如何，也不论明晏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不能剥夺明晏做选择的权利。假如他自以为是地替明晏做主，就是在否定明晏这个独立的个体，也是在否定这段平等深刻的关系。

“...嗯，我答应你。”

明晏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笑意，有些小孩子气地勾着安浧的小指约定：“不遵守的约定的人要受罚，惩罚嘛...惩罚就由对方决定。”

安浧笑着应了，总算进入正题。

安浧是个很擅长总结的人，几小时前的“说来话长”不过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借口，他言简意赅，省去了母亲的恳求和前几日的僵持，几句话结束了整件事的起承转合。

“你！？”明晏惊呼出声，周围两桌的人都看向他们。

明晏双手合十向旁边的人道歉，再看向安浧时，眼里仍然装满惊讶，如果眼球是可以弹射的弹珠，桌子上应该已经铺了不少。

“你，你出柜...叔叔阿姨真的没意见啊...那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好像还不到高兴的时候，毕竟我爸妈还不知道。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爸妈？不能让你吃亏啊。我爸妈应该也不至于反对，而且我妈最喜欢你这样的乖小孩，你长得又帅，她肯定没有意见...她没意见的话，我爸就更没意见了。你说，我今晚就告诉他们怎么样？”

明晏的反应与预想中不同，安浧反倒有些怔愣，他问：“你不难过吗？如果我出国的话，我们可能一年就只能见两三次。”

“明晏，这样说可能有些太超过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国念书？”

昂起的情绪回落几分，明晏摇摇头，说：“不了。要说完全不难过肯定也不是，可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朋友。”

“水哥，我们还没有独立到抛开父母选择自己生活的程度。我当然也不想和你分开，但是就像叔叔阿姨舍不得你一样，你肯定也舍不得他们。你说，假如你出国读书，毕业之后一定会再回来，我信你，既然如此，那之后的几十年不都是我们两个人的嘛。”

“这四五年对我们很重要，对你爸妈更重要。再说，你又不是明天就走了，我们还可以一起读完高三，一起高考，还有一年多半啊，挺久的。”

他端起放凉的茶水，一口气喝下去半杯，又说：“你还出柜...叔叔阿姨该怎么看我啊。”

安浧看着明晏发愁的样子，没忍住笑出来：“以前都没发现，你原来还会在意这种事。”

明晏翻个白眼，多少有些无语：“拜托——他们可是你的亲爹妈，我再怎么没心没肺，这点意识还是有的好吧。”

“好在叔叔阿姨不反对。不过说真的，我今晚回去跟我爸妈说，怎么样？”

安浧却没同意：“还是不要和你父母说了。我当时那样说出来，一是因为我爸妈态度开放，二也是情势所迫。”

“但是你父母未必能接受，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就不要节外生枝了。也不用觉得对我不公平，反倒是我，一想到要留你一个人在国内...要不我还是...”

“可别了。我是舍不得，但也不是勉强，你想想，现在可以语音可以视频，国际快递也很快，暑假你飞回来，寒假我飞过去，一年里总有那么十几二十天能在一起。牛郎织女可是一年一会，我俩的条件比他们理想多了。”

这个例子让安浧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笑得很无奈：“你不怕吗？他们都说异地恋谈不长久。”

“这有什么可怕的。上次去白霖滩你怎么劝我来着，‘我们不一样’。你不是说你专一嘛，反正我相信你。难道你不相信我啊？”明晏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点调皮的，威胁人的神色。

只是不希望你又变成那个孤单的小孩啊。

安浧也希望自己的语气能轻松一些，他开了个玩笑：“没办法，男朋友长得太好看，实在是不放心。”

明晏抬手敬礼道：“我向安浧同志保证，一定做到全天24小时，1080度无死角汇报！”

话音才落，棉白的雪衣豆沙被端上来。明晏的动作快，夹起一枚放进安浧碗里。

“快试试。”

安浧一口咬下去，里面一点暗红的豆沙露出来，牙齿还来不及工作，食物已经在舌头和上颚之间化开，感受到的是一点绵柔清淡的豆香。

“是打发的蛋白？还有红豆沙？”

“嗯！这可是功夫菜，没多少店家愿意做的，没想到这里会有。”明晏也夹起一枚咬下去，他品了品，“好吃，不过对你来说是不是不够甜？”

他看见明晏唇角的白色，拿纸巾为明晏擦干净。

似乎是为了准确地答复明晏的问题，他将剩下半个吃完，很认真地回味了一会儿。

“很甜，这样正正好。”

也罢，只要现在还陪在明晏身边就好。

未来缥缈遥远，不如把握当下，不论发生什么，只要他们彼此不放手，就没什么可为难的。

明晏一口吃掉剩下半团棉花：“我也觉得，现在就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