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火焰烧尽了寒冰之下深藏的污秽,余烬被寒风吹起,随风飘散,星星点点地飞舞着,落到地面时,却悄然融化了。
彼得二世的暴君之名从莫斯科传开了,国民们都逐渐知晓了他火烧活人的壮举,吟游诗人们暗喻他的残暴,已经有人被政府警告过了。
“陛下,你应该清楚,你最近干的好事对皇族有多大负面影响。”
瓦西里握着权杖,重重掷地,围绕着小皇帝的座椅来回走动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瓦西里,你僭越了,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
我看着他晃来晃去的样子,更加烦闷憋屈,真想抬腿把他绊倒,让他那吱吱作响的权杖砸到他的脸上,那印记一定很滑稽。
“彼得,你还年轻,会犯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会让你寸步难行。”
他一只手放到了我身后的椅背上,阴暗地靠近我的身体,让我顿觉局促和恶心。
“你明明知道那群人来刺杀了丽莎,这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是啊,我知道,但民众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你杀了平民,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在把平民当活靶子之后,又创造了新的壮举,真是值得警醒呢。”
“皇宫中的事情,怎会这么快传到外面去,这其中必有你的手笔。”
我转过身来,皱眉瞪着他,嘴角扯着,忍住跳起来打人的冲动,手部青筋暴起,眼眶中血丝密布。
“陛下,我可一直在为帝国尽职尽责地工作啊,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关注你的私事,更不可能是传谣之人。”
他又重重地杵了杵权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眸和我对视,丝毫不落下风。
“丽莎的行踪,是你透露出去的吗?她这次出门,连我都不知道她要去哪,我每天忙着娜塔莉亚的病情,整个皇宫的成员都如此,谁会专门关注丽莎的行踪呢?”
“陛下,臣也不知道公主是何时出门的,更不知道她要去哪,要做什么,但臣听闻公主殿下可是有一支自己的私兵,养在城外的郊区,他们只唯公主殿下的命令是从,无论是皇帝还是元老院都控制不了他们。”
“所以你就想杀了她?”
“陛下,这不是我做的,保守派官员想要伊丽莎白性命的人太多,尤其是在你宣布要和她订婚之后,这是防不胜防的。
我可从没限制过她的任何势力,一直都对你们俩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早在你公开之前,莫斯科就该掀起讨伐你们的奸情的风波了。”
“你说什么?奸情?你再说一遍?不要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
我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睁大眼睛敌视着他,怒火已经烧遍了我的全身。
“陛下,这是事实,除了我,其他人也这么认为。”
他挣开我的手臂,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衣袖,再次双手交叠握住权杖。
“你和伊丽莎白,本就不合适,教会不会祝福你们的,俄罗斯也不会,你们会继续被讨伐的,伊丽莎白也会继续遭遇暗杀,直到她真的死亡。”
“你!”我克制不住胸腔中的怒火,拳头已经伸到了他脸前一拳处,才堪堪停下,然后被他用权杖轻轻撇开了。
“陛下,是你的一意孤行,导致伊丽莎白受到伤害,不是我,更不是沙俄的民众。”
“如果你想继续下去的话,她会一直处在漩涡之中,这次是侥幸活下来了,下次呢?那可就说不准了,上帝的眷顾是有限的。”
“……你想让我知难而退,取消婚约?”
“我可没有这么说。”
“我不会后退的,应该被清理的人,是你们!我和丽莎会一起走到最后的!”
“哦,真为您感到忧心,但皇帝长大了,我们臣子应该祝福的,啊哈哈哈。”
他突然发疯似地仰头大笑起来,原本狰狞的面容,逐渐变形,看起来更扭曲了。
“别让我查到你的马脚,还有带着你的侄女滚开,她应该去重修宫廷礼仪!”
“哦,陛下,那孩子确实被家里人宠坏了,我会好生教导她的。至于您最近的安全,我想,克里姆林宫应该多安排一些守卫,就从新编卫队里派遣吧。”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
“陛下,臣还有许奏折未看,先走一步了,陛下和公主,保重。”
“滚!”我顺手拿起桌上的墨瓶,对着他的右脚,狠狠砸了过去,墨水撒了满地,他却只是嗤笑一声,抬脚离开了这里。
看着宫人们忙碌地收拾着这片狼藉,我有些近乎脱力的颓丧,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他们都在嘲笑我,逼我放弃,因为我只是一个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傀儡,一个废物。
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不被他们所控制?我瘫倒在沙发上,望着摇晃的吊灯,游离着,直到彻底失焦,就像一具风干的尸体。
娜塔莉亚的殿中,无数的医者紧紧围绕着她,看着她吃力地呼吸,仿佛每一次吸气,都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众人知道,这是大限将至了。
“彼得……鲁……沙……”
“快去喊陛下。”
几人匆匆冲到我的书房时,我还在沙发上发呆,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就这么被他们带去了殿内。
“陛下,公主殿下,她快不行了。”
我向娜塔莉亚的床边走去,弯下腰,握住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嘴角却已干裂,声带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望着她枯槁的脸,颤抖着落泪,泪珠一颗颗地滑落到地上,我的身体也逐渐颤抖起来,每一个动作都如千钧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彼得鲁沙,我……我……,以后……不会有人……再爱你了。丽莎……她……不……,但愿……爱你。”
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满嘴的鲜血,边说边溢出,直到终于吐出最后一个字,慢慢地,血止住了,她的手臂也缓缓垂下了。
我上前颤抖着伸手,想要抚平她额头的皱褶,她离开得很痛苦,我想,她能走得轻松一些,可不可以……,至少不要这么绝望地离去。
上帝啊,你可以保佑娜塔莉亚,下辈子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吗?
今年的冬季格外漫长,去年的这时,霜雪已经开始消融,可现在的莫斯科仍是冰天雪地,缠绵病榻的公主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永远地长眠了。
直到娜塔莉亚被移至棺椁里,我都没有恢复清醒的意识,我的神志好像永远地停留在了她倒下的最后一刻,我看着这一切从我眼前飘过,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彻底呆滞了。
丽莎也来了,她从背后抱住了我,把我按进她的怀里,替我按压眉心和太阳穴,她也在抽泣着,一如这里的人们。
葬礼举行得很简洁,在莫斯科由神父举行完吊唁仪式后,娜塔莉亚的棺椁被钉上铁钉,长队抬着她的棺椁,来到我为她选定的葬身之地,将她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那天,阳光明媚,冰雪也开始消融,仿佛昭告着,她的离开,带来了沙俄的春天。那么她的来生,会降临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吗?
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无人会为她停留,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