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防所指挥部的路上,白榆一直很沉默。他偏着头抵在车窗玻璃上,随着车辆的颠簸轻微晃动。
陆征瞄向后视镜:“我要去指挥部开会,你和韩凯先到顾嘉南那儿报道,协助城防所招募新兵。”
这一战折损了很多兵士,但愿意报名的人依然很多,甚至可以说争先恐后。原因很简单,能有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十分不易,即使战死也会有家属抚恤,总比一家子都饿死强。
蜿蜒的队伍将本就不大的训练基地绕了整整一圈,填写资料、核实身份、筛选体检……白榆按部就班地重复着固定动作,一直到日落黄昏。
“滴滴滴”,手中的检测仪红灯突然响起,他手上一顿:“你的身份与资料不符。”
眼前的青年比白榆身量略高,短发有些卷曲,黢黑的眸子里稚气未脱。他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隔着衣料都能瞧见拳头不安地握紧起来。
白榆一眼看穿:“你年龄作假了?”
对方咬牙道:“我还有四个月就满18 岁了,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抱歉,这是规定。”白榆把身份证件递还给他:“招募新兵必须年满18岁。”
“我真得能吃苦,就给我一个机会行不行?”他音量不高,却透出一股强烈的恳求。
白榆反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加入城防所?”
青年踟蹰片刻,垂下头来:“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我未成年,在外边接私活连最低工资都给不了。”
“年龄不到就别在这儿掺和了,耽误大家时间,这都快天黑了。”后面队伍中已经有人等不急,开始嚷嚷。
“我体质好,也耐打,真得不骗你。”他急切地央求道。
“好吧,那我看看你的身手。”白榆轻转手腕,
一记直拳径直扑向他面门。
拳面在距离鼻尖两寸的距离被陡然格挡开来,那人反应速度奇快,左手格挡的同时,右勾拳擦着白榆发丝呼啸而过。
白榆瞬间点地后仰,抬腿一记鞭扫,就要勾住他膝弯。对方往前一跃扑向地面,身体在空中灵活地一个鹞子翻身,旋即就地一滚侧身爬起。
短短几息之内,两人已交手数次。白榆没有真使力,那人竟也用的都是巧劲。
“这苗子不错啊。”连韩凯都被吸引了过来,露出赞赏的目光。
“是有两下子。”白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能进咱们的训练营吗?”
“我看可以,回头跟我哥说一声。”韩凯点头:“你叫什么名字?愿意跟我们去主城吗?”
“我叫原灼。”青年有点不明所以:“训练营?要训练多久?”
“训练半年,如果能通过考核的话,有机会加入特战组。”白榆明白他的顾虑:“训练期间也有薪水发放,衣食住行都在基地,工资足够你妹妹们生活了。”
“太好了,谢谢!”没想到峰回路转,原灼脸上难以掩饰兴奋,激动地抱住白榆和韩凯:“我一定会好好训练的,争取通过考核!”
这大男孩看着精瘦,力气实在不小,白榆猝不及防,被这用力一抱勒住脖子,当即踉跄后退一步。
他刚想安慰性地拍拍原灼,目光却越过男孩肩头,定在了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陆征清咳一声,走了过来。
“城防所招人,都要这么体检么?”他目光淡淡扫过眼前还搂做一团的三人:“怪不得到天黑,还没结束工作。”
白榆神色微僵,推开了原灼。
“你还要多久?”陆征忽然问。
“大概还要一个小时。”白榆看着眼前十几个人的队伍:“怎么,陆队有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你们继续,我随便转转,等会一起吃饭。”陆征仰头活动了一下颈肩。
韩凯惯会察言观色,连忙道:“我突然想起来,我晚上约了人。”
“哦”,陆征淡淡回头:“那我就不等你了。”
“……”
陆中校作为年轻一代的传奇偶像,在这一战中又收获粉丝无数。眼见陆征亲临招募现场,人群几乎都要沸腾起来,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就差把他看个对穿。
“白榆,你先去吧,剩下几个人我来。”半个钟头后,韩凯实在过意不去让长官等这么久,主动把白榆那组剩下的几人都包揽了过来。
“上车。”陆征简单干脆,给他打开车门。
白榆一怔,在他为数不多与陆征同车的记忆里,都是有其他司机,陆征坐在副驾上。他又仔细往里瞅了瞅,确认车里并无第三个人。
“我们去哪?”他坐在副驾上,干巴巴道。
“你第一次来卫城,今晚无事,出去转转。”
棱角分明的军用吉普一个陡坡起步,强劲的后坐力让白榆瞬间脊背绷紧。
卫城路况比起主城要差上许多,一路上泥泞颠簸,他今天的心情并不好,再被这么颠来颠去,陡然生出一股烦闷感。眼见车辆行驶的地方越发荒凉偏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再往前有座山,风景不错,就快到了。”
“?”白榆有些狐疑。弯弯绕绕开这么久的路就为爬山看风景,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陆征么?
山路崎岖难行,吉普开到半山腰就停下了,通往峰顶的路得靠双腿走。
白榆一天没吃饭,灌了些凉水下肚,饥寒交迫中脸色有些难看。
陆征背着包,转身对他伸出手:“累了?”
白榆摇了摇头。
陆征也不勉强,继续向山顶带路。这座山人迹罕至、荒凉得很,几乎没有现成的路。冷杉树、落叶松和耐寒的阔叶树交织组成针叶混和林,给冬季的夜色更增添了一抹质朴的清冷。
除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周遭寂静无声。两人一前一后爬了二十多分钟,陆征一句“到了”,终于来到山顶开阔地带。
突然的,仿佛有什么在胸腔砰然鼓荡。白榆下意识抬头,撞见了漆黑苍穹中静谧深邃的星空。
耳边风声停止了,周遭的气流都被裹挟着,将他卷入一场绮丽的梦境。
他们的头顶是亿万年亘古不变的银河,而陆征的脸庞近在咫尺,眼眸浩瀚如辰。清冷高傲的Alpha唇角边荡起微笑的弧度,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白榆,良久后抬起手,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梢。
“心情好点没?”他的声音带着磁性,像夜空中一缕微痒的风,吹过白榆耳畔。
白榆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璀璨的星空如一副画卷在头顶铺展开来,星河灿烂,寂静汹涌。
“我是在卫城长大的,以前经常来。”陆征解下背包,熟练地拾了一堆细小的枝桠和干草,用打火机点燃。
火堆哔啵作响,映在陆征清俊的侧脸上,如同炭笔勾勒。他挽起袖口,就着火热了两只罐头,又埋了些红薯和土豆。
灼灼火苗驱散了夜晚湿冷的寒意,白榆将双臂枕在脑后,仰面躺在这片苍穹之下,内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陆征”,他深吸着这方自由的空气,声音绵软低沉:“你说,实验体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陆征继续拨弄着火堆:“为什么要这么问?”
白榆闭上眼睛:“不知道,也许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他的嗓音越来越低,像是快要睡着:“人类改造实验体的初衷是为了延续生命、创造更好的未来,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就逐渐脱离了控制。守护与杀戮,新生与毁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哪一样才是我的宿命。”
叹息声怅凉如水,随风而散。
他眼睫轻颤,忽然感到一罐温热的东西贴上了面颊。
“稍微热一下就可以吃了,人饿的时候就容易想太多。”
陆征拿出小刀撬开番茄蔬菜汤的罐头,把白榆拉起身:“你就是你,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无关命运。”
“来,先喝点汤,暖暖胃。”
铁质罐头的金属边缘还在冒着热气,酸酸甜甜的汁水和着番茄、土豆和包心菜的碎块滑入口腔,白榆咽了两口下肚,没由来的,眼眶有点泛红。
他盯着手中的罐头,把埋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今天早上,如果没有查出破坏者,你真得会把他们五人全部杀掉么?”
陆征自己也撬开一罐,淡笑道:“你觉得呢?在你看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榆谨慎地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生在这个时代,有很多无可奈何。”陆征仰头喝了一口,“人类在造物面前是如此渺小,我们无法倒流时光,无法拯救世界,甚至都难以守护所爱之人,在很多事情面前都无能无力。”
白榆静静地听着,有点诧异于一向冷静自持、坚定强大的陆征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他在火光下向偏过头来,深灰色的眼瞳中带着闪烁的微光:“人类虽渺小,却是竭尽全力的远望者。”
“有一句话,我始终铭记于心。”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和我们内心的道德准则。” (引用标注1)
注1:出自康德《实践理性批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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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Chapter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