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 第1章 双王斗争暗流涌动，林家将门陨埋因果

庆安十七年冬

灾荒之年，凶雪如瀑席卷整个国家，天地间一片暗黑而无尽的白，如一只破败不堪的巨手，遏制住所有人的咽喉，叫人窒息。

城内万籁俱尽，悄无声息，只听的拖着炭的老翁有气无力的叫卖声，与北风呼啸声相应。街道行人寥寥无几，人人锁好门户缩在家中唯恐失去一点热气，衣不蔽体的小乞儿只能几个抱住一团躲在背风的墙根互相取暖。

若连运气也没有，人就只能冻死在路旁，野狗都不愿拖去吃。

边疆更加荒凉，人烟罕至。一座座连绵不尽的山丘已然变白，远远看去，总像不知埋着多少人的坟包。

在这难以忍受的宁静与大雪之中有一条漫长无止境的马蹄印，从最北侧的鞑靼岭直达皇宫。

大极殿内。暖香扑鼻，欢声笑语，群群宫人服侍着身着华贵的宾客。美酒如流水，佳肴乱人眼，丝弦管乐交相奏，不知天上人间。与外面截然两个世界。

“何时见天上地下难两全”，歌调婉转轻柔，身量苗条，戴着上好的丝纱掩住半面，只留一双含情眼，看人似有意无意，似有情无情。这是当今皇帝温挹西从江南寻来的名伶，玉盘花。

一只江南采莲渔曲，名动十六州。

温挹西虽有六十三岁，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手段狠辣，帝王之家顶尖对决之中的佼佼者又有几个是好猜测好琢磨的呢？他看似漫不经心坐在龙椅上，偏着头眼睛却是一错不错的盯着玉盘花。

玉盘花半抱琵琶，着一身天水碧色长裙坐在大殿中央。四下噤声，都等着一赏名伶风采。

抬手抚琴露出藕色的小臂，如雪如玉。染着黛色的指甲，看似抚琴，却摇动着在场各位的心。眼睫流转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温情，藏在纱帘下的，是想让人看清，却又欲拒还迎的红唇。

菱叶萦波荷飐风

荷花深处小船通

逢郎欲语低头笑

“报!!!”一位着铠甲的战士闯入打断了玉盘花。

在座的妃子贵人哪见过这般无礼，纷纷掩着手帕私语。

传讯兵将屋外的寒气都带进来，双颊带血，眉上睫毛上都带着冰霜，盔甲上的血水顺着战士的腿甲染红了大殿的地毯，阵阵血腥味混着殿内暖香熏得恨不得即刻叫人吐出来。

“北部鞑靼岭失陷，鞑靼连夜突袭，林培风将军应对不及，林将军和手下两千将士都被鞑靼围歼在北寒岭，二皇子传信林将军及部下无一幸存。二皇子已带着余下部队退回北关。鞑靼已下战令，一月之内，要攻入北城。”听了这消息，众人大气不敢出，都盯着这个传讯兵，一片死寂。

“皇上！皇上！传太医！”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刺醒众人。温挹西一下接受不住，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这一下，众人注意又转移到皇上身上。

无人知晓处，面遮薄纱的玉盘花勾了勾嘴角。

还未过半个时辰

林炎海，林培风的父亲，当今太子太傅已起身入宫跪于龙榻前。“吾儿有愧于天子，失掉鞑靼岭，两千将士的家人我林家都有愧啊！”

已入耄耋之年的老人，中年丧妻之后，又在老年丧子，虽仍穿着不惑之年的官袍，却不再有当年的风采与精神。命运的无数打击让他无奈又凄凉。

林家本就血脉单薄，自己本是独子，与妻子成婚多年好不容易育有培风，谁知培风未满三岁妻子就患上重病撒手人寰。自己费偌大的劲拉扯培风长大，然后看着他从戎娶妻。却在这年冬天又永远离开了自己。

“林辕，你我都知道，培风是个好孩子，好样的。即使失了鞑靼岭，他也依然是我顺安的英雄。可怜了培风的孩子，一双儿女不过垂髫就失了父亲。还有你们一家，是朕对不住你们。”温挹西仍旧靠在榻边，但是他神情安和。

边疆动乱，各个异族对这片土地虎视眈眈，国灾连连，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似乎都未能让他的情绪有丝毫波澜。

那为何要晕？若不及时倒下去，无数的问题又会打扰这位无心朝政的皇帝。那个以民为本，心怀苍生的皇帝早就随着亡妻死在了顺安元年。现在的他，终日浑浑噩噩，不愿面对现实，也不想应付朝政。

“老臣恳求陛下，能许臣将培风的尸骨带回云清，那是林家的故乡。求陛下让吾儿叶落归根。”林炎海重重磕下头去，此刻的他不再是太子太傅，只是那个爱护自己孩子的父亲，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为培风做的事情。

温挹西长长叹了口气，“边疆苦寒，你要多多保重啊。”

“臣携林家七十三口人跪谢陛下。”两行清泪沾湿衣袖，命运给的一次次打击，是林炎海一生躲不开的大雪。

出了大极殿，仍然是冰天雪地。

“今年冬天，难过了。”

次日

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一群人在那里吹胡子瞪眼，说来说去就是开战和求和两个观点罢了。

“臣以为，鞑靼此次敢宣战定是预谋已久，我们被他打个措手不及，恐他留有后手啊。”这是求和派。

“陛下，今年国中本不安宁，国库锐减。若，此时求和那又是巨大支出，百姓又该如何求生，三思啊陛下。”看样子当是主战派了。

无论哪派谁不是心中盘算着自己的利益，谁又是真正的顾及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温挹西坐在龙椅上，不愿想这样的事。摆了摆手，太子温汀上前。

“儿臣以为，两军交战之事并非儿戏，我们前线兵力不足，调配人手也需时间。不如先叫二弟前去和谈，若鞑靼开的条件我们能够接受那又何必大动干戈，若是那鞑靼狮子大开口，介时前线已准备充足也不惧开战。”朱唇皓齿的少年郎，总归与朝堂上的老家伙不同。一番话，解了两派的纠纷，也给温挹西有了台阶下。

“传令下去，长安侯景桓点兵一万即刻前往北城。二皇子温洲领命和谈，兵部尚书李青一同前去。散朝。”

众人散去，温汀漫步往着坤宁宫走去。

二弟还是道行太浅，即使有着父亲的偏爱，得了个镇守北疆的好差事也没能守好。现在又搭上了林将军的性命，林家断不会支持这么一个皇子。看样子这场帝王之位的博弈似乎温汀要胜出了。

林府内，一片缟素，哀嚎啜泣声不绝。无不是心疼这位为人处事温和细心的少主，英雄早陨，留得体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申子慕领着孩子们跪在灵台前，双眼通红，却仍在流泪。

小小的两个孩子梳着童花头似乎还不懂父亲死了是何等打击。只知道祖父好伤心在书房不肯用膳，娘亲好伤心整日对着父亲的画像沉默不语，府中的大娘和丫鬟都好伤心。大家都穿着白色的衣裳。似乎大黄都是悲伤的，也不摇尾巴默默趴在祠堂门口。

“念慈，孤舟你俩过来。”林炎海叮嘱着这对龙凤胎。

两个玉雕粉琢的小娃娃，念慈是姐姐砸吧着眼睛望着祖父。孤舟是弟弟，虽同岁但还是没有念慈懂事，只顾啃手中的绿豆红枣糕。

“祖父好。”小团子向祖父鞠躬。看着面前这还未有桌子高的小人，林炎海的泪水又在眼眶打转。

“祖父要去接你们的阿大了。有何想对阿大说的吗？”林炎海弯下腰。

“让阿大快些回家好吗，祖父。念慈想阿大了。大家都想阿大了。”

“我也想阿大了祖父，阿大啥时候回来？”孤舟嚼着绿豆糕说话不明。

“好，祖父让阿大快快回家。念慈领着孤舟去找娘亲吧。”

林炎海打点好行装，点了半数护卫，吩咐好家中的事。又修书给云清和北城。

站在城门边上，吾儿你肯定是想家了吧。父亲这就来。

我来带你，回家。

庆安十七年冬

冻死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无数灾民南下，背井离乡。

北部鞑靼岭失陷，护国将林培风与两千精兵战死在鞑靼岭北。

这年林念慈不过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