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船上,傅涯把草帽给了余安乔,说:“你那么白,小心晒黑了,给你戴着,我不怕晒黑。”
余安乔乖乖接过帽子扣在脑袋上,眼神却一直盯着傅涯不转弯。
他在思考自己的鲛人耳为什么会跑到这家伙身上,自己又该如何拿回耳朵。
傅涯当然注意到了余安乔直勾勾的眼神,他不知是不是因为余安乔长得太过夺目,竟然把自己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傅涯忍不住问,“总瞧我做什么?”
“啊?哦。我在想,你为什么不反抗你的继母呢?她明显就是在打你母亲嫁妆的主意!你就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休想。”
余安乔说得快意恩仇,十分痛快。
然而话音落,耀眼的晨光照在傅涯脸上,少年挺拔的鼻梁将光影一分为二,眼睛埋在阴影中,眼神也随之黯淡下来。
傅涯不言不语,站在船头卖力划船。
余安乔后知后觉,自己擅自饶舌别人家事,实在是无礼。
“抱歉……”余安乔埋下头,把脸藏在了草帽之下。
“没事。”傅涯声音低落。
余安乔跟着傅涯在船上晃荡了小半个时辰。
他望着无垠的蓝色大海,在阳光下如镶嵌金边,咸湿的气息扑鼻而来,让他感觉分外熟悉,恨不得脱了衣服下去游几圈。
渔船摇啊摇,余安乔渐渐觉出不对劲。
快一个时辰了吧,网撒下去也有三回,傅涯竟连一条大点的鱼都没捞到。
余安乔忙问傅涯,傅涯却说很寻常,鱼都在更远的地方,必须要多几个人去才安全。而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捕鱼,不敢走太远。
原来是这样。
余安乔思索片刻,想到了什么,“我唱歌给你听吧?”
傅涯一愣,手里的船桨差点没握住。这个小哥儿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若是上一世的余安乔,当着别人面唱歌,或许还会有一些不好意思。但当了十七年鲛人,唱歌就是余安乔和家人们交流的方式,已经不会再羞怯。
鲛人的吟唱时而如飞鸟入云,时而如鲲鹏遨游,有勾魂夺魄的魅力。
余安乔伏在船头清唱,脸上笑容烂漫,他的嘴随着吟唱开合,能窥见其中小巧的舌头与洁白的贝齿。
察觉到傅涯的视线,余安乔不避不让地回视过来,脸上笑意加深,嘴角露出两颗圆乎乎的笑靥。
傅涯不由得看呆了。
一曲终了,傅涯还在发呆,余安乔已经凑上来催促:“快收网看看!”
傅涯脑子还没跟上余安乔,手上已先动作。他一提网,立即察觉重量不对。他意识到什么,欣喜若狂,赶紧把整张网拖了上来。
网鼓鼓囊囊,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鱼儿塞满了,在网中一个劲儿挣扎甩尾,间或有小鱼漏出网眼跳进水里,激起一阵浪花。
近百斤重的一网大黄鱼、小黄鱼、虎头鱼、金鲳鱼、鲻鱼、螃蟹、大虾甚至还有几只小乌贼哗啦啦倾倒在船上,差点把余安乔和傅涯淹没在其中。
两人赶紧把鱼装进鱼篓,直到所有鱼篓都装满了,还装不尽这些鱼,不得不忍痛舍弃剩下的鱼儿们,放他们回大海。
装好后的鱼足足有三大篓,若是把这些鱼全部趁新鲜拖到镇上卖掉,只怕是能赚两贯钱,相当于以前傅涯捕鱼一个月的收入了。
坐在满船活蹦乱跳的鱼儿当中,傅涯前所未有地笑起来。
余安乔歪着头邀功:“怎么样,我运气好吧?”
他不能告诉傅涯是自己的歌声拥有吸引鱼群的力量,只将此归功于运气。
大丰收后,傅涯反而觉得有些可惜。他往日出海都抓不到什么鱼,所以今日也循例没有带上锅子,否则就能和余安乔在船上煮最新鲜的鱼汤喝。
“这有何难?”余安乔笑得自信满满,拿过一把刀,“看我的。”
十七年没用过人类的刀了,余安乔回忆了片刻,找回上一世的熟悉感。接着行云流水一般,将一条鲻鱼剐鳞剖腹,洗去血水,片成薄片。
极鲜嫩的鱼脍,甚至还在跳动,于阳光下反射出晶莹光泽。
“这也不比鱼汤差。”余安乔举着碗道,“快尝尝。”
船上无餐具,傅涯直接用手捻起鱼脍放进嘴里。
刚捞上来的鱼,鲜活至极、爽滑清甜,不需要任何佐料已是一道珍馐。
很快,两人一同分食完一条鱼。
余安乔餍足地舔了舔嘴唇,仍觉不够,他在海底的时候一顿能吃好几条小鱼。
就当他准备再处理一条鱼时,傅涯阻止了他。
“别吃太多,小心肚子疼。”傅涯不赞成地蹙眉。
余安乔这才反应过来,人类吃生鱼是有可能感染寄生虫的。轻则腹痛不止,重则丢了性命也不是没可能。
鲛人以鱼为食,自然无此隐忧,可余安乔在傅涯眼里只是普通人类而已。
余安乔悻悻放下鱼尾巴,心想,若是人类也能像鲛人一样随意吃生鱼不拉肚,那自己说不定能在凡间把鱼生卖得风生水起。
吃过鱼,傅涯决定靠岸回家,今日收成丰厚,要赶紧去镇上卖掉,鲜鱼价贵,能赚不少。
两人于是靠了岸,提着满满三篓鱼去了镇上。
潼渔镇上有离扁舟村最近的集市,村里人卖鱼都到此处。
余安乔和傅涯提着满满三篓鱼一出现在集市上,就引起了一阵议论。
扁舟村很小,傅涯昨日从海边捡了个哥儿的事早已传遍整个村子。此时他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哥儿出现,众人当即有了翩翩遐思。
一个身穿短打的大鼻子男人走到傅涯面前,自说自话搭上他的肩膀,“这就是你昨天从海边捡到的小哥儿?长得果真漂亮,怪不得你不愿意娶秋哥儿。”
傅涯躲开大鼻子的手臂,提起鱼篓一笑,“成大哥说笑了,我和秋哥儿什么关系也没有,今日是来集上卖鱼的。”
“就是,你谁啊,躲开点行不行?”余安乔仰着脑袋愤愤。
傅大成这才注意到二人手里提着三大篓鱼,惊讶万分,“你们怎么今日捞到了如此多鱼?这……得有上百斤了吧?”
余安乔状似颇为苦恼的模样长叹一口气,“是啊,还是扔了好多回海里才勉强装下的。所以我说这位大哥,你能不能让让,万一鱼死了你担待得起吗?”
傅大成可赔不起上百斤鱼,一边啧啧称奇一边赶紧让开身。
就在这时,一道柔柔弱弱清清泠泠的声音叫住了傅涯:“涯哥哥……”
循声看过去,一名青衣少年站在了傅涯面前。他脸色苍白,身量纤细,似乎身体不大好。眉眼微蹙,眼中全是哀愁。
余安乔这暴脾气,撸起袖子想问这集市怎总拦住人不让卖东西,却被傅大成拉了回来。
“这是秋哥儿,傅涯他娘给他说的媳妇儿。”
媳妇儿!?
这人不是男的吗?
余安乔惊讶了,旋即他想起来傅大成刚才也调侃过自己和傅涯。
而且在海底的时候,他二哥哥的老婆也是男的。
余安乔本来以为二哥哥那是鲛人族的个例,却没想到原来连岸上的人也能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甚至还能成婚!
既然如此,那自己的确是不太好介入傅涯和这位秋哥儿的事了。
林秋叫了一声“涯哥哥”后,眼眶缓缓湿润起来。他飞快眨了两下眼睛,抬手拭去泪珠,却没有说出什么纠缠的话,而是伸出手。
“我帮你提一个鱼篓吧。”
傅涯往后退了半步,拒绝了他,“不用了,你早些回家。”
接着傅涯看向余安乔,“我们走。”
“哦、哦。”余安乔提起鱼篓跟上。
然而林秋还是不让他们走,抢先向傅涯问:“这位小哥儿我从没见过,不知是……”
“我……”余安乔张了张嘴,还真不知如何介绍自己才好。
“他是我的友人,我们一起出海打渔。”傅涯对林秋说到。
“这样啊。”林秋犹犹豫豫,看样子还有话想说。
傅涯当即打断他,说自己还要卖鱼,没时间继续闲谈了,而后直接带着余安乔离开。
林秋被抛下,黯然地站在原地,久久未走。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即便是个哥儿,也不用如此倒贴爷们儿吧?”
“你懂什么,他啊,克死了上一个未婚夫,没人愿意要,所以才这么上赶着。”
“啊?这样啊,啧啧啧。”
“要说他长得也不算差吧,如果没有克夫的名头,也能嫁得不错。”
“放在镇上确实不算差,但和傅涯今天身边那个哥儿比……怪不得傅涯对他爱答不理呢。”
“你们在说什么!”
人群中有人举起拳头,制止闲言碎语。
众人看过去,发现竟是傅涯的异母弟弟傅洲。
傅洲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脸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了句:“你、你们不许说我家闲话!”
“哎呀,说两句而已嘛,你别当真啊。”
“就是就是……”
傅洲不管,“那也不许说!”
众人也觉得没意思,便散去了。
余安乔和傅涯来到一处临街口的好位置摆摊。两人一个负责称重,一个负责收钱,虽是头一回合作,却配合得天衣无缝,不一会儿便卖出好几条。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胖胖的八字胡中年人,从前面的摊位一路走来,一路摇头,终于在余安乔他俩的摊位前停下脚步。
“这位老爷,看看鱼?”余安乔笑着问。
胡掌柜是潼渔酒楼的掌柜,采购一事本不该他管,但最近店上有贵客到来,想吃全鱼宴。
胡掌柜得罪不起那贵客,又害怕厨子选不到够质够量的好食材,这才亲自出马。
看过集市上所有摊位的鱼,胡掌柜都不满意,不是鱼太小,就是量太少,且只有一两种鱼,根本做不了一桌五花八门的全鱼宴。
本来他已不抱希望了,这时却恰好走到了余安乔他们的摊位上。
鱼多、个儿大、鱼虾蟹贝样样不同,正是胡掌柜想要的。
“你们这儿所有鱼,多少钱,我全要了。”胡掌柜豪气一挥手。
余安乔瞪大了眼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胡掌柜又说了一遍,傅涯用胳膊肘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
“五、五贯钱!”
余安乔坐地起价,他先前听傅涯说这些鱼卖得好可以卖出两贯钱,如今看这老爷模样的人这般豪气,便忍不住多叫了一倍价钱。
本以为叫价太高了,这桩买卖定是谈不下来。余安乔有些后悔。
不料胡掌柜一拍手,“都给我装好速速送到潼渔大酒楼去,再给两位小兄弟添二十文跑腿钱。”
余安乔激动地差点原地站起来跺脚,当即答应下来,和傅涯一起收了摊,提起鱼篓跟胡掌柜前去酒楼。
摆摊第一天居然就遇到了大客户,余安乔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被商业之神眷顾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商业之神眷顾的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