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雪寒站在院子外,看着那白纱覆眼的人,心里除了忐忑外,竟是久违的宁静,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季临渊了。
鲜活的,带着微笑。
初碰季临渊时,他被逼收了季临渊,心里自然不喜,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在这番情况下依然选择留在寂月小院照顾自己,只是后来穹庐山一役,他看着左庭梧的悲痛欲绝,向季临渊说了狠话,再到后来的寒髓,此前种种,竟是没有一点好的回忆。
他凭什么这般对待季临渊呢?凭他脾气好心眼好,仗着他不会对自己生气吗?当年寒髓入体,将他赶去院子里,他放下弟子牌离去的那一刻,心里又是怎样的绝望?
末雪寒不敢想,一想起来,那铺天盖地的压抑便能压碎他的脊梁。
吱吱跑得快,没多久便将东西搬完,坐在桌边托腮看着季临渊。
季临渊摸起茶壶给他倒水问道:“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吱吱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轻声问道:“阿渊,之前就想问你了,可白姐不让,你到底是怎么来的人界啊?你的家人呢?”
季临渊微微一笑,给自己也倒杯水道:“来妖界是个巧合,我那时候受伤分不清路,迷迷糊糊跑到山门禁地脚下一滑就入了妖界,至于家人……我无父无母,孤儿一个。”
“啊,”吱吱托腮道:“我也没有父母,不过我有你们就够了。”
季临渊微笑的摸了摸吱吱的头顶道:“是啊,若是没有你们,恐怕我早就身陨妖界了,哪还能过上这几十年的太平日子呢?”
“阿渊,你的师门肯定很厉害吧,跟赤焰域之主比起来,哪个厉害?”吱吱两眼放光问道。
季临渊摸索着桌上摆放的簸萁,挑拣着蘑菇回答道:“这我也不知晓,毕竟妖王已经许久没有露面了,不过我的师门在修真界是最厉害的。”
“哦~”吱吱两眼放光:“那阿渊你这么厉害,那你的的师傅也肯定更厉害吧。”
季临渊挑拣蘑菇的手一怔。
末雪寒站在门口,死死盯着季临渊,心里七上八下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他才听到季临渊说了一句:“惭愧,我资质差,没有师傅收我。”
怎么会没有呢,他明明叫着自己师尊啊。
末雪寒攥紧拳头,周身灵力丝丝迸发,洞府内那条裂隙又加深了许多。
“啊?”吱吱听他那么说,有些失望道:“你这样好,怎么会没人收你呢?”
季临渊苦笑一声,捞过篮子江挑拣好的蘑菇放到里面:“事实如此,再说我早已退出师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吱吱点点头,看他不愿意多说便跳下凳子帮他一起挑拣蘑菇。
门外,末雪寒眼睫低垂,指甲嵌进肉里,自手心顺着指缝蔓延出一丝鲜红,随后“吧嗒”一声掉落在地。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看到几个小妖围在季临渊身上叽叽喳喳,季临渊凹不过,用寒髓雕刻了几个小兔子送给了他们,夕阳西下,几个小妖拿着兔子围他身边,橘黄色的暖光倾泻在他身上,照的他闪闪发光。
是温暖眷恋的颜色。
亦是独属于季临渊的颜色。
“白姐,”晚间,季临渊在院子里乘凉时将白日吱吱发现的事情告诉了白姐,料想白姐不会同意他入王城,退而求其次说道:“我想去你捡到我的地方看看,能不能给人界传些消息,我怕王城会有什么大动作,还有,最近你们就不要外出了。”
白姐知道季临渊的担心,总归他不会去王城便不会有性命之忧,那便随他去了。
夜晚风凉,季临渊拎着灯笼顺着悬崖峭壁往深处走去。
末雪寒跟在他身后,看他瘦削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中,直到季临渊停住脚步。
悬崖下寸草不生,峭壁艰险,极难爬上去,当年季临渊重伤在际,原本是想离开珙桐派的,但因为眼睛受伤再加上寒髓侵蚀,他阴差阳错去了廖宇峰后山禁地,随后脚下一滑滚落山崖,再睁眼时便来到了妖界。
季临渊走过去仔细抚摸着他险峭的悬崖,思索着该怎么爬上去。
悬崖底下寒冷,风呈对流,饶是季临渊有所准备,风刮在他身上也被冻了一下。
末雪寒见此,抬手间,一股透明的墙出现在季临渊身侧,替他隔绝了狂风。
季临渊只觉那刮在身上刺骨的狂风骤然停了,他左右看了看,也没往心里去,对着那峭壁想了很久,才开始动手。
这些年,寒髓在他身体里封经脉毁金丹,他日日饱受寒冷之苦,也逐渐摸索出了如何使用他的力量。
看着那寒髓如阶梯般出现在了峭壁上,末雪寒一愣。
季临渊踏上阶梯,一步一步的顺着峭壁攀爬,不知道爬了多久,他感觉他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可仰头发现,那峭壁好似没有尽头。
季临渊喘口气,想着日后再来试试,就在力气耗尽的那一刻,他脚下的寒髓突然裂开,他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自高处掉落,末雪寒心脏一紧,却又不敢现身,急忙御风拖住季临渊。
季临渊飘飘然落地,思索一会精准的转过头对上末雪寒。
可那边明明没人。
末雪寒还当自己说被发现了,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他站了许久,才听到季临渊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是魔怔了不成,竟觉得此地有人。”
他说完歇了半天,才爬起身拍拍灰尘离开了原地。
末雪寒看着那蹒跚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幻纱衣,离幻纱衣失效还有两天,可末雪寒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季临渊,是打破现在都生活带他走封他的寒髓,还是让他安安静静的在此地平安的过完他的一生?末雪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末雪寒在悬崖底下站了许久,心里不断挣扎,王城里发生的事他也发现了不对劲,及早通知了不见君他们,妖界蠢蠢欲动,三方的和平随时都能被打破,季临渊一旦暴露身份,连带着跟他一块生活的小妖也没有好下场。
季临渊必须带走 。
末雪寒叹口气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幻纱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再给季临渊一天时间,后日早上,他必须带季临渊离开。
季临渊不知道末雪寒已经寻到了他,还在小院里整日研究该怎么种出蔬菜瓜果,为此被吱吱嘲笑了好久。
第七日,天刚亮,白姐起身收拾好东西打算去寻些蘑菇,最近王城好像有什么大动作,她该早做打算储备些吃的。
可她一推门,便发现门口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周身凛冽,眉宇间都是化不开的冷漠,眼睫发丝还带着些清晨的水露,湿漉漉的盯着他。
那人应该是在门口站了一夜。
白姐被他盯的一哆嗦,后腿几步急忙敲响了季临渊的房门。
季临渊随意扎了头发,披着外袍推开门道:“白姐,怎么了?”
白姐见此,急忙躲到他背后道:“门口,有个人……”
之前西南山大战时,季临渊眼睛受过伤,看事物不真切,又有些畏光,白姐知道后,请蚕妖帮他织了一段白纱遮挡光线,今日白姐敲门急,季临渊未来得及带白纱。
“人?白姐,你确定是人?”季临渊反问道。
“嗯,”白姐点点头,“就在门口站着。”
季临渊挑了挑眉毛看向门口,确实隐隐约约看到有什么立在门前。
还有些熟悉。
季临渊莫名有些不安。
“我去看看,有我呢,别怕。”
季临渊安慰完白姐,摸索着下了楼梯,缓慢的走到院子里站定行礼道:“不知阁下来此有何贵干?可是迷路了?”
末雪寒喉咙滚动一下,良久才出声道:“季临渊,我……来寻你了。”
声音一如当年冷漠,不知是分别太久还是怎么着,季临渊在那冷漠的声音里居然听出了一丝颤音。
季临渊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转身就跑。
院子粗制滥造,地面坑坑洼洼的不平整,季临渊心思乱成一麻,本能的反应便是逃。
怎么会是末雪寒呢?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他来此又想做什么?
末雪寒看着季临渊落荒而逃的身影,眼神里有些悲痛,洞府内裂隙逐渐增大。
他跑的急,骤然被脚下的石子绊倒,白姐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本站在院子外的人突然闪身至季临渊面前,将他捞了个满怀。
那熟悉的冷香气息钻入季临渊鼻尖,他曾与他香味的主人半了几十年,未曾想竟还能有见面的一天。
可随之而来的,是当年寒髓入体的恐惧,他的修为,他的一生都毁在了末雪寒身上,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想去计较谁对谁错,只想守着这方天地渡完余生。
事到如今,末雪寒还是找来了。
他又来做什么呢?
是来杀自己的吗?
季临渊重重喘口气,只觉他周围有一张无形的大网,他逃不开末雪寒的周围,悲伤害怕之际,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他猛的推开末雪寒后退几步扶住楼梯扶手。
末雪寒扶他的手怔在那里,指尖还残留着季临渊的温度,风一吹,那点温热就消散了,良久才无力的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