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山丘 第2章 刻不容缓

*

花，礼物，咖啡和约会。

如果以上都被禁止，那要如何开启一段感情呢？

裴青岩没想到，他的恋爱生涯要攻克的第一个难题竟是这个。

*

那天的雨，裴青岩也没想记住。

诚然，雨中并肩时的一瞬心动，是烟花在心河彼岸绽放，又凝固静止缀于深空，那样炸裂崩碎的疼痛与令人窒息的美丽，于他实是平生未遇。但是，岑屿的小心回避，他亦是看得明明白白。

于感情事，他一向自诩理智淡漠，绝非强求之人，因而只按下心中悸动，当是逸事一桩，不意再挂念。

可有些事，偏不由人。

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总是在所有意想不到的时刻，悄悄在心底眨上一眨，琥珀色瞳孔里映出他所有情绪，无处可逃。

于是，裴青岩给自己排上了密不透风的海外工作行程，让自己无暇他顾。

*

一个月后。

裴青岩结束了一起光动力器械收购案的谈判，搭乘专机从慕尼黑飞回港城。他已经连续数日只休息几个小时，甚至在最后一天的中场时刻，带着律师直接和对方在走廊的饮水机旁上谈了数个小时，一直谈到有人干脆坐在了地上。

当飞机穿过北回归线的云层时，他从小憩中醒来。

眉宇间难掩倦意，精密运转的大脑出现了片刻宕机。半梦半醒间，仿佛又回到那个雨天，眼前再度浮现出岑屿撑伞回眸望向他的笑颜。

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身体似已本能地把那份温柔当作止疼药。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

神思趋于清明，却驱散不了她的一颦一笑，反而是愈加清晰。大抵要怪初见时的三月清风，轻轻柔柔把她的身影描摹成画，又随手拓印在他的神识之间，让他只能被那春日画卷困住。

裴青岩想，他需要一个谜底。

见到她是唯一的办法。

*

晚间二十时许，飞机抵达港城机场。

裴青岩顾不上这满身风雨，径直驱车去往联交所，等车停在了楼前广场，才意识到——除了姓名、样貌和工作，他对岑屿一无所知。

他降下车窗，仰头望向夜幕下的联交所大楼，这里屹立着的百年石柱已穿越过数次金融危机，红绿交替的现代电子屏闪烁着昼夜不停的资本流动，物比人长久，她并不会永远都在。

车载音响恰好随机到一曲老歌。

「迟来一秒钟，迟疑一秒钟

从迎接你，变作目送」

这个世界上有八十亿人，与她相遇的概率远远小于亿万分之一。一旦错过，再想遇见，大抵近乎不可能。

仿佛被蛊惑了。

等裴青岩回过神，讯息已经发出。

*

岑屿这天又没能按时下班。

忙完手头的活，四下一看，才发觉同事们都走了。她其实很清楚，自己追求完美的习惯，还有舍不下的责任感，让她收获了许多称赞，却也更被困在越来越多的额外工作中，沦为最晚下班的那一个。

时针已悄然指向了九。

岑屿揉揉眼睛，站起身舒展了下肩背脖颈，往茶水间去洗杯子，准备回家，路过临街的落地窗时，却不由驻足。

这座城市岛屿，在沉沉夜幕下燃着无尽无野的灯光，璀璨如星河、宏大如宇宙。夜色与孤独，像无声的海浪向她涌来。她不害怕孤单，甚至感到些许自在，很想放纵自己从忙碌俗事中逃匿片刻。

可惜，口袋里的手机振动，打断了这刻静谧。

那点不值钱的责任心又开始作祟，岑屿按下心中不耐，打开手机，提示收到一则来自裴青岩的信息。

裴青岩 Ethan：

「岑小姐，有空一起喝个咖啡吗？」

眉头不由皱起，她盯着这位权豪势要的名字，脑海里一时涌上无数猜测，又立刻挨个被理智枪决。

句里话外看不出紧急，但时间人物也属实不同寻常。更何况，对话框里的上一条讯息，也是唯一一条讯息，还是一个月前她单方的问好。这位裴总，这个时间，这般措辞，实在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犹疑着，想着或许该问下是不是有突发情况，又是两条消息跃入眼帘。

裴青岩 Ethan：

「抱歉，冒昧这么晚打扰了，我刚从欧洲回国。」

裴青岩 Ethan：

「并非紧急的工作事项，只是想请杯咖啡聊一聊，近期会有空吗？」

岑屿眉头锁得更紧了。

难以想象这样冲动混乱的发言来自裴青岩，事出反常必有妖，谨慎起见，她删去了消息框里刚刚敲下的问题，只一板一眼进行了最安全的回复。

岑屿 Seren：

「裴总，您客气。有任何问题欢迎您随时来联交所沟通哈。工作场合之外，可能不合适私下接触哈。[笑脸][玫瑰]」

*

看到这回复，裴青岩也只有自嘲一笑。

是他情急忘了两人的身份界限，可她的回复不仅与他心底那些隐秘期待相背，更是决绝得一点情面不留。

他无奈放下手机，紧绷的背脊也终于随之放松，缓缓靠向椅背。几条讯息间，精神竟是比上午谈判时更为紧张，手心与背后都已浸了薄汗。

想起自己仓促间发出的那几条前言不搭后语的讯息，冲动又冒失，期待又紧张，不免有些难堪。更糟糕的是，哪怕是被拒，只要等到她回复，竟也能在心间染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就像那个初见雨天，在冗长无趣的会议发言里，看见她的来信提示，他明知不过是些感谢支持的客气谦词，大可会后再看，却还是忍不住拿起了手机。

没见到她，但好像也找到了谜底。

她是真实。让一切情绪感知都加倍真切实在，让世间万物色彩都加倍鲜明浓烈。

她是虚幻。让一切美好期许都有了梦幻泡影，让人心如水等闲就起了妄念妄想。

*

裴青岩没急着驱车离开。

他在暮春夜风里阖眼思考了会，拨去了顾源的电话，刚一接通，热烈的祝贺声就涌了来：“Ethan，这笔Deal谈得太赞了。成本完全控住，技术和人也能完整拿过来……”

“Gray，你单独约过岑小姐吗？”裴青岩不得不打断。

“岑小姐？哪个岑小姐？”顾源一时没想起哪位值得挂念的大人物姓岑，正纳闷着，却灵光乍现想起那日雨中两人并行的身影：“你是说联交所岑屿？”

“嗯。”裴青岩从喉间挤出个似有若无的音，像个刻意模糊的应和，他还不习惯承认内心的波澜。

顾源一听乐了，在电话那端哈哈笑了半天，说话都费劲：“Ethan，你可真有眼光。全港城唯一一个你约不出来的姑娘，估计就是Seren了。”

“你有办法吗？”裴青岩不为所动。

“没有，她很规矩。”顾源断然答道。

裴青岩沉默了，没再追问，却也没终止对话，电话里只余下沉稳平缓的呼吸声。

顾源听出他的认真，收敛了嘻笑，认真讲道：“我试过，也打听过。她不接受任何私下邀请，连一份节礼也不会收。两年前，咱们刚接手青山制药那会儿，我让小佟约过她，被拒绝了。”

“她……是怎么拒绝你的。”

“没什么，就说执业纪律不允许，让有问题去联交所聊。”

这回答反而让裴青岩心安了，至少他没被区别对待，他抿了抿唇，沉声道：

“我想见她。”

“单独约有难度，但见面应该不难。我去沟通下，请他们来做个参观交流。”

“好。时间定了，提前告诉我。”

“行，没问题。”顾源利落应下，却又忍不住确认道：“Ethan，你是真有想法？”

又是半晌沉默，正当顾源以为裴青岩不会屑于回答这种问题时，却终是听到一句坚决肯定的答复。

“嗯。想试试。”

顾源一时愣住了，裴青岩话语里的郑重其事，让他所有的机灵话都显得轻浮。可惜没等他再想再问，电话那端的人已冷声问起现下各方对刚达成的这单光动力器械并购的应对。

工作一向是最好的镇定剂。

挂完电话，裴青岩的眸光和心绪都冷静了许多，他再度打开聊天软件，给岑屿发了一条回复。

裴青岩 Ethan：

「好，岑小姐。等您有空时再联系。」

岑屿收到这条讯息时，刚系好安全带，正准备发动车辆，因此有些顾不上，也没细想，只腾出手简单按了两个笑脸作回复。

回复还是敷衍。

但是，裴青岩已心平气和许多。他要的谜底已经找到。方向既定，路程虽远，但他有耐心、信心和决心，所以不必着急，而且他的字典里从没有「失败」两个字。

检索出她的社交账号。

一年里，也不过寥寥几条动态。社交网络里的岑屿，偶尔在深山，偶尔在海岛，她也会提到一些朋友，但似乎大多都是些萍水相逢的旅途游伴。

她应该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

即使已想好另一种可能，他依然对这一发现感到幸运。

裴青岩放下手机，正准备驱车离开，抬头却见一辆黑色保时捷从对面的地下车库驶出。路灯映照下，主驾驶位上女子的脸庞只明亮了一瞬，却恰好被他看得清晰。

白皙肌肤莹莹透光，眉眼几分倦怠却依旧如画，正是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面孔。

他终究还是见到了她。

裴青岩想，他们大概是有几分命中注定的。

*

“这是岑屿的资料。”

顾源又是一早就出现在了裴青岩的办公室，递了一叠文件过去。

裴青岩皱眉，质疑地看着他，没去接。

顾源一看就懂，立刻没好气道：“不是什么痴汉跟踪记录，我让小佟整理的公开信息。”

裴青岩这才伸手接过，翻阅起来。

“说起来，她是咱们学妹，金融系，比我们晚了五年。毕业后入职联交所。我猜她的父母是理工大学的教授。这有篇新闻，说她在理工大学的职工联欢演出上拿了奖。”

顾源伸手，把一张照片指给他看。

照片上，一袭黑裙的岑屿低首在拉小提琴，不过十几岁的年华，身姿已出落得曼妙娴雅，只是隐隐透着几分寂寥，无端令他想起，早秋清晨时分他在雾气弥漫的剑河上曾惊鸿一瞥的天鹅。

大概拍摄的年份有些久了，照片像素不高，看不清面容细节，但裴青岩知道那就是她，指尖微动，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擦去照片上的她与他之间的模糊隔阂。

见裴青岩未有言语，顾源接着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有个好消息，Seren大概率还是单身。刚小佟提了句，她今年情人节还在加班。”

裴青岩一页页翻过这沓材料，几乎是逐字读过去，看得细致耐心。

其实，这份材料整理得没什么体系，只是简单罗列了搜索引擎上「岑屿」的关联内容，有价值的信息已被顾源几句话概括，余下的不过是些因缘巧合被记录下的关于她的浮光掠影。

一页页来自过往的摘录，指引着他，隔着时光的长河与岁月的薄雾，窥见她的年少片段，干净善良又闪闪发光。

她，和他想的一样好。

甚至，比他想的还要好。

“她学过医？”裴青岩的目光停在了一行奖学金公示信息，岑屿的名字后面列着港大医学院。

顾源俯身一看，也有些疑惑，抬手翻到另一页对裴青岩道：“没有吧。你看这个优秀毕业生名单确实列的金融系。或许和你一样弃医从商了，我再打听下。”

“好。”裴青岩颌首点头，理了理那沓资料，一丝不苟地对齐了边角，又用长尾夹夹好，方才锁进抽屉。

见他竟如此重视那几页纸，顾源眼里闪过一抹兴味，打趣道：“Ethan，你这得算是一见钟情呀。真动心了？”

“嗯。”裴青岩不遮不掩干脆应是，较之昨晚的犹疑不决，已是一派坦诚，他甚至蹙眉想了想，虚心请教道：“我第一次追女生，有什么建议吗？”

顾源闻言，像是被惊天巨石砸中一般地瞪大了眼睛，半天才缓过神来，实在忍俊不禁，嘴角强行压着笑几乎要抽搐。

裴青岩，就是这样一个过度认真的人。

顾源好不容易在他的冰冷视线下挨过这阵笑意，忽而记起昨天那通电话，拍了拍他的肩膀，嘻笑着道：

“Ethan，你是Seren的监管对象。按她的高标准执业道德，只要青山制药在联交所上市一天，你就不能送她花，不能送她礼物，不能请她喝咖啡，甚至你不应当与她有非公务的私下接触。”

“换作其他女生，我还能分享你一些经验之谈。鲜花，美食，甚至珠宝，总有一样能为你获得一张入场券。”

“可是，Seren……”

“昨天你是不是已经被拒绝了？”

话音刚落，就见裴青岩面色一沉，无情抚去了顾源搭在他肩上的手，转身伏案。

顾源并不以为意，双手抱臂环胸，斜倚着办公桌，继续饶有兴致地信口开河：

“Ethan，要么安排下给Seren换个工作？不过她挺好，懂规则懂行业懂市场，一讲就明白，我不太想换个合作方。”

“或者你辞了青山的董事长，再转了股权？但是说实话，眼下青山制药这边，咱们最好还是别放手。再或者，你也可以直接把青山直接私有化退市了，反正这钱你也不是掏不起……”

“依我看……”

“Gray。”裴青岩冷声打断了顾源的念叨，抬手递出一张字条，吩咐道：“找一下这个楼盘的在售房源。”

“她的住址？”顾源低头一看，纸上写了一处港城西区地址，不由挑眉：“Ethan，这是怎么拿到的？你不让我们搞跟踪，该不会是你……”

“请联交所来参观的事进展如何？时间约好了吗？”眼见顾源越发接近他不愿正视的真相，裴青岩不得不再次开口打断，切换到掌控全局的工作模式。

顾源顿时了然，暗自哂笑一声，沉稳答道：“没那么快，但估计这两周有戏。联交所最近在各地举办交流活动，会优先排上咱们的。”

“好。我明天飞西雅图。时间定了告诉我，我随时回来。”

1.迟来一秒钟迟疑一秒钟，从迎接你变作目送——来自粤语歌曲容祖儿/李克勤《刻不容缓》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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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