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两兄弟到酒店时,根本没想到电话里说的吃个饭这么正式,显然女主角也被父母蒙在鼓里,齐家不仅二老来了,七大姑,八大姨全来了。
“秦易,秦疏,快来,到婶婶这边来。”
愣在门口的二人,赶忙跟长辈一一问好,依照吩咐入席就坐。
齐暮云被爸妈的安排搞得也很被动,面红耳赤看了男人一眼,又尴尬地把目光移开了。
秦疏倒很高兴,长辈自有办法赶鸭子上架,好过他自己插不上手干着急。
人到齐后,齐爸爸中气十足先发话,“秦易,秦疏,你们父母走得早,我跟你婶子一直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今天在这里,叔也不拐弯抹角了,趁亲戚们都在,今天就算是秦易跟暮云的订婚宴,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赶紧把事情办了,我和你妈也能放心。”
“爸……”齐暮云刚要说话,开口却被齐爸爸一眼瞪了回去。
齐妈妈也无视女儿,在旁帮腔,“就是,秦易啊,你现在转业回来,工作也稳定了,现在不成家,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秦疏见大哥不吭声,连忙接着说道,“叔,婶,你们不说,我们也正准备呢。”
坐在齐母右边的齐家二姑父笑说,“房子不是一早就买好了,别的还准备什么?车我们陪送,你们赶紧把婚事办了才是正经。”
齐暮云的二姑父在房管局工作,房产的事儿摸得门儿清,要不是他言之凿凿,齐家父母还下不了这个决心,也不是他们二老挑剔,实在是秦易这孩子话少又不爱表现,对闺女老是不冷不热。关键他们暮云也不次啊,电视台家喻户晓的美女主持人,身后青年才俊也是趟赶趟地献殷勤,姑娘要不是死心眼,能愁嫁吗?
兄弟两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愣,不等开口,一旁二姑也笑说,“是啊,要我说,侄女婿是真有眼光,美景天城的房子现在已经炒到两万多一平了,贵成这样了还抢破头。”
“那可不,学区房,设施齐全,环境又好,离暮云单位又近,现在真是有钱都买不到这么好的房子了。”
齐母听亲戚都说好,老两口脸上也有光,“本来说等你们看好了房子,我跟你爸把首付出了,你和暮云都有工作,贷款可以慢慢还,想不到你这孩子,自己一声不响已经买好了。”
听齐二姑姑说出小区名字的时候,秦疏愣了一下,大哥不明所以在旁刚要发问,他反应过来忙抢过了话茬,“叔叔婶婶,你们放心吧,我哥对暮云姐实心实意,他就是嘴笨不会说,是我们不懂事,订婚这么隆重的事情,还让叔叔婶婶来操持。”
“我们是长辈,我们不操持谁操持,都是自家孩子,别跟我们客套。”
秦易没有得到弟弟的解释,甚至连个眼神也没有,全程只看他强作镇定,僵着一张笑脸,替他应付长辈们的寒暄客套。
一顿饭,两兄弟食不知味,各怀心事。
饭后准女婿要送二老回去,两位老人却一心想让小两口多聊聊,强行将两人撵到一块儿,自己走了。
安静的沿河道上,没有太多行人,秦易对未婚妻实话实说,“房子不是我买的,也不可能住进去。”
齐暮云苦笑,“我还不知道你,就那点工资,不是捐了灾区,就是帮扶战友,说你有钱,打死我都不信。”
男人一反常态,“我有钱。”
女人诧异,“真的假的?”
男人从上衣口袋掏出两张卡,“攒了这些年,只有十万不到,你姑父说的房子,买不了几平方。”
女人噗嗤一笑,把卡接过来,“那这张呢?”
“工资卡。”
男人一开口,齐暮云就知道,没变心,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实诚木头。
“你看……能嫁吗。”
女人一脸矜持没说话,手上却半点不客气,两张银行卡说没收就没收了。
“房子的事,我会找机会跟爸妈说,我们俩的积蓄加在一起,找到合适的,付个首付应该不成问题。”这是她早就想好了的,这些年唯一不敢确定的只有对方的心意。
“婚期订到明年可以吗?”
“今年不行吗?”
男人默然良久,“战友刚去,我没心情。”
齐暮云体贴地不再多说了,她再傻也不会拿女友去跟战友比,“好。”
“我送你回家。”
齐暮云白了他一眼,已经自顾自伸手拦了一辆出租,“心不在焉的,有事你忙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能行吗?”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到家告诉我一声。”
齐暮云上了车,顺手放下车窗,“秦易。”
“怎么了?”
“希望下次我听到的是,我带你回家,而不是我送你回家。”
桥上层层叠叠的灯光映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秦疏靠在桥栏上,望着两岸参差错落的楼宇,他强忍着没在饭桌上失态,一出酒店就匆匆忙忙跟大哥告别,美景天城的房子是三年前买的,全款买的,当时几乎花光了他们……不……是贺阗的全部积蓄。
就像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把自己的名字加到了他的房本上,同样更加不知道,那人瞒着他是在什么时候,通过怎样的方式,不声不响把房子过给了素未谋面的大哥秦易。
买那套房子的时候,他没想过有一天会分开,也未曾料到当初的一番好意,今晚会让他们两兄弟在众多长辈面前一并陷入难堪的境地。
那天难得午休,大中午他却被某人的夺命连环call临时叫到了市区的一处售楼中心,到了地方,他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就被人热情地请了进去。
“秦先生,您看一看,我觉得这套户型不错,南北通透,交通便利。”
看着面前穿着职业装的售楼小姐,他尴尬地往门外望了又望,贺阗不知道搞什么鬼,约在这种地方见面,却半天不见人影。
工作人员见他似乎对自己推荐的房子并不感兴趣,赶忙又另翻了一款户型,“刚刚那套您要是不喜欢的话,这套呢?大三房,中等楼层,精装修,送车库,位置也非常好。”
他勉为其难看了一眼,不明所以不说,还尴尬得不行,“那个……我……”
好在他话音未落,男人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路上太堵了,等很久了吧?”
他松了一口气,冲身边的销售人员抱歉地点了下头,赶忙将来人拽到一边,“不是有房子?怎么又要买房?”
对方拉着他重新坐下,拿过接待人员送来的宣传册,“谢谢,我们自己先看看。”
“好的,先生,有需要您随时叫我。”
男人点点头,转脸看向他,兴冲冲说道,“上次不跟你提了么,给大哥买一套。”
“他一年到头在家也呆不了几天,何况还有我们家的老房子。”
“话是这么说,但你家的老房子说是要拆迁了啊,新区改造以后,那边就冷清了,而且怎么说也得先把婚房备下吧,来看看,挑个学区好的。”
他知道对方是一片好意,却也不得不实话实说,“别闹了,我哥那个人最要面子,你这么做不但落不着感激,挨揍是没跑。”
“你当我傻吗?这个我早想好了,先买在朋友名下,到时候就说是二手房急出,叫大哥意思意思拿一点,不就皆大欢喜了?”
“你确定你这么有钱吗?”
男人故作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暂时还可以。”
他懒得理会这家伙,“要不先付个首付,剩下的贷款吧?”
“你傻吗?有钱不用,白给银行利息?”
虽然对方说得有理,可他想想还是觉得一下子扔进去这么多钱不合适,“但是……”
“别但是了,趁我有钱,现在不花,等我将来破产了再花么?”
贺天天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他虽然也不是特别保守的那类人,可内心里还是觉得做生意有赔有赚,叫人不踏实,近来房价涨得厉害,而且看样子短时期内不会往下掉,换个角度想想,买套房子当成长线投资似乎也挺好。
想到这里,他才伸手拿了一份宣传册认真看起来,“这套怎么样?”
“太小了吧?”男人说着指指自己正看的那一套,“这个怎么样?”
“二十九层?也太高了吧!”
“电梯房怕什么高,越高视野越好。”
他一脸严肃,坚决反对,“万一火灾呢?地震呢?”
“这都是什么小概率事件,能不能不想这么多?”
他看着对方,不想说话,男人见状连忙改口,“换个低层的,换个低层的!”
最终两人选定了一套120平的花园洋房,三楼,学区好,算下来全款超过两百万。
他一听报价,顿时就不想买了,“还是不要了,这房子比市里正常房价高出这么多,将来就是卖恐怕也不好卖,再想想吧。”
贺天天却满脸都是想要,“秦疏,给我买了吧,我特别想要。”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他,“钱不是这么个花法。”
对方也在他耳边低声回了一句,“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有我在,会赚回来的。”
他对男人这种盲目自信非常不满,却最终还是在对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眼神中签了购房合同。
房子什么时候过的户,他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清楚。
“贺阗,你……就这么走了?”
“你还想怎样?”
“你花钱买的房子,放在我名下的存款,还有……”
“都留给你,全都留给你,别再缠着我了!”
是了,最后只换来一句——“别再缠着我了。”
秦疏吸吸鼻子,忍着忍着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下来了,他说,别再缠着我了。
“秦疏。”
他看见大哥过来,赶忙蹭干眼泪,“哥,我等着上夜班,回头我再跟你说。”
秦易的确急于知道这中间的事情,但他理智地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下去,“好,路上慢点儿。”
他看着弟弟慌慌张张坐上出租车赶回去上班,转过身,老领导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
他迟疑一瞬,走上前去,两人沿着河边的人行道并肩走了一段,期间各自沉默,谁都没有开口。
半晌,还是邵明锋率先关切询问,“回来是不是不习惯。”
“挺好的。”
“孩子,你没有说实话。”
秦易顿住脚,“我活了下来,回到弟弟身边,换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且很快要跟女友结婚,挺好的。”
邵明锋许久没说话,“海棠知道也会很高兴的。”
“我宁愿他没来过,我宁愿躺下的是我。”
更衣室里没开灯,秦疏走进去反手拉上玻璃门,时隔数月,再一次拨出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他不承认自己手抖了,甚至没想好电话接通该用哪种语气跟对方说话。
电话是通的,但没人接,也许是没看到,也许是看到了不肯接。
拨第二遍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不抖了,可对方还是不接。
拨第三遍的时候,他想好了该用哪种语气跟对方说话,就用对待病患的,保持客观距离,适度体谅关切,然而依然无人接听。
拨第四遍的时候,他考虑了两种解决办法,把房子过回去,或者,对方指定一个账户,让他把钱凑齐了打过去,听筒里长音响了半天,最后传来的仍旧是生硬的电子提示音。
拨第五遍的时候,他心里竟然生出了可耻的期盼,电话接通……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拨第六遍的时候,他特别想知道,他的蜜月旅行开心吗,跟妻子在一起高兴吗。
拨第七遍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想对他实话实说,你不爱我了,但我还爱你。
拨第八遍的时候,他的手又开始抖,他怕对方正对着手机皱眉,看着来电号码犹豫。
拨第九遍的时候,他想不起来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了,要说什么,怎么说。
拨第十遍的时候,电话接通了,可他突然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心心念念想听到的人,在电话那边拖长腔调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都说了别再打我电话,怎么还没完没了的,烦不烦?我都已经迷途知返,改过自新了,你还揪着我不放,到底想干什么?我找到真爱不用你祝福,起码别给我添堵行不行?算我求你,就当我们没认识过,成吗?不说了,媳妇儿回来了。”
秦疏甚至没来得及开口,电话就挂了,他只觉得心脏堵在咽喉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听到身后传来粗重而急促的呼吸,缓缓转过身去,更衣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拉开了,李昂站在门口。
李主任宅心仁厚好脾气,认识的人很少见他动真火,但这会儿他气懵了,他气势汹汹走向自己的好友,“你把电话给我!”
“李昂,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把电话给我,我来给他打!王八蛋!”
“算了,是我不对。”
李昂理他才怪,上手就抢,“什么玩意儿,他还不得了!”
“够了!”秦疏后背贴在柜门上,手紧紧背在身后,气极地把人挥开了。
李昂见他拿不来,转而从裤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通讯录一翻,找到名字照直拨了过去,电话那头却只有一串忙音提醒。
“他妈的,这孙子!”
“让我自己待会儿行吗?”
更衣室里没有窗,要是不开灯,连个人影也看不见,李昂听见对方声音都变了,“秦疏!”
“没事,没事。”
声音都成这样了,没事才怪,李昂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别忍着了,想哭就哭吧。”
秦疏还想掩饰,可他浑身都在抖,像个委屈至极的孩子一样控制不住地在黑暗里发出低低的抽泣声,“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李昂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这么多年以来,他早知道老同学是一副外柔内刚的脾气,他从没见过这人在任何事情上低过头,服过软,“别瞎说,怎么会是你不好,你太好了,是他不配。”
秦疏明明想遮掩,一开口却又哽咽,“李主任,你偷听我电话,你不尴尬么。”
“你怎么不问问那个狗东西说话有多大声呢。”
“他说烦我。”
“别理他,王八蛋!”
“他还说,他迷途知返,改过自新了,对他来说,我是一个错误,一条错路。”
“秦疏,别瞎想。”
“他还说当我们没认识过,这么多年,他说就当没认识过。”
“不想他了,我们不想他了。”
“他说……找到真爱了。”
有些人狠下心,可以猪狗不如,有些话说好了,字字如刀,也能杀人。
李主任强行批了假,秦疏也知道自己的状态被同事看见不好,他离开医院,却并不想回家。
鬼使神差,他又来到前天刚刚才来过的第四招待所。
天色已经很晚,望山很高兴,看见他却又很担心,“秦大夫,你哭过啦,谁欺负你,我去揍扁他!”
“没人欺负我,你今天好些了吗?”
“好啦,吃了药就好啦,全都好了,可是秦大夫,你看起来不太好,真的没人欺负你吗?”
“没有,我只是想听故事了,接着讲你家少爷的故事好吗?”
一提少爷,望山又来了精神,“我刚刚还梦到少爷了,少爷跟我说,人要学会放下,学会忘记,不能一直陷在回忆里,只有这样才能往前走。”
“你家少爷活得很通透。”
“少爷说他已经不大再去想夫人的死,也不再去想对老爷的仇恨,就算要想,也只想那些关于他们的好的记忆,这样他就会发现自己是被人爱着的,至少曾经被爱过。”
“他一定是一个心地光明的人。”
望山重重点头,“少爷说,哪怕眼前的路一片漆黑,也要在心里留下一道光,少爷说,就是凭着这道光,他找到了令他死而无憾的人。”
“望山,死而无憾这个词太沉重了。”
“可少爷就是这么说的。”
“那你家少爷有没有说过,该怎么放下,又如何忘记。”
“说了呀,少爷说,只要他过得好,就可以放下了,只要有人令他开心,就不用再牵挂了。”
秦疏感到茫然,“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望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肯定可以,少爷是不会错的。”
秦疏苦笑,“你不觉得你这是盲目崇拜吗?”
望山也跟着嘿嘿笑,“我是很崇拜少爷,但少爷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也说过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可转脸就嫌我烦,嫌我打扰他,嫌我是个错误了。”
“他是谁?”
“是我应该放下和忘记的人。”
“哦。”望山想了想,“那你就不要烦他,不要打扰他,也不要再犯错,这样不就好了?”
秦疏怔怔点头,他拿出手机,切换到那个还能关注到他,打扰到他的微信号,找到唯一的联系人,盯着看了好久,脸都憋红了,终于咬牙闭眼点了删除和确定。
“秦大夫,你眼睛又红了。”
“你家少爷有没有说过,放下是很疼的,忘记也是。”
望山憨笑,“说了,少爷说,就像把心挖出来,放在磨盘上自己动手把它碾碎,没有人能帮忙,再痛也只能咬牙忍着,少爷说这话的时候,比秦大夫你的眼睛还红呢。”
在城市另一端光影斑驳的夜色中,高大的写字楼25层最外间的办公室仍然亮着灯,陈露露正在做离职前的收尾工作,客户的精修图完成最后一笔,明天就可以交差,另外就是她负责的那部电话,从她接手项目以来,第一次连响了十回,她点开存在电脑里的一段音频,一个小时前,她在接通那个来电的同时,按下了电脑音频播放键。
根据客户的要求,这部手机任何来电都不要接,任何信息也不能回,除了这个尾号是1619的手机号,如果这个号码连续来电,就放电脑里录好的音频给他听。
她跟人力吵架时,信誓旦旦说不是谁都能做得好她这份工作,不仅仅是因为修图需要过硬的技术和极大的耐心,更多的还是因为她手里的这个项目,客户的要求很简单,但做起来却并不那么容易,尽管只需要隔三差五通过她面前的这部手机绑定的微信号,在朋友圈更新文案和照片。
文案客户只跟她说了个大概,她只能自己揣摩编辑,照片当然也都是她用PS合成精修过的,既要让最熟悉的人看不出痕迹,又要贴合事先设定的情境和生活,这样的要求,如果不用心,根本不可能做得好。
她已经兢兢业业做了一年,自认为对得起客户给她的佣金和公司给她的酬劳,现在能用的素材差不多用尽了,改图也变得越来越吃力。
客户交待的项目终止时间模棱两可,他说,如果有一天联系人中那个头像一片空白,昵称是QS的小号不再点赞他朋友圈,或者从他的列表消失,关于这个项目的一切就可以终止了。
上一次发布的内容还有点赞记录,她照例找了一条某购物app的砍价游戏,以群发帮砍的口吻,转发给了QS一个人,对方是真的很可爱,就像个有求必应的小天使,集赞会帮忙,砍价会帮忙,投票会帮忙,仿佛只要理他一下,他就很开心了。
看着那条消息前扎眼的感叹号,她感到如释重负,果然离职的时刻是真的已经到了,消息发送失败,QS不见了,这个项目在她离职前的最后一个夜晚终于可以善始善终,宣告完结。
陈露露合上电脑,把那部不属于她的苹果手机关机,封入信封,作为移交材料,归还给公司,然后关灯离开办公室。
明天她就不会再来了,妈妈已经入院,接下来就是准备手术,这段时间她无论如何也要陪着妈妈。
李昂气坏了,夜晚的走廊太安静了,即便他不是有意要偷听,电话里那些混账话也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他连着拨了几个电话过去,那边却一直是关机状态。
妈的,越想越气,就算不收拾那王八蛋,也得教他学会怎么说人话。
他拨通老同学的电话,那边大半夜被人吵醒,张嘴就骂,“嘛呢,小李子!大半夜你诈尸啊?”
“甭废话,有急事找你。”
那边一听他有急事,也不再嘻笑,“有屁快放。”
“我一会儿给你发一个公司名,你给我查查最近都在做哪些项目,能停都给我停了。”
“呵,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你少废话,是兄弟,给我办利索了。”
秦疏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委屈,他根本没想打扰他,他只是想留在原地,只有这一点点要求,无论对方走多远,无论他跟谁在一起,只要能留在原地,悄悄关注着他的生活,这样他就满足了。
他也不是故意要给他打电话,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可他做梦也没想到,一通电话而已,会逼得对方用那样的语气来恳求他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是时候放弃了,是时候忘记了,是时候把对方的一切从记忆里清理掉了。
从哪开始呢?
对,东西,都丢掉,统统都丢掉。
他把茶几上另一只马克杯洗好,擦干净,气冲冲放进收纳箱。
门口鞋柜上的拖鞋也没有人会再穿,正好刚洗过,可以直接收起来。
贴身衣物要直接扔掉。
衣服,鞋袜,围巾,手套,杂七杂八的日用品全都收拾掉。
他累死累活折腾了一天,整理了好几个收纳箱,打算明天一早找家政处理掉,可是夜晚家里特别吵,箱子里的水杯在抗议,碗筷,手表在抗议,连鼠标,手电筒都在抗议。
“秦疏,我要那个大老虎,多威猛啊。”
“喝口水而已,要这么威猛干什么?”
……
“贺甜甜,你洗完澡不穿鞋在家里乱跑什么?”
“秦疏,没有我的鞋。”
“不是给你拿了拖鞋吗?”
“你的小了呀,踢不上。”
……
“秦疏,下次内衣我自己买。”
“怎么了?”
“……小了。”
“哟,看不出来啊。”
“你不能这么小瞧我吧?”
……
他在陌生的房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觉得心慌,感到害怕,忽然间又像疯了一样,把那些决心要扔掉的东西一样一样从收纳箱里拿出来,放回它们原来的位置。
放回去之后,水杯不吵了,碗筷不吵了,手表不吵了,连鼠标,手电筒都消停了。
“主人是个混蛋,连东西都欺负我。”秦疏气坏了,拿东西撒完气,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神经病,他知道不是东西在吵,是他心里在挣扎。
阳光爬上窗台,主人筋疲力尽,秦疏抬起那只扒满灰尘的左手,慢慢退下了手上的戒指,一瞬间,就像箍在心上的魔咒突然解除了一样,如释重负。
他再次上前拿起桌上的水杯,水杯不吵了,收拾厨房的碗筷,碗筷也不闹了,打包鞋柜上的拖鞋,拖鞋也不使性了。
直到把所有的东西再次装进收纳箱,锁进书房,他也没再想起有关那人的一丝一毫,秦疏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做放下,但如果这是包括贺阗在内所有人都希望的,那就这样吧。
做完这些,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家里所有他能看见的角落,已经不再有关于那人的丁点痕迹。
他顺着阳光望过去,墙角里他笃定长不出什么东西的花盆冒出了一颗鲜绿的小芽,芽头蜷在土里,将出未出,像个胆怯的孩子,带着一种初入尘世的腼腆不安。
“秦疏,你看看你阳台上的花,都成什么样儿了,我再给你移两棵好的吧!”住在楼下的老大爷清晨遛弯已经回来了,仰头瞧见他就是一通数落。
他趴在阳台上笑着答复,“张伯,不养了,花花草草太娇贵,我哪有时间料理。”
“也是,小阗出差还没回来呀?”
“他找到住处,已经搬走了。”
“哎这臭小子也不说一声,回头告诉他,叫他抽空来找我钓鱼!”
“好,见了他,我跟他说。”
秦易在门前愣了好大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敲错门。
秦疏把人让进来,“用不用这么担心我?一大早上班前还专门跑一趟。”
这语气明显是不用的,“你……”
“哥,我……大概有点想通了。”
“想通什么?”
“想通就是想通,你还非问问想通什么。”
秦易不问了,只是神情复杂地点了一下头,说了一句,“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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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