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渊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站直身子道:“不知霜雪仙尊大驾光临,小院鄙陋,无法招待贵客,还请仙尊速速离去。”
末雪寒尽量忽略胸口的憋闷,冷静的看着季临渊,良久出声道:“你随我回去。”
“仙尊,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末雪寒没有回话,静静的看着他。
诡异的宁静充斥在院子里,令季临渊有些无力。
像是暴风雨前的征兆。
“末雪寒!”季临渊终究是忍不住突然嘶吼出声,他在那平静中起了火气,他眼底爬上血丝,久违压抑找到了突破口,滔天的愤怒似巨浪冲上了岸,在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酸痛一起涌上心头:
“你来做什么!你究竟还要我怎样!我金丹毁了,修为废了,残了废了,你究竟还要我怎样你才满意!”
吵闹声惊醒了吱吱,他推开门看着院子里的人,又侧头看了看季临渊,他是第一次见季临渊如此失态的模样,春风细雨化为了暴风雨,脸上带着几分恨意。
吱吱见此,左右看看,顺手捞起屋子旁的铁叉跑过去对准末雪寒。
末雪寒哑口无言,看着那同仇敌忾对着自己的小妖,又将季临渊的痛苦都看在眼里,可是即便他再恨自己,为了季临渊能活下来,他都必须带走他,他可以承担季临渊的一切恨意。
对吗?
末雪寒心底隐隐泛着密密麻麻的痛。
“临渊,你听话……随我回去。”末雪寒情不自禁放缓了声音。
“回去?”季临渊苦笑一声,抬起眼眸,雪白的睫毛衬的他眼中的冷意,他一字一句道:“敢问霜雪仙尊,我能回哪去?”
“自然是……回珙桐派。”
季临渊听他那么说,竟然笑出了声:“霜雪仙尊,您天资聪颖,别告诉我您不知道我留下弟子牌的用意。”
末雪寒攥紧拳头没有回话。
“当日我占你首徒之名让你丢尽脸面,我很抱歉,此番寒髓入体就算是还回去了,”季临渊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压下痛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我自此再无瓜葛,霜雪仙尊,请回吧,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我只想在此好好生活,了度余生,还请你莫要再打扰。”
末雪寒盯了他半天,很久才找回力气:“不。”
“那你想怎么样呢?”季临渊无力的反问道,即使看不清他的面貌,但两人毕竟生活了几十年,此刻末雪寒是什么表情季临渊也大概知晓——冷若冰霜,没有半点温度。
他看不清,可白姐站他身后却看的清楚,那人自阿渊现身后,脸上总有种要哭出来的感觉,可他本人却不知晓,正努力摆出严肃的样子,所以整个人莫名的有些怪异,矛盾的很。
“你想怎么样呢?我残了废了,你还想怎么样呢?”季临渊笑着问道:“或者是霜雪仙尊想起来还有我这个丢尽你脸面的漏网之鱼,所以不辞万里来斩去你最后的屈辱?”
季临渊向来温润,很少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末雪寒知道他是恨的,恨自己。
“我从未觉得你是‘屈辱’。”末雪寒解释道:“此番来此是想带你回去控制你体内的寒髓。”
太阳升起,光线自云层打落到小院,耀阳的光线铺散在季临渊银白的睫毛上,忍不住让他眯了眯眼睛,被阳光这样一照,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他情不自禁抬手遮住了双眼。
白姐见此,急忙进屋将他放到枕边的白纱带出来帮他系上。
有了白纱遮挡,那刺痛才消散了许多。
末雪寒看着这一变故,走近一步道:“你的眼睛……是因为寒髓?”
季临渊抬头,看着模糊的人影半天才吐出一句:“霜雪仙尊……我们当真是不适合做师徒。”
若他能拿出对左庭梧的一半细心分给自己,哪能看不出当日在穹庐山时,他的眼睛就已经受伤了呢?
季临渊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一句话,便不肯再继续解释下去:“还请霜雪仙尊速速离去,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末雪寒压下疑问,道:“你当真不肯随我离开?”
“当真。”
“临渊,你体内的寒髓会要你的命你知道吗?”
“我知道。”季临渊笑了笑,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当日若非恩人相救,我早已身死,活了这么些年,也够了。”
末雪寒眸子沉了沉,突然闪身到季临渊身后,季临渊只觉一股风自身后而来,随后后颈一痛便没了知觉。
末雪寒小心翼翼接住季临渊下滑的身躯,弯腰将他打横抱起,又侧头对站在门口的白姐说道:“劳驾,帮他收拾收拾,我要带他回家。”
“你放开阿渊!”吱吱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断捶打着末雪寒,可临到他身上,只觉得碰到一股无形的屏障 再也不能前进一分,“你放开他!”
白姐冷静的看着末雪寒:“阿渊不愿随你走。”
末雪寒低头看着窝在他怀里的人,小心掂了掂,只觉得与之前比起来,怀里的人又清瘦了许多。
末雪寒眼神里难得流露出温柔,轻声道:“你们应当发现了,他体内的寒髓爆发的越来越频繁,寒髓出自妖界,你们心里清楚他最后的下场,这天下,只有我才能护得住他。”
白姐盯着他,好像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实性。
“我名末雪寒,是他的师尊。”
吱吱听他那么说,愣了愣,弯腰拿起地上的铁叉反驳道:“你胡说!阿渊说他没有师尊!白姐!你别信他!”
末雪寒心脏一颤,御灵将怀里的弟子牌亮出来,正面刻着寂月两字,下方带着季临渊的名字。
“这是他的弟子牌。”
吱吱呲牙咧嘴对准末雪寒,他从头到尾都不信他,季临渊向来温和,很少能对人发这么大脾气,可今日面对这人时,阿渊鲜少失态,这人一定是坏人!
吱吱如是想到。
相比较吱吱,白姐就冷静多了:“你对阿渊做过什么让他不认你这个师尊?”
自末雪寒现身那一刻,无论是阿渊还是末雪寒,两人之间看着剑拔弩张,可到底是认识的。
白姐相信末雪寒的话。
末雪寒没有回话,就那么等着白姐替季临渊收拾行礼。
白姐眼中的恐惧退去,她知道自己不是面前这人的对手,也知道拦不住他带走季临渊,可季临渊于她来说是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人,她不舍得割舍,更不愿意让别人伤害他,她在审视,审视前面的人到底能不能做到护住季临渊。
但寒髓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二,若季临渊的情况如这人所说,确实危险。
“你能护着阿渊?”
很快,白姐就做了决定 。
“我能。”末雪寒言简意赅。
“你发誓,要一辈子护着他,不伤害他。”
末雪寒抱着季临渊,一字一句道:“珙桐派末雪寒在此发誓,会一辈子护着季临渊,若违背此言,天罚降临,身死道消。”
白姐松口气道:“阿渊脾气好,在今日之前,我从未见他发过这样的火,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愿追究,霜雪仙尊,今日之后,望你铭记此誓言,一辈子护着阿渊。”白姐说完,回屋里替季临渊收拾包裹,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身在妖界边缘,困苦的很。
白姐将包裹收拾好放到季临渊怀中,拉着吱吱道:“待他醒来,记得告诉他,我们希望他能好好的,妖界危险,不要轻易涉足。”
“白姐!”吱吱哭着道:“我不想要阿渊走。”
白姐蹲下身,擦掉吱吱的眼泪道:“阿渊体内有寒髓,若他一直留在这里,会有生命危险,我们救不了他。”
吱吱抹着眼泪,眼巴巴看着昏迷的季临渊。
末雪寒眼眶不适,季临渊无论走到哪,都能得到别人的相护,那是他以真心换真心的结果,可惜自己眼盲心盲,仗着他脾气好肆无忌惮的伤他,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也怪不得别人。
末雪寒站定,朝白姐他们点点头道:“这些年多谢你们照顾他,妖界即将大乱,到那时我会想办法护住你们的。”
白姐点点头,推开院门道:“走吧。”
看着白衣蹁跹的人消失,吱吱还在哭着,直到他觉得腰间一沉,掀开外袍才发现,腰间多了一大袋子通石。
末雪寒的幻纱衣只能遮住他自己的气息,挡不住季临渊的气息,若是从入口返回,难免会被妖界发现,万一他们趁此挑起事端就不好了。他思索良久,打算从季临渊掉落妖界的地方寻找出口。
前夜,季临渊曾尝试过顺着峭壁回师门传递消息,估计他也猜到廖宇峰后山禁地就是通往妖界的另一个入口。
末雪寒抱着季临渊至悬崖下,将斗篷裹在季临渊身上,防止寒风侵袭,然后御剑顺着峭壁而上。
那峭壁好似没有尽头,若非末雪寒实力够强,免不了脱力掉下去。
他感觉自己御剑了很久,久到太阳升至半空,又西山隐没,再到太阳升起,然后便感觉自己好似穿过一层屏障,随后天地开阔,云卷云舒,没有妖界那干燥的空气,他看到了远处巍峨的山脉,看到了树海翻卷,随后,便看到了尽头。
确实是廖宇峰的后山禁地。
末雪寒只在廖宇峰后山停了一息,便直接御剑赶往寂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