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透过窗棂可以看见细小的尘絮在灿金色的光线里纷扬,结束了忙碌的宴会筹备之后,周月安空了下来,此时正在房中收拾东西,她倾身将桌案上的书籍一本本叠起捆成一团,就在此时,忽地有人推开门闯了进来。
周月安微惊,怔怔抬头,就见朱韵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月安!”
朱韵打量着眼前这个收拾妥当而简陋的房间,她看清周月安此时的动作,愣愣停了下来。
“你要走,怎不与我说呢?”
语气中有淡淡的埋怨,可更多的是一种没被信任的难过。
周月安见她的反应,一时间猜到她想必知道了什么。
她讪讪道:“朱姐姐,我不还在这儿吗?”
朱韵丹凤眼顿时瞪圆,她气冲冲道:“这么大的事你都瞒着我。我还算是你什么姐姐?”
说着却忍不住委屈起来,“你先前也就算了,你只身去清河身旁无人照料你不说,而今你要出坊,也不与人说,你是不把我放在心上,还是只道你在这世上仍是孤身一人?”
周月安被她突然转变的语气弄的有些手足无措,朱韵丹凤眼逐渐黯淡,神色哀伤,周月安慌忙上前解释,“朱姐姐,我没有不把你放在心上。”
朱韵抬眼看她,周月安心中泛酸,朱韵说的对,她现在已不是孤身一人了,她身边好像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冷清,好像她的冬季正在悄然过去。
她一时喉头哽塞,周月安嗫嚅着道:“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与人说。”
她抬眼回望着朱韵,眼神真诚:“朱姐姐,我只是还不习惯,不习惯你们就在我身边。”
周月安语气微顿,让朱韵听得既心酸又心疼。
“朱姐姐,原来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周月安眼眶微湿,她认真地与朱韵对视,一字一顿地解释,眼中满是对她隐瞒的歉意与愧疚。
朱韵闻言呼吸微滞,心口突然泛上密密麻麻的疼。周月安的心结,朱韵在这些年里看得清楚,她在漫天大雪里一人踽踽的身影实在孤寂,而她的眼中曾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希望,朱韵只觉得那些年,她像是仅剩这一具空荡荡的貌美躯壳仅存于世,而她的心,已死。
而此刻她听到这一句话,她不禁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她太清楚这一句话对周月安而言意味着什么。
心口酸软,却又有喜悦蔓延。
朱韵蓦地笑了声,只是眼眶也不由泛红,她上前轻轻拥住周月安,将她单薄瘦弱的身子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心口才像是被填满一般,酸涩的感觉才稍稍止住一些。
朱韵语气带着笑,那张生动的脸颊侧边不知何时滑落了滴晶莹的泪水。
“月安,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周月安被人轻柔地拥住,鼻翼传来朱韵身上淡淡的桂花熏香,她一时怔住,眼中茫然。
直到身后传来安抚的轻拍。
周月安反应过来,她指尖僵硬,缓缓抬手轻轻回应了拥住她的女子。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周月安这才感到真实。
真好。
被人怀抱住的感觉,真好。
周月安眼眶微湿,眼尾染上绯红。
“朱姐姐……”周月安嗓音微哑,带着隐隐的哭腔,她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满腹的委屈汹涌地朝她而来,她忍不住想唤她,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她只是想出声唤她。
朱韵轻轻安抚着她。
良久后她松开了她。朱韵平复好情绪,她从怀中拿出一纸契,“月安,这封引荐书信是茹姑让我交予你的,她有事走不开,托我传给你,我多问了几句,姑姑就将你意欲离开的事与我说了。”
周月安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眼,随即又将其叠好,仔细保管起来。
回眸再对上朱韵担忧的神色,她浅浅笑了笑,“姐姐不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吗?”
朱韵闻言扯了个笑容出来,应她的话,“高兴。”眼中却担忧不减。
为何高兴?自那晚与她深聊之后她便知道周月安要走一条万般艰难的路。
只是那个时候只是她的一番猜测。
而今却成为事实却真实地摆在她的面前。
官场是龙潭虎穴,勾心斗角的厮杀更甚。她怎么忍心看周月安一步步走入其中。
朱韵张了张口,一时却不知说什么,最终低低叹了口气。
朱韵此时并不理解,有些路非走不可,而有些人愿意为此献祭。而当她做出了与她一般的决定的那一刻,她骤然间便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不等周月安说什么安抚朱韵,门口有传来一声轻快的呼唤声。
“周姐姐!外边有人寻你!”芷溪蹦跳着过来,笑着与二人打招呼。
周月安闻言心口猛地跳了跳。期待悄然爬上心头,周月安指尖忍不住稍稍蜷缩,待触到薄茧后她才缓缓平静下来。
“好。”她轻声应着,与二人打过招呼后便抬步往门外走去。
周月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她不知道这种情绪是因为她即将要得到的东西,还是因为可能要见到的那个人。
周月安眸光微闪,素日平淡的眸色里染上几分隐秘的欣喜。
她抿了抿唇,脚步也越发快了起来,最后竟是一路小跑到门口,在推开侧门的前一刻,周月安深吸了口气,缓缓平复着自己一路小跑而来微微起伏的胸腔。
她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可她面上不显,强装镇定,她徐徐推开了门。
有些刺眼的光从门缝间顷数洒落,落在她的眼睫,她下意识地想要闭眼,可却忍不住强迫自己睁开眼去看背身而立的那个人。
来人逆光而立,身形魁梧高大。
但只一眼,周月安眼中的光便黯淡下去。
不是他……不是他。
周月安不知道自己这一刻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绪。
她只察觉到一种钝钝的痛感一下下地砸在自己身上,舌尖开始泛起悠长而无法消退的涩意。
她身子僵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张虚听到声响后转身看向她,他笑着朝周月安拱手,往前递了个锦盒。“周姑娘,您的身契。”
周月安道了谢,打开看了看,周月安眼眶湿润,明明只是一张薄纸,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分量极重。
这张纸,赋予着她的新生。
眼前的光线刺眼,那炽热的光亮似不遗余力般落在她的身上。周月安觉得此刻好似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
只是她格外想与那人一同分享,她此刻的心情。
周月安眼眶微酸,苦涩在喉间疯狂地蔓延。她咬了咬舌尖,逼回眼中的泪光。
她浅笑着回应,眼神真诚,“多谢张大人费心。”
“也望大人替我多谢谢大人。”
她忍不住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个称呼。
她真的已经许久没再见他,她从来不知原来思念蔓延无声,可一旦发觉,它就如野草疯长,将她缠绕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周月安苦笑着咽下哽在喉腔中的绵绵涩意。
张虚没察觉出异样,他挠了挠头,“姑娘客气了,此事是大人亲手办的,下官并未费心,不敢居功。”
“谢大人……”
周月安抿了抿唇,微光微动,终是忍不住试探着问道。
“谢大人最近可忙?”
张虚道:“不忙啊,”见周月安怔愣,他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又拍了拍自己,正色道:“忙!”
“不日各国使者将要入京,大人这几日都在加强城中戒卫,顺道再整理使者身份信息,以免到时候出了岔子。”
张虚说得有些磕绊,周月安微微蹙眉,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但她不好多问。
不过她倒是听得明白。
各国使者将要入京,而今年,听说有突厥。
周月安脑海中闪过一人的身影。她当时并未与哥舒遥道别,因为她直觉二人定会再次相遇。
阿兄就是阿兄。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会是阿兄。
他只要知道她的存在,他便不会抛下她。
周月安笃定。
周月安出神间,并没有注意到张虚的目光频频瞥向藏在不远处巷尾的那架马车。
谢闻璟垂着眼,黑眸散漫而冷淡,眸光闪着不知名的寒光。
他移动目光,落在他手上把玩着的那一支通体晶莹翠绿的青玉簪之上,黑眸一时变得柔和缱绻。
周月安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她,他也正在独自忍受多日不见的难言涩意。
谢闻璟本以为自己能足够克制,哪怕跟了过来也能忍住隔着车马不去看她。
可听到她清越如冷泉般的声音时,他喉头发痒,黑眸闪过一丝执拗,他忍不住掀开了帘子,偷偷去看她有些模糊的侧脸。
直到见到的那一刹那,谢闻璟心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无力,谢闻璟忍不住嗤笑自己这一刻见不得光。
可他却忍不住一看再看。
他能感受到她身上似乎从推门而出的欣喜瞬间转变到后来的失落之感。
谢闻璟那一刻被她瞬息间悄然的转变猛地刺痛,他不由握紧了拳头,心口传来绵密如针的疼。
可他却无能无力。他此刻不知是花了多少力气去克制住自己想走到她面前的那颗躁动的心。
他黑眸跃动着压抑的眸光,他紧紧凝着手中的青玉簪。指尖动作轻柔,拂过打磨精致的尾端,眸中尽是眷恋不舍。
这是他想予她之礼。
赠簪,是他的私心。他想补上她的笄礼,以此慰藉她本该明媚的少女时期,她本该如春夏的张扬肆意。
她不该那么早地承受噬骨的寒意,天地银装素裹,那只是她一人的冬月。将她困在过往整整六年,寒意刺骨,她心绝望。
谢闻璟每一次想到,他都手指冰凉,僵得无法动弹。可心中疼意只会更甚。
谢闻璟将一块质地上乘的青玉细心打磨,他寻来宫中巧匠,学了许久,也废了不少材料,甚至在真正动手前还拿一块白玉练手,直到他能反复做出完好的成品,他才敢下定决心动手。他亲手绘图设计,一遍遍打磨细枝末节,直到它完整无缺地呈现出现在这幅形态。
他废了许多日夜亲手做出的簪,他看着却只觉得不够。
他不是没注意到,周月安她不会簪发系绳。她没受过笄礼,青丝半挽;她当时离家仍是个孩子,系绳之事何须那时的她亲自动手。每当他注意到这些点滴,他只觉得他做的一点都不够。
谢闻璟黑眸如一汪温柔的水,他想好好护她。
谢闻璟闭了闭眼,压下眸中的不舍与悸动。
谢闻璟想护她周月安一世无虞安康,也愿她此生心愿皆成,更盼她世世生生喜乐无忧,再不入此前艰寒。
周月安,你可知道?
谢闻璟蓦地轻笑了声,眉梢微扬。
你不必知道。
也正如此时,暗处蛰伏的那些危险,他会替她先一步解决,他会为她扫除障碍,到那时,无论他是否在她身旁,她都不会对她即将见到的新的秩序失望。
而他也相信她,她会一步步慢慢构建大厦万千,挽救那曾经破败阴暗的朝纲。
她会与同样清正温润之人,共图那河清海晏的社稷与民生。
mua~吧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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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