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蔡秀娟不同,张丽真刚刚读完初中就出来打工了。这些年辗转在各大工厂做过工人,在饭店做过服务员,还在服装店做过售货员。
结婚生子后,没人帮忙看孩子,张丽真只能辞掉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这一带就是六年。
孩子上了小学,张丽真又动了出去工作的心思。不过由于早晚得接送孩子,工作地点和时间很受限制,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只短暂在小区旁边的饭店里做了一段时间服务员。后来由于下班时间太晚,顾不上孩子,她不得不再次辞职。
自此之后,她就只能趁着孩子上学时间做些兼职,发发传单、给新店做地推等,每个月收入一千到三千不等。
她的老公何国是本地人,平时跑跑出租,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虽然经济条件算不上好,至少工资稳定,吃住无忧。
相比来说,外地妹子张丽真在经济方面不占任何优势。
沈寒星再一次梳理案件,家暴证据寥寥无几,离婚后没有固定住所,收入不稳定,怎么看,这个牌面都很难打赢。
好在她跟张丽真交流过程中,得知张丽真年轻时曾经在服装厂做了两年女工。
想到自己刚刚办完手续的服装厂,沈寒星眼睛都亮了。
“服装厂你考虑不考虑?我们厂是计件给工资,厂里有宿舍。”
服装厂的活,张丽真熟悉。以前她和其他工友都住在厂里的宿舍。每天早上吃完早饭就下车间,中饭和晚饭时各休息一个小时,一直工作到晚上十点。
虽然辛苦,工资还算可观,一个月有六千块。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工人难招,工资也高。我了解过了,厂里速度一般的一个月也有六七千的工资。有速度快的能拿到一万五六一个月!”
这对张丽真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她现在靠着救济基金给的三千块过活,心里最焦急的就是工作问题。能一个月拿六七千,哪怕苦点累点,她都能接受。
快到下班时间了,沈寒星干脆领着张丽真一起去服装厂。
新上任的王厂长询问了一些问题,又让张丽真上手试了一下,便点头同意留下她。
“现在年轻人没有多少坐得住。她勤快,又有经验,就算有些机器不太会用,教教也快的。我看能留下来。”
沈寒星笑着点头,又让张丽真四下里看看,自己去了解一下情况。
不多时,张丽真脸上带着笑过来。
“王厂长说了,等我能够完全上手,工资计件,多劳多得,不会亏待我的!”张丽真语气里充满希望,“刚刚几位车间师傅也跟我说,这里老师傅速度快的一个月拿一万四五不是问题。普通的一个月只要肯干,拿个万把块也没问题。就是累。不过我不怕累,我只怕没钱!”
沈寒星点头,心中还有别的计较。
服装厂周边有一所小学,如果张丽真能争取到孩子的抚养权,倒是可以考虑把孩子转到这边。就是不知道跨区转学有哪些要求和程序。这些都是要提前考虑的问题。
沈寒星将张丽真的情况在群里向其他人汇报完毕,妇联的工作人员第一个出来。
“没关系,我们妇联会协调此事。如果孩子的抚养权判给张丽真,孩子就读问题,我们一定给她协调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妇联此前有过几次成功的经验,虽然麻烦、耗时久,但是门道也算被他们摸出来了,多跑几趟,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沈总今天也有空过来啊?小沈总还没走呢!”
外头王厂长的声音响起来。
沈寒星回头看过去,沈存正推开玻璃门,一眼就落到她身上。
他大步走过来,问道:“好了没有?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沈存正下班时,接到电话,沈荷花在监狱出事了。他之前去监狱看过沈荷花,给狱警留过自己的号码。所以在出事之后,当值狱警第一时间就找到沈存正的号码打过来。
“据说是她们监舍去了一个新人,性格桀骜,跟其他人两句话不和就打起来了,阿姨拉架时被打晕了。送医检查意外发现脑部有一个肿瘤。”
沈寒星茫然看向他,仿佛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意思。
“不要慌!”沈存正读懂了她眼中的慌乱,“医生还在做进一步检查。有可能是良性的。”
沈存正拉开车门,“上车我送你去看看。”
车子开出园区,沈寒星突然想到中午沈玉兰打电话让她早些回去吃饭。
“我已经把阿姨的情况跟妈说了,她现在也往医院赶。”
沈寒星松口气,转念想到沈荷花情况不明,心中又提着一口气。
一路上思绪万千,到了医院,沈寒星心中越发胆怯。转眼十几年过去,她心目中的妈妈不知现在成了什么模样。她没有按照她说的去做,不知道她会不会失望?
“哥。”沈寒星拽着沈存正的袖子,“我这个时候进去……会不会刺激到她?”
毕竟,她当年那么决绝地跟她断绝了关系,让她从此一心一意只当沈玉兰的孩子。
沈寒星喃喃道:“我没听她的话,没有做到她要求的事情,她肯定会很失望……”
“寒星,不会的。她当初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她不会对你失望的!”
尽管沈存正一再安慰沈寒星,到了病房门口,她仍不敢进去。
病房里,沈玉兰的声音透过虚掩着的门传出来。
沈寒星紧紧握住双手,希望坚硬的指甲刺入掌心中的疼痛能够驱散她的紧张。
沈存正将她的手握住,翻上来,掰开她的手指,露出掌心几个深深的月牙印。
他蹙眉看着这几个月牙印,大拇指缓慢拂过,低头轻轻吹了吹气。
病房里有护士出来,看到门口两人,“你们来找谁?”
沈存正将沈寒星的手握在手心,“我们找沈荷花。”
里头沈玉兰听到声音,走出来,“你们到了?快进来吧!”
她上前搂住沈寒星的肩膀,小声道:“寒星,别担心。等明天再做一个细致的检查。不过我打听过,应该是良性的!”
然后又提高声音:“进去看看你妈妈。”
沈寒星手足无措看向她,她笑着冲沈寒星点了点头,鼓励道:“进去吧!”
病房里,除了沈荷花,还有一位警官。
沈寒星看了眼警官,这才把目光调转到病床上。
沈荷花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色跟床单一般煞白。
她老了许多。记忆里一头乌黑的长发早已剪短,鬓角一抹灰白。曾经乌黑灵动的大眼睛也失去了以往的神采,此时木然转过来。
沈寒星眼前模糊起来,看不清沈荷花看到她时眼神骤然亮起来。
沈玉兰一直揽着沈寒星的肩膀,见沈荷花看过来,笑道:“荷花,你看看,寒星是不是跟你年轻时一样?你们母女俩啊,任谁看都说一模一样的!”
沈荷花转过脸,吸了吸鼻子,声音冰冷:“我说了,我跟她已经断绝关系了……”
沈寒星脚步顿住。
沈玉兰推着她往前走,责怪道:“你这个人,从小就这么固执!我也跟你说了。寒星这孩子,就算不记在我名下,我一样当女儿疼爱!你不要以为我这些年花钱养大了她,她就该为我养老送终。我养老送终有存正呢!”
然而无论沈玉兰怎么说,沈荷花始终背对着他们,不转身。
护士进来换点滴,见病房里气氛不太对,开口道:“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吧,时间也晚了,让病人早点休息吧!”
沈玉兰看向沈寒星,后者低头道:“我先走了。”
说完她夺门而出。
沈存正紧跟着追出去。
沈玉兰叹口气,看向沈荷花,“你这又是何必呢?”
沈寒星一口气跑出急诊部,刺骨的寒风从外面兜头吹来,她冷得一哆嗦,头脑跟着清醒下来。
身后传来沈存正急促的脚步声。
沈寒星站定脚步,仰脸看向天空。
乌黑的天幕上,几颗星星闪烁着光。
沈寒星使劲瞪大眼睛,希望把眼泪憋回去。
沈存正在她旁边站定,也仰起脸看向天空。
两人没说话。
许久,沈寒星幽幽道:“我脖子疼。”
沈存正看向她,灯光下,她可怜兮兮地皱着鼻子。
沈存正失笑道:“谁让你看这么久?”
说话间,手掌捏在她脖子上,轻轻按摩。
沈寒星僵住,后颈处,沈存正的大手仿佛带电一般,电流迅速从她脖子一路蜿蜒下去。
沈寒星浑身抖了一下,急忙往前跳出一步。
沈存正顿了下,笑道:“你怎么了?不是说脖子疼吗?”
“唔……没事了……”沈寒星支支吾吾。
“那走吧,回家吃饭了。”沈存正道,“妈要在这里再待一会才回去。让我们两个先回去吃饭。”
沈寒星回头看了看,没再说话,跟在沈存正身后去了停车场。
沈存正加班到很晚,出去倒水回来时才发现沈寒星屋里有微弱灯光。回屋拿手机,发了条微信过去。
“还没睡?”
不待沈寒星回复,他人已经走到沈寒星门口了,又发一条:“开门。”
片刻后,房间里传来脚步声,门打开后,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沈寒星穿着一身家居服,家居服上大大的帽子戴在头上,越发显得脸小小一颗。
沈存正端着水走进去,把水杯递给沈寒星,“睡不着?还是在加班?”
沈寒星接过水喝了两口,又还给他,“刚刚加完班。”
沈存正扫了一眼沙发前的桌子,笔记本电脑放在一边,上头两个发卡,跟他两个钟头前过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喝口水,问道:“要不要我哄你睡?”
沈寒星觉得,他的到来,在入睡这件事情上纯属添乱。
“不用,我困了,马上就能睡。”
沈存正却慢悠悠走到沙发前坐下,把水杯里的水喝完,放在桌子上,随手从桌子上去下一本书翻开,一副要等她入睡之后才离开的模样。
“睡吧,我等你睡着再走。或者你睡不着的话,我们聊会天。我反正还不困。”
沈寒星拉开被子躺进去,直勾勾瞪着天花板。过了半晌才出声。
“不知道她明天检查结果会怎么样。”
她也没想让沈存正回答,又自言自语说道:“不管如何,她现在的情况应该符合保外就医的,我想给她申请保外就医。”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愿意理我。生病了我都不能陪在身边,我算什么女儿!”
“寒星!”沈存正出声,“这不是你的错!而且我相信,阿姨只要想通了,肯定不会再把你拒之门外的。”
沈寒星叹气,她的性格随沈荷花,自然知道沈荷花有多执拗。
“我今天看到她,心里特别难过。你还记得她以前的样子吗?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妈妈了!”
沈存正自然记得,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沈寒星的情景,不由感慨道:“记得!我还记得你那时的模样!我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像亲兄妹一样互相扶持、不分彼此!”
沈寒星的心在听到沈存正略带着笑意说出这句话时,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她翻个身,看向沈存正,台灯柔和的光线下,他一向深邃的眼神中充满回忆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