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爱的这种话,谈心不爱听,尤其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由衷这种掏心窝子的表白,这让他束手无措,没办法做出体面的回应。
但他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再掰扯下去不仅矫情,还显得自己像个作精,于是利落地把沈由衷赶走,让对方有事喊自己,没事互不打扰。
睡在陌生的床上,盖着轻飘飘的被子,白天的各种闹剧在脑子里又开始回放,明明身心俱疲,大脑却像是不知疲倦,兴奋得像是奶茶过量。
在床上不知道翻腾多少个来回,谈心最终崩溃地坐了起来,抓过床头充电的手机,打算给自己分散一下注意力。
丁宣给他发了无数条消息,问他怎么样,还很不情愿地关心了一下沈由衷,毕竟是自己导致对方受伤。
考虑到孩子也是为自己出头,谈心之前一反常态地回了他几句,他就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一样一条又一条地发,谈心就懒得回了。
另一边,洛星河也发来了慰问,估计是池逸舟录完现场就去剧组找他,将情况悉数转告。
谈心也已经言简意赅地回复过他,这会儿又给了解情况的总导演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也回了信息,然而处理完这些事依旧毫无困意,他起身去客厅,打算偷点酒喝。
路过沈由衷的卧室,房间没有关门,黑暗中他看见床上隆起一个小鼓包,看不清轮廓,但能听到一点平缓的呼吸声,证明对方正安静地睡着。
谈心走到客厅,打开酒柜,找出杯子和一瓶开了的威士忌,先倒了小半杯,急切地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冲天灵盖——莫名更精神了。
他没穿拖鞋出来,赤着脚在客厅东张西望,看到被拎进客厅边缘的小花房,便好奇地走过去,打开了里边的补光灯,盘腿坐在地板上端详。
距离上次来看它们没过几天,玫瑰们基本没什么变化,仍旧是枯枝模样,不过花房里添了新伙伴,是两盆很小的多肉,整体绿色,像一个心形,盆子上没有贴名字标签。
谈心用手机扫了一下这多肉,才知道这叫心叶球兰,突然get到了为什么这里有两盆,并且没取名,因为它们本身就代表的名字,是“心”“心”。
有一说一,沈由衷这浓眉大眼的霸总,为什么搞起恋爱这种小花招来这么幼稚?自己高中早恋都没——
谈心的思绪顿了顿,仿佛事情静置到现在,他才去想那沉淀已久的过往。
早恋大同小异,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暗生的情愫,青涩的告白还有偷偷摸摸的相处,只是跟所有人都认为的不同,是裴尧先跟他表白的心意。
谈心觉得自己并不是被对方伤害才不去追求稳定关系就在于此,从小到大,他的性格其实并没有改变多少,尽管表面看起来活泼好动,擅长社交,但心底并不亲人,表面上跟谁处得都不错,也很仗义,真正能走进他心里头的人很少。
现在二十六岁了,数得上来的只有奶奶和洛星河,再加一个裴尧,这三人又各有不同的原因。
奶奶自不必多说,是世上最疼他的人;星河是因为实在单纯无害,令他觉得亲近;裴尧却是自己硬挤进他的生活。
谈心在初中的时候觉醒性向,电子时代,对自身困惑想寻求解答并不困难,他很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情况,与人相处间也就更加谨慎,不想被别人看出,也避免跟男生之间勾肩搭背。
他的小学初中高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戏和音乐,没什么时间去交朋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其实算是个特立独行的人,而最先看出来的就是裴尧。
两人间原本并没有多少交集,偶尔搭过几次话,聊了聊摇滚乐,倒是兴趣相投。
此后在一周仅有两次的体育课上,只要是休息时间,裴尧总会过来找他说话,跟同学间的闲谈无异。
直到有一次,两人坐在树下,谈心看着他状若无意地摘下落在自己头发上的小花,手背似有似无地蹭过自己的脸颊,风轻云淡般地表了白。
裴尧先说了喜欢他,又说了为什么喜欢,理论完善、证据充分,一阵见血地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让他觉得对方是如此地了解自己。
谈心从来不算好追,他虽然表现得对人亲切,但骨子里有自己的傲气,更遗憾的是还有自卑并存,对于一个本质还算陌生人的示好,他一时觉得合情合理,一时又觉得本能怀疑。
为什么是我呢?
然而怀疑归怀疑,少年的心经不起撩拨,被冷落已久的情感渴望温暖,因此一触即燃。
裴尧相貌好学习好,两人又聊得来,追起人来也是不遗余力又不落俗套,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听歌,聊人生和梦想,不知不觉间拉近了距离,在笨拙的初吻下,谈心真诚地捧出一颗真心。
有时候,并不像某些人认为的那样,“谁先动心谁就输了”,感情中并不分先后,永远是更认真更诚恳的那个处于被动。
那天在教务处办公室,谈心看着裴尧一如往常地冷静,面色都不改地混淆事实,对父母和老师们说是自己对他穷追猛打时,那一瞬间不异于万箭穿心。
他的用词很文雅,没有用“勾引”这样的词,但中文博大精深,这种意思不难传递。
果然是学霸,说起话来总是这般“舌灿莲花”。
对谈心而言,谁先追的谁并不重要,可是黑白颠倒,把两个人的事推到一个人的头上,让他瞬间觉得眼前这个人无比陌生。
过去种种爱情的甜蜜,童话般的美好,以及几乎已经成型的对未来的构想,在被人背刺的那一刻,如海啸一般天崩地裂,毁于一旦。
原来都是假的。
风暴过后情绪烧成灰烬,那期间想过什么谈心不想再回忆,当然这段感情并非对他毫无影响,它坚定了他以前对爱与被爱的矛盾认知,更不相信自己会被人真心以待。
那些人看到的、喜欢的,都是自己的皮囊罢了,没有人会永远爱他,忠诚于他。
但这没关系,人没有爱不会死,自己爱自己就好了,何必庸人自扰地去追求不切实际的爱情。
回忆往事不太愉快,谈心把杯子里剩下的威士忌一口闷了,脑子一下子眩晕起来,眼前小花房的灯在他眼里变得迷离,不开心的往事也像漩涡一样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模糊着消失。
好像抽水马桶,他自娱自乐地想。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迷迷糊糊地回头,看见高挑的身影缓步向自己走来。
室内温度25,但木地板仍是凉,尤其靠近阳台,温度会更低一些,看见谈心穿着薄T恤和五分裤,光脚盘腿坐在地上,沈由衷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无奈又心疼。
“失眠?”他怕惊着小猫咪,便半蹲下去,轻声问。
谈心这会儿酒意上头,被花房灯光映得眼睛迷离,唇角微勾着,露出一点俏皮的笑意,睡觉时为了方便扎起来的丸子头散落了不少发丝垂下,看上去慵懒又迷人。
他双手向后撑着冰凉的地板,调侃沈由衷:“起夜啊?”
“我肾好不好你不清楚?”沈由衷发现了旁边的空酒杯,再联系他那迷迷糊糊的笑,知道眼前这个已经是只醉猫,便大胆跟他开玩笑。
实话实说,他是不小心压到了手疼醒的,想去看看谈心睡得怎么样,见到客房里没了人影本能地心口一空,找出来发现人还在才松了口气。
谈心撇着嘴摇头:“不清楚,隔了两年了,再见面都没做过……”
“做我男朋友你就可以得到完美体验,要不要试试?”
沈由衷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是打算占醉猫便宜,只不过逮着机会就问一句罢了。
谈心潋滟的小鹿眼也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失焦一会儿聚焦,觉得眼前的男人真是俊得让人合不拢腿,偏偏是个脑残的,非要跟自己谈恋爱,看来是没吃过爱情的苦。
“不要。”他嘟嘟囔囔,“我困了,想睡觉。”
沈由衷伸左手去扶他:“能站得起来吗?今天我的手臂可能没法抱你了。”
“我想坐你肩膀上。”看着那双开门宽肩,谈心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思妙想,促狭地笑道,“你行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来吧。”沈由衷背过身去。
这人虽然一米八多,但轻得很,坐个肩膀不成问题,他不放心地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的挑高,心想只要高度不撞脑袋就成。
谈心抓起手机,一骨碌爬起来,按着对方的肩膀,当即就搭上了一条腿。
抱着这线条修长、皮肤顺滑的小腿,沈由衷难免心猿意马,正等着对方另一条腿过来,谁知不但没等到,怀里这条腿也抽回去了。
接着一个温热的身体趴在了他的后背上,双臂圈着他的脖子,长腿一条往他腰上盘,谈心趴在他耳边嘟囔着说:“我怕撞头,还是背着吧。”
“倒是还算清醒。”沈由衷笑了笑,左手扶住他的大腿,猛一下站起身,不用自己伸手,对方另外一条腿主动就盘了上来,把他箍得紧紧的。
素了好久、看着肉又不能吃的沈总心中哀叹,要是另一个姿势该多好。
他背着谈心往客房走,经过自己卧室的时候,腰上的两条腿动了动,示意他停下,耳边声音响起:“我想去你床上睡,在客房我睡不着,被子太轻了,没有质感。”
沈由衷没再坚持那套男德的说法,把人背回到自己的床上,塞进被窝。
其实他盖的也是同款轻便的蚕丝被,或许小猫咪需要的是自己的怀抱来提供一点安全感。
他一躺下,果然谈心就很自觉地趴在了他左边的胸口,脸颊在胸肌上贴贴蹭蹭,还闭着眼睛隔着睡衣“吧唧”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说:“舒服。”
沈由衷左臂环着他的肩膀,转头在他额头上一吻:“睡吧。”
房间了安静了一会儿,谈心的声音又突然响起:“沈由衷?”
“嗯?”
“你不要喜欢我了吧,你喜欢我,我就不喜欢你了。”谈心趴在他怀里小声说,“各退一步好不好?我做你一年固炮,我们只享受当下。”
沈由衷想了想,回答:“不好,我不想只要一年,我想要你一辈子。”
“你可真是贪心。”谈心说,“干脆我把名字送你算了。”
沈由衷怔了一秒,才意识到他说了个谐音梗,忍不住轻笑起来,胸腔微震,打扰到了某人,被踢了一下小腿。
“为什么喜欢你的人,你就不喜欢了?”他忍不住问。
谈心埋着脸,瓮声瓮气地说:“因为他们瞎。”
沈由衷没再追问为什么,显然小猫咪对他自己的认知有偏差,这种是随便夸夸几句改变不了的,需要用蛮不讲理的宠爱给他自信。
谈心也没再说话,酒意越发浓厚,大胸肌枕着很舒服,稳定的心跳就像有助睡眠的白噪音,让他很快忘记一切,沉入梦乡。
何以解忧,唯有涩涩。
没有涩涩,擦边也行。
睡醒的时候谈心发现床上只有自己,喊了两声沈由衷没有人应,找手机的时候他才发现下边压了一张纸条,上边是对方不甚熟练的中文字:
【见你睡得熟,没忍心喊你,今天不用录制综艺,好好睡一觉,早饭放冰箱了,起来自己热一热。保持联系~】
签名处写着“Shen”,还画了一个简单的笑脸。
谈心看着纸条,心里嘲笑老男人玩纯情,但是看到手机黑屏上映出的脸,顿时鄙夷——是谁笑得这么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