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叔,就到这吧。”
车子停在离元和酒店不远处的街道口,林君山向司机示意后,快步往酒店走去。
车上被各种问题追问出一身冷汗的某人,只得提着皮箱追在后面,秋风顺着宽袖贯入,他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裹了裹外衣紧跟上去。
从酒店的旋转门闯入,穿过引客大厅,不知道林君山用了什么手段,仅靠一块手牌,除了被一位匆匆赶来的经理询问几句,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
“刚才表现得怎么样?”他发出使唤家鸽的声音,悄悄询问赛博仙君。
「反应平平,不过本身也没什么下降空间,再探。」赛博仙君如是说。
“我说我的名字是大学时老师和学弟一起取的,之前用的是另外一个。”沈盯着电梯门上一点一点移向五的指针,“他哦了一声,就不继续聊这个话题了。”
“真是,好难相处的人啊。”
赛博仙君不说话,默默看他发牢骚。
见没人打断,他一路上都在对比两个世界的林君山,越对比越想回去。
“会不会因为这里的他比较年轻?可是大学时候的他也很好说话呀?人大方随和,做事又比同级的其他学弟可靠,这里的他——呃。”
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停下沈少舟充满偏见的比较,他堪堪弯腰捂住胸口,慢慢靠到走廊墙边。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林君山听到痛吟声,回过头去,见人突然蜷到墙边,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罗辛的房间就在前面,要坚持一下还是?”
“没事、没事。”
沈少舟深吸一口气,被搀扶着前进,假装没听见赛博仙君的嗤笑。趁人翻找房间钥匙开门的间隙,他分神询问赛博仙君是否知道心悸的缘由,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跟着走进房间,沈少舟抽了抽鼻子,打量起四周。
中式装潢搭上西洋风的家具,窗户禁闭,房间整洁,地面干净,窗帘被好好系到一边,没有外人强行闯入的痕迹。地毯上躺着几只敞开的旅行箱,里头的东西应该被翻过,各类草药、瓶瓶罐罐混着放一起,最上头还压着本经书。
“同安王的人先检查过一遍了。”林君山合上门,逛了一圈后走到窗边:“我昨天看过他们的报告,扯来扯去也没写什么有用的话——谁都看得出来不是入室抢劫啊?”
瞧着正打开窗撑着身子往下探去的某人,风肆无忌惮地吹遍全屋,掀起桌上的草药笔记,将茶杯里的长勺打得叮当作响。
沈少舟用手背半掩口鼻,一丝异样涌上心头。
“你是不是也闻到什么味道了?”
“嗯,房间里味道太杂了。”林君山转头见人神色不对,有些惴惴不安地发问:“怎么了?”
“这里,”沈少舟走到桌边,有意敲了敲桌面,一个玻璃杯被推到显眼的地方:“酒店客房通常不放香薰,就算有也一般不用味道这么冲的。”
玻璃杯盛着绿色的蜡烛,烛芯发黑,一星火花转瞬即逝,烛芯旁簇拥着同色晶石、贝壳,及些许草药叶。
“那说不定是罗辛先生自己的,我知道有些北境的巫术会借用‘味道’施法,专攻此道的巫师会自制蜡烛。”
“但罗辛先生看起来,更擅长草药茶。”他拿起笔记,展示给林君山看。“胡椒薄荷茶、迷迭香茶、小茴香蜜。”
“是食谱?”人接过笔记,凑近了一点点拼上面的北境文:“Тоска……没什么特别的,而且茶和蜡烛,也都归魔药草一大类吧?”
“话是这么说,”沈少舟按下自己不遗巨细科普的想法,指明二者间的矛盾点:“这些药茶能治感冒,有止痛镇静的功效,特别是胡椒薄荷能舒缓鼻塞。”
他摸了摸鼻子,接着说道:“生病的话,‘气味’就很难起作用——我更倾向与这个精油蜡烛是后出现的,用来掩盖一些,特别的味道。
何况以驱使灵力为目的去燃烧精油蜡烛,需要把嵌在烛芯旁的水晶拿出来,放在其旁边。沈少舟都知道的事情,罗辛没道理不清楚。
“其实一进门,除了这辛辣的香味,我还闻到了一点点土腥味。”
“哇,还能闻出这蜡烛是馥奇调啊,你干过调香师吧。”
赛博仙君与君山,两人不经思考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他的头开始发疼。
“我可以通过蜡烛,找到想掩盖气味的人。”沈少舟边说边将自己的皮箱打开,拿出那面青铜镜:
“但对应的,它在通灵结束后会作为置换物消失。”
没等人回答,他已经去将窗关上,合起窗帘。厚重的布料遮挡住一切光源,房间漆黑一片,沈少舟摸索着走去原来的位置,躲过地上的旅行箱,又被木椅绊得踉跄几步,身旁一声轻笑。
“做吧。”
林君山收回黏在青铜镜上的目光,拉了他一把,示意其放手去做。
……
不久后,除了呼吸声,房间的角落处渐渐响起嘶哑声。
眼睛适应黑暗后,林君山隐约看见,一个近乎融于黑暗的阴影,零碎地从各个角落渗入、拼凑一片,聚集在沈少舟身边,顺着椅腿往上攀。
「就看到这吧,应该没什么东西了。」
「谁管他啊,反正我也不是什么侦探。」
林君山下意识往门口看去,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他只觉得声音很熟悉,但脑海里总匹配不上对应的人脸。
似乎身边的人又说了什么,那声音的主人又笑道:
「那是,我肯定把东西——」
“呱呀!”
一只的地精突然窜出。
身体大概只有成人巴掌大小,像个针织初学者做的第一个娃娃,头顶只小红帽,头发毛毛躁躁的,张牙舞爪地往人身上扑。
沈少舟大概也被吓了一跳,猛的起身,将手从镜上收回。
与此同时,一团艳丽的磷火显形,将蜡烛点燃、吞噬,玻璃被咀嚼得嘎吱响,短短一瞬,整个精油蜡烛连一点玻璃渣都没剩下。
“当心,少东家——呃,别被它咬了,要打狂犬疫苗的,”剧烈的头疼迫使他后退几步,短暂地晃神后半挡在林君山前面。
“你……喊我什么?”
这边的地精理也没理两人,麻溜爬上桌,举起镜子就往窗边跑,一路上横冲直撞。
“啊,我的镜子!”
沈少舟没反应过来身边人的疑问点,着急要抓住它,一把跑去提起它的后衣领,没留神地上,周遭又黑漆漆一片,被旅行箱绊倒在地,没来得及爬起,在被地精叨了一口后又踩到长衫滑了一跤。
听到痛呼声,林君山才反应过来。
快步冲向窗台边要拦住地精,但那个小玩意已经粗鲁地扯烂窗帘,撞碎玻璃往下跳去。阳光刺眼地闯进房间,他用手背挡在眼前,再冲楼下看去,迷你贼人与赃物在街道上穿来穿去,后一齐消失在人海车流中。
林君山就这样站在窗前,他什么也没多做,搭在剑柄上的手几度放下。
“我还以为你会把剑丢出去,命令它去追地精呢。”
沈少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窗边,抻抻衣服上的灰,偏头打量再次发呆的国师大人后,眯眼望向窗外:“或者自己御剑飞出去什么的。”
“你……你很了解剑修啊?”林君山原本想说些什么,侧脸看向对方后,颦眉想了想又突然改了口。
“我有一个剑修朋友,他很厉害。”沈少舟再次将目光移到林君山脸上,刻意躲开对方眼睛,神情缓和下来:“超级厉害。”
“剑修朋友是吗。”
林君山陈述着说完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他沉默片刻,才继续下一句:“镜子怎么办?我不擅长找东西。”
“没关系,它腿短,躲不远的。”沈少舟捻起地上碎玻璃片中的小毛球:“应该是‘类鸦’地精。”
‘类鸦’地精,夜行性精怪,属于北境众多本土地精的一支,北利亚平原灌木丛中的原住民,在栖息地被开发后通常隐蔽在公园、花园及绿化带里。以爱好贵金属、珠宝之类闪闪发光的物品而得名,这些狡猾的小东西会潜进人类家中,翻出各种发光物,再将赃物藏到自己挖掘的地穴中。
“当我们将它从洞里抓出来的时候,它的身上挂满各种宝石饰品,像个颗发光的圣诞树。”沈少舟说起现世的经历,声音都轻快不少。
“而且,它也许和罗辛先生的情况有关。”他话音一转,“酒店可不会在客人的房间里塞活生生的地精,我在想会不会是——”
“那去附近的公园找找看吧。”林君山猝然打断他的推论,转身去拨打床头的座机。
沈少舟识趣没再说什么,慢慢跨过玻璃,去合上自己的皮箱。里面的细绒飞出来不少,飘荡在外的鹅毛还带有点点血迹。他后知后觉看向左手,手掌边被地精的尖牙咬破了皮,伤口还在渗血。
“去公园的路上有一家医院,顺道去看看医生吧,”林君山也注意到他手上显眼的伤口,他走近去细瞧,堵住某人随便应付的打算:
“因为不及时处理而被感染成地精的话,我就没办法向北境教会交差了。”
滨海公园。
秋风瑟瑟,午后散步的游人不少。沈少舟唤了声向人群不断张望的国师大人,示意他往草木堆里找。
“看见老朋友了?”
“没事,有点眼熟罢了。”林君山摇摇头,提着皮箱,有点费劲地穿到矮树林的另一头:“许叔去城北买木笼了,也不知道赶不赶的及过来,我让他到时在北门候着。”
“赶不及也没事,那个医生说,我现在能被咬好多口呢。”沈少舟展示般晃了晃那只缠好绷带的手,被人无语地瞪回去。
“滨海公园这么大,真要一颗一颗树下找,大概等它把你镜子啃干净了都找不到。”林君山看一边空手悠哉悠哉逗田鼠的某人:
“有什么别的把戏就使出来吧。”
“那要等天黑些才行,现在阳光太大了。”沈少舟找了个树影荫蔽的地方,拍拍自己旁边的空地,示意林君山坐过来。
“……‘磨洋工’。”
原本想着两人呆一起聊聊天,不说能上升点好感,就是多了解些对方或这个世界的情况也是好事。但林君山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常往人行道探,也不知道在找什么,沈少舟不管换什么话题,都只得到对方敷衍的“嗯。”和“你刚刚说什么?”
气氛好像有些奇怪。
「别聊了哥们,」赛博仙君实在受不了:「哪有这么强交朋友的,再聊下去好感就跌停了。」
闭嘴熬到太阳将要落西,阳光不再刺眼,树荫与光交接处,阴影慢慢地波动、分离出去,贴着草地向一个方向前进。
沈少舟拍拍身边的人,正起身打算往那走,却猝不及防被拽了一把,被迫贴近对方。
“不管要干什么,动作快些,别让他知道镜子的事。”
沈少舟点点头,扯着人往灌木堆里钻。
确实有异样的声音一直紧紧跟在身后,不管往哪跑都甩不掉,像是咬住猎物的野兽,半点不松口——不过等天色变暗,他绝对有自信能甩开对方。
但真要天彻底黑下去,就算知道地精的藏身地,那块青铜镜大概也被啃得不成样了。
……
他们不紧不慢地停在一颗黄杨球下,通过交错的枝叶,隐约能看见树干下不起眼的地洞。那人也停下脚步,开始慢慢靠上前来。
沈少舟的袖角被拽了拽,他低下头,对上林君山不解的目光。
他不清楚林与后来人是什么关系,但他知道林君山来到滨海公园后,总是心绪不宁的原因大概与后者有关。
“真是有缘啊,国师大人,沈先生。”那人适时开口,主动走向前来:“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们,我还以为杳玉阁的工作很忙呢。”
“兰大人一路跟到这,就别乱攀缘分了。”林君山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呛去。
兰惠安也不恼,慢步向前去看。
“同安王大人担心你与沈先生又起冲突,让我顺道来看看。”他语调轻漫。“在外总是要顾及些杳玉阁的脸面的,不然太女殿下那也不好看,不是?”
“罗辛先生的房间好像被弄得乱七八糟啊,现在又自顾自跑到这种地方,在做什么?”
林君山往前一步,拦在其面前。
“同安王,说到底在杳玉阁也只是负责协助我工作。”也许是心虚,他步子不大,有意靠向沈的身边。“我有权利决定要去哪里调查。”
“是吗?那你调查到什么了?”兰惠安有意放慢自己脚步,唱戏般拉长自己语调:“不会什么也没发现,还闯了祸吧?”
“说不上来了?”天色暗沉,他的笑意躲在其中,看不真切。“什么剑修,也不过如此嘛,弄丢北境教会的灵器,可是大事。”
“哪有一上来就能找到真凶的侦探,一两天的调查时间也吝啬,兰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吧?”
见沈少舟插话,兰惠安倒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傲慢地拿起手杖,示意两人让开。
“有功夫替人开脱,不如想想自己怎么办,你以为北境会让一个笨手笨脚的传教士待在桓国吗?”
“外来货就让到一边去,区区地……哈?”兰惠安粗鲁地闯到树团前,用手杖拨开树枝。
一只田鼠探出头来,看见洞口三个表情各异的怪人后,又默默扭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