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他原本是打算拒绝的,但转脸望见身旁撑伞的男孩又改变了主意,这个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到车,许容穿得单薄,陪他待久了恐怕会感冒。
“秦医生?”许容见他望过来,不明所以地唤了对方一声。
秦疏回过神,“是以前认识的朋友,我搭他的便车好了,雨太大,你快回去吧。”
许容有些不放心,刚才这么没礼貌,不大像秦医生的朋友,但见对方朝他点头,他也不好多说,“那我先走了。”
“嗯,路上慢点。”
司机撑着伞,恭恭敬敬把人送上车。
后座里,男人一身板正的西装,戴一副无框眼镜,嘴唇削薄,五官凌厉,比起贺阗那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更像个一呼百应的上位者。
“秦疏,好久不见。”
江浩然大他八岁,今年四十出头,男人相貌英俊,穿着打扮也很讲究,再加上那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丝毫也不显老。
“好久不见。”
秦疏还记得,小时候寄住在江家的那些年,这位兄长没少照顾他,自从他不听劝阻,执意跟贺阗在一起后,他与江二哥基本上也就没再往来了。
男人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取出手帕不紧不慢地擦掉镜面上细小的灰尘,“爸在世时,时常念叨你,总说虽然我不成器,可还有秦疏继承他的衣钵。”
“可惜我没能将这份事业坚持下去。”
“那本来也不是你的专业,现在就挺好的,至少工作环境强一些。”
“啊,是吧。”
“有些话,虽然不应该我来说,但事已至此,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早点走出来对你对他都好。”
秦疏上班累了一天,出门又淋了一场雨,完了还要在这里听人说这种风凉话,“我知道了。”
男人蹙起严厉的眉头,“不要光说知道,你这副小孩子脾气也是时候该改一改了。”
秦疏有点忍不住,“江二哥,你既然清楚我是什么脾气,就该知道,有些话你说了也是白说。”
“也是,正如我一早就警告过你,他跟你不会有好结果。”
秦疏觉得透不过气,他后悔上车来,“前面路口放我下去。”
“下这么大雨,送你回家。”
“让我下去。”
男人眼里含着怒气,“你还是这么固执。”
“你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血。”
男人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金鼎劳务是你的公司吧?”
男人愣了一下,“那家小公司?我是有一些股份,怎么了?”
秦疏想起一个月前死在医院的老人,“前段时间,有个姓吴的老人因为超负荷劳动,突发脑溢血倒在下班路上,送到医院没能抢救过来,你知道吗?”
“我听下面的人说了,公司已经计划安排员工分批体检,以后尽量防止这类事件发生。”
“这根本就不是体检不体检的问题,连续工作二十个小时,年轻人都受不了,何况他已经六十岁了。”
“秦疏,如果我公司的制度与国家的法律有任何相悖的地方,自会有法律来评判和制裁。”
秦疏双唇抿得发白,“我差点忘了,你曾经是A市最好的律师。”
车子在路边停稳,江浩然望着对方推开车门,迫不及待地走进雨幕中,他将已擦拭干净的眼镜重新架上鼻梁,又变回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秦疏刚刚用来形容过他的那两个字——冷血。
入夜以后,酒吧街客人接连上座,蓝贝壳大厅里音乐声音开得很大,李昂跟一群朋友坐在大厅一角,一边喝酒,一边胡吹乱侃。
他刚跟人讲完自己高中那会儿翻r墙出去上网,不小心挂墙上正好被校长逮个正着的光荣事迹,抬头就看见了熟人。
不单是个熟人,还是个按理说怎么着也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的熟人。
他放下酒瓶子,赶忙起身跟人打招呼,“季师兄,这儿!”
季元恺循声望去,看见李昂倒没怎么惊讶,这个师弟一贯爱玩,也最是会玩,他应声走过去向对方问好。
李昂也没问他来干什么,“师兄,没事儿坐下喝一杯啊。”
季元恺面无表情在大厅里看了好几个来回,“有事,我找人。”
李昂好奇了,“到这儿来找人,找谁啊?”
“学生。”
李主任哭笑不得,“我的教授,这是辅导员的事儿吧?”
季元恺皱着眉头,“你们玩儿,我继续找。”
李昂瞥了一下嘴,他嘴上天天跟秦疏掰扯,论条件,季师兄样样能甩贺甜甜一条街,但说起可爱,师兄这个老古板还真就差远了,“那成,你再找找,需要帮忙吱一声。”
“嗯。”季元恺不知道师弟跟他说客套话,但他也没打算找人帮忙。
李昂眼看对方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又朝后面的包间走去,反正事不关己,他便也重新坐下来,兴致高昂加入话题,正听座中一伙计说起自个儿媳妇儿,“这当老师吧,就是操心的命,学生呢,你为他好,他还不领情。”
“哈哈哈说得好像你小时候领过老师的情一样!”
“就是,不知道谁扎班主任车胎一礼拜扎三回。”
“哎哟我去,你少胡说啊,我能干那事儿么!”
“滚你的吧,除了你小子没别人。”
“操,真不是我!”
梁萧这学期的实验已经缺了十个课时,再不抓紧补上,这学期就得挂科,季元恺豁出面子,不知讲了多少好话,才说服实验室的王教授专门抽出时间来给他补,可这小子又当耳旁风,他没办法只能亲自找过来。
包间里乌烟瘴气,季老师一间一间转过来,酒吧里噪音太大,敲门没人理,推门不礼貌,他中间挨了不少骂,终于在第二条走道的第六扇门里找到梁萧。
红头发青年懒洋洋瘫在沙发上,一只脚蹬着茶几边沿,一条腿搁在茶几面上,嘴角衔着一支没点的烟,两眼直勾勾盯着电视屏幕上滚动的歌词。
边上男男女女抱在一起亲得热火朝天,季元恺想等他们亲完了再进去,可这帮小年轻旁若无人,而且没完没了。
他忍无可忍越过人群走上去,“不是跟你说了今晚补实验课吗?”
梁萧拔掉嘴角那支没来及点着的烟,仰脸看着来人,“你让我补我就补,你谁呀?”
“再不补你这学期就要挂科了。”
青年漫不经心嗤笑一声,“教授还没带过挂科的学生吧?怎么,怕我给你丢脸?怕我让你没面子?”
季元恺有话不会说,一肚子语重心长还没往外倒,身后又走来一个衣着暴露还一身酒气的年轻女人。
女人来到跟前,晃晃悠悠将他一把推开,伸手从茶几上的小碟子里抓起两颗药丸形状的东西,一颗舔入口中,咽了下去,一颗顶在丰润饱满的唇珠上,矮下腰身熟门熟路跨坐在青年大腿上。
梁萧来者不拒,姿势暧昧地将药丸吮入口中。
女人送完药,还想索吻,眼前人却不给面子地把脸转了过去。
梁萧大腿顶着女人丰满的屁股,察觉到对方邀欢的意思,脸上不解风情地显出一丝不耐烦。
季元恺紧盯着茶几上的小药丸,正要上前问他究竟吃了什么东西,另一个东倒西歪的年轻人却在此时摇头晃脑撞在了他身上,他伸手扶了对方一把,发现面前人目光涣散,神情怪异,身体在热烈的音乐节奏中不停扭动,几乎已经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
搀扶的过程中,有一些可疑的白色结晶粉末从对方的袖口粘连到了他的手背上,季元恺是药剂方面的专家,稍一分辨,哪能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他慌忙摸出手机,拨号界面上1-1-0三个数字刚输了两个,房间里瞥见他动作的小流氓立时惊怒暴起,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了墙上。
等梁萧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流氓下手没轻重,被灯光照花的白墙,当时就见了血。
无法无天的大魔王破天荒地受到了惊吓,他猛得挥开身上的女人,一脚踹翻跟前的玻璃茶几,“谁他妈准你们碰他的?”
动手的流氓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惨叫着仰脸摔了出去,房间里眨眼乱成一团。
梁萧慌忙把人抢进臂弯,文弱书生不抗揍,刚才那俩小子又明显下了狠手,后脑上血还在流,怀里人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不知道伤情究竟怎么样。
顶着一脑袋黄毛的矮个子青年推开手下走出来,斜眼摔在脚下的手机,“他妈的搞什么,这小子忒不懂规矩,刚才要打电话报警!想死我让人送他一程。”
梁萧眼红了,他半搂着怀里的人,手掌紧紧护着他颅后的伤口,冲门口大喊一声,“六子!”
大堂经理听见响动,早就候在外头了,“哥,出什么事儿了?”
“快,送医院!”
“我叫小武开车。”
“你这儿还没死过人吧。”
经理打了个激灵,“哥,咱有话好好说!”
梁公子嘴一咧,笑得风情万种,脸上杀气腾腾,“说你大爷。”
李昂电话打来的时候,秦疏刚洗完澡躺上床,晚上淋了雨,他头疼得厉害。
“卧槽,秦疏你睡了吗?睡了吗?我给你说,真他妈野,季师兄今年不知道从哪儿招了这么个不要命的小子!”
秦疏听着他夸张的语气,“到底怎么了。”
李昂把晚上酒吧怎么被砸的,事情怎么从单挑变成群殴,怎么从群殴变成混战,120来了多少,110来了多少,说得天花乱坠吓死人。
秦疏拿过抱枕从床上坐起来,“季师兄没事吧?”
“没事,皮外伤,还有点轻微脑震荡,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就好。”
“你是不是睡了?得,我不吵你了,你快睡吧,这边没事,幸好警察来得及时,我也撤了。”
秦疏放下电话,重新躺下,床头放着的是另外一个译本的《纯粹理性批判》,书里密密麻麻都是笔记。
如果他没记错,那是个挺好的周末。
因为提前约好了,贺阗推掉了所有事情,他也难得没有被叫去临时加班。
非工作需要,他的作息一向规律,哪怕休息日也依然是早上六点准时醒来。
睁眼的一刻,男人脸埋在他颈窝里睡得正香。
昨晚疯得太狠了,他腰酸腿疼,一时也不想起来,便任由对方压在身上继续睡。
他伸手拉起已经滑到那人腰上的被子,裹住贺某人光裸的后背,闭上眼睛之前,他对自己说,再眯五分钟,不想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边上睡醒的人正托着腮帮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哑声问道,“看什么?”
“睡美人。”
“一大早又开始胡说八道?”
“秦疏,快,你闭上眼睛,我吻你一下你再醒!”
他白了对方一眼,背过身去,“别闹。”
男人捉着他的手,摇来晃去不依不饶,“秦疏,玩一次嘛,玩一次,求你了!”
他拗不过对方,只好认命躺平,重新把眼睛闭上。
过了很久,两片温热的唇才轻轻压上来,他睁开眼睛,面前那张脸离得太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对方纤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脸。
小男孩一脸开心,“是不是很浪漫。”
“傻。”
对方就势躺回去,“那你吻我,给你一个吻醒睡美人的机会。”
他起身挨着床沿坐了半晌,床上装尸体的人等了许久不见他动作,只好睁开一只眼,急不可耐冲他做了个“啾啾啾”的表情。
他无可奈何地俯下身去,他自己美不美他心里有数,但贺美人是真美人,他低头亲下去,却被人先一步咬住了嘴唇,并且一下就咬出了感觉。
事后,他心塞地累瘫在床上,暗自反省。
换了从前的周末,他会六点钟早早起床,做个简单的早餐,然后开始看书学习,一直到晚上,哪像现在,大把的时间荒废在床上。
他把这事跟对方沟通交流以后,贺天天显得很淡定,不仅淡定,还说了一个令他无法反驳的歪理,“书是很好看,但我不是也很好看嘛?”
两人勉强从床上起来已经是下午快一点,他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午饭是贺阗在家做的,依然按照他的口味,两素一荤,白菜豆腐,酸辣土豆丝,再加一盘豆角炒肉。
他洗完澡出来,摸摸饿扁的肚子,“甜甜,我想吃排骨。”
男人闻声,伸手揭开旁边砂锅的盖子,已经烧好的小排正焖在锅里。
他走过去,有点意外,又有点惊喜,“这么懂我的心呐?”
男人回头亲他,他长了教训,知道稍作回应,肯定又要难舍难分,赶忙扭脸避开,摆手告饶,“超过二十五岁了就要节制,不要总像个青春期的小男孩一样欲求不满。”
对方不以为然,端菜上桌,“让我一辈子都做你的小男孩不行吗?”
他拉开椅子,挨着餐桌坐下,“千万别,我的老腰可受不了。”
贺阗炒的菜,咸的咸,淡的淡,不能分开尝,只能和在一起囫囵下饭,排骨倒是焖得骨酥肉烂,他很喜欢。
贺甜甜的车是辆开了好几年的帕萨特,本来攒钱想换辆奥迪,结果攒的钱买了他对面的二手房,所以只能继续开那辆性能样式都过了时的旧车。
购物广场人山人海,电影票是几天前就在网上订好的,两人到地方的时候,离电影开场还有半个多小时。
他端着饮料坐在休息区,男人揣了一口袋硬币站在娃娃机前面抓娃娃。
“啊啊啊啊……我去!”
“不能吧!”
“别掉!别掉!别掉……嗷!”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摸出手机,心塞地在搜索栏里打了一行字,“男朋友太幼稚怎么办。”
点进论坛,看到大家的吐槽,他才知道抱着同样烦恼的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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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我要炸,我男朋友一个大老爷们儿幼儿园智商,还粘人,神烦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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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公一米八几的汉子,我说他一句,他居然气哭了!!!我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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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尼玛像带孩子,我儿子要这副德行老娘得抽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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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表情比我用得都溜,动不动要抱抱,我???
……
他一条条往下翻,翻着翻着评论里又跳出一条,“卖萌不好吗?难道你们想要个光会在家逞威风,在外见人就怂的废物吗?”
这条有故事的评论底下也聊得热火朝天,他没有点开看,贺阗在外什么样他还真不太知道,不过做生意跑业务,大概也难免左右逢源。
抬头瞄了一眼,贺甜甜还在抓娃娃,他又接着往下翻,下面这条大概是男同胞看不过去跳出来回复的,“撒娇卖萌是在讨好你们啊,哪天回家连句话都不想跟你们说,那离分手铁定不远了。”
这条下面不少男网友在附和点赞,手机屏幕太亮了,晃得他有点眼花,他把手机收起来不再看了,索性起身走到娃娃机前,拿过男人手里的硬币,看着玻璃柜里的毛绒玩具,“要哪个?”
贺甜甜眼睛一亮,指指那个他不屈不挠抓了七八次也没抓出来的海绵宝宝,“那个那个!黄色的小海绵!”
他把硬币送进投币口,五秒钟结束战斗,对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从通道里滑出来的娃娃,“就这么抓到了?”
“还要哪个?”
男人来了精神,又指了指有点儿靠里的那个粉红豹,“那个!粉红豹!”
他用眼睛测了一下距离,又投了一枚硬币进去,依然五秒钟。
贺天天兴高采烈地拿到了那只粉红豹,“太厉害了吧!秦疏,秦疏,我还要那个蜘蛛侠!”
他把手里剩下的硬币送回对方口袋里,“不要了,再要拿不了了。”
广播里恰好响起进场预告,男人听他这么说,只好意犹未尽地拿着手里的战利品,跟着他进了影院。
他不爱看砰砰啪啪的科幻大片,进去没几分钟就开始打瞌睡,贺阗摘下脸上的3D眼睛,歪过脑袋蹭了他一下,没多说,拉起他就沿着边上的过道离开了放映厅。
他跟人走到外面,“怎么不看了?”
“要你牺牲宝贵的时间陪我虚度光阴,总要做点你喜欢的事情,说吧,秦医生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全程奉陪。”
他想了想,“图书馆吧。”
信息时代里,纸质图书已经不是大多数人阅读的首选,比起大部头的纸质书,人们已经习惯于各种信息平台的碎片化阅读,所以,尽管是周末,市图书馆里人也并不多,他找了一本喜欢的就坐下来专心致志地读。
贺阗坐下起来,起来又坐下,书是找了很多本,却没有一本看得进去,最后干脆托着腮帮子盯着他发傻。
他抬起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趣?”
对方看看垫在自己手底下的厚书,“那你又会不会觉得我low?”
他失笑,“你low吗?”
贺甜甜有点儿难为情,“得看哪方面。”他说完又连连摇头,“不行,这个问题不能往深里想,打击我自信简直。”
他懒得跟对方开玩笑,继续埋头看书,“那就别想了,去找本《纯粹理性批判》来看,陶冶一下情操。”
“什么理?什么判?”
他放慢语速把人名书名重复了一遍,“伊曼努尔·康德,《纯粹理性批判》。”
男人听话地照着名字把书找来,认真看起那本以艰深晦涩著称的世界名著。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图书馆阅览区渐次亮起灯,他揉揉僵硬的后颈,看向对座脑袋仍然扎在书里的人,“看完了吗?”
贺甜甜老实摇头,“没……”
他又问,“看懂了吗?”
对方纠结了一瞬,还是老实摇头,“没……”
他合上手里的书,“走吧。”
坐在对面的人犹豫地看着他,“要不……我再看会儿?”
他拿过对方面前的书一并合上,“不看了,你不饿吗,我都饿了。”
男人起身跟上,一脸受挫离开图书馆,心塞得直挠头,“秦疏,你看我头是不是大了一圈?”
他微微笑,“没有啊。”
“肯定有,哎我好笨哪,我真的一个字也没看懂,这是什么天书啊?”
他心虚地摸摸鼻子,没好意思告诉这傻子,就是这本书,他大学的时候啃了整整三个月,读到吐血也没能读完。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的人,走了两条街还是闷闷不乐。
他有点愧疚,开口问对方,“吃什么?”
“回家吃吧,你不是不喜欢在外面吃饭。”
他想起这个好像不算太成功的约会,“我今天想在外面吃了。”
作为A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虽然不常在外就餐,但却很知道哪里的东西便宜又好吃。
两人来到A大附近的小吃一条街,从街头买到街尾,他心里犯了难,扪心自问,一本哲学书的杀伤力真有这么大?提着这么多好吃的,身边的人却还是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A大的操场很宽,林荫道很长,古朴雅致的建筑透着一股子叫人着迷的韵味。
肩并肩坐在操场看台上,天已经黑了,操场上还有学生在追逐打闹或者围坐聊天。
他坐在对方身旁,方便碗里没吃完的烤冷面已经在夜风里凉透了,“为什么不说话?回到母校就没有一点感想吗?”
男人垂头丧气,好一会儿没吭声,开口时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我哪儿来什么母校。”
他不明所以,“你不是……A大毕业的吗?”
“假的,本来想等你非常非常非常喜欢我的时候再告诉你,但早说晚说,总要跟你说,我自己跟你说,总好过将来叫别人来揭我的底儿。我十二岁就出来谋生了,你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我什么都干过,我……我还在街上讨过饭,那时候肚子都填不饱,哪有机会上学啊,后来就到了工地上卖苦力,但没想到干活时出了意外,好在老板赔了我一笔钱,就是靠着这笔钱,我才有今天。”
他想不起彼时的心情,只知道自己很久很久没说一句话,对方也不催他。
“我……不是故意要造假的,也不是故意要对你说谎,但是你身边的朋友他们都看不上我……”
他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对方的后脑。
贺阗开口问他,“秦疏,你生我的气吗?”
他“嗯”了一声,开起玩笑,“人设都崩坏了。”
“什么人设?”
“言情小说男一号的人设。”
对方笑着歪倒在他身上,“这么夸张吗?”
他的心在冷冷的夜风里好像燃着一团火,迫切地想要照亮一段他无法触及,却注定永远埋藏在另一个人心底的经历,其实,李昂虽然没有明说,但给过他很多暗示,而对方自己说出来,不仅是坦诚,更要勇气,“这么说,我好像傍上了富一代。”
“秦疏,有人说过你真会哄人吗?”
“没有,别人我哪里哄得来?”他不知道这么问合适不合适,但还是想知道,“从前一定很辛苦吧。”
男人眉间带笑,眼里有光,“每当我觉得辛苦的时候,我都会对自己说,我得足够努力才能配得上将来我喜欢的人。”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面前人看着他的眼睛,“比我想得要好一千一万倍。”对方说着照直把脸往他跟前贴过来,“不过我也不差啊,你看看,看看,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他笑着推开面前那颗脑袋,服了对方没脸没皮的本事,“一边儿去,少贫。”
贺甜甜不依不饶,“我软件次了点,将来还有机会提升,但硬件还行吧,你最清楚了,对不对?”
他哭笑不得地黑了脸,“你脸呢?”
贺天天又冲他装傻卖萌,“那你喜不喜欢嘛?”
他看着那张他真的很喜欢的脸,那张脸上有他爱极的眼睛和嘴唇,他学不会这人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的厚脸皮,只是瞥了眼头顶漆黑的夜空,“你看,有流星。”
“哪儿啊?”贺阗闻声,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没有看到流星,却得到了一个吻。
两个人之间,他很少主动,但在那个凉爽的秋夜里,他第一次发现,主动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总体来说,那次约会挺成功,他对自己的伴侣有了更多的了解,因为这份了解,令他更懂得如何互相体贴,也正是从那时起,他才开始关注,关心,关切男人总是羞于启齿,不愿提及的过去。
贺天天不信邪,从书店里把那本《纯粹理性批判》给买了回来,一连看了好多遍,从此一头扎进哲学的海洋里,把市图书馆里哲学类的藏书全读了,读完不过瘾,还在网上又买了几箱拓展阅读,这人本来逻辑思辨能力就强,那之后越发让他觉得,一个天才埋没在了他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