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单邵明锋在A市的工作毫无进展,王宇对翡翠店的调查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大庆路与滨河路上两家最为可疑的店面,对外界来说几乎是铁板一块,首先防范严密,很难混进去,其次员工训练有素,见人下菜,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他在附近转悠了好几天也没能找出合适的突破口。
王宇猫在店面斜对面的9路公交站牌下正发愁,腰窝突然叫什么东西给顶住了,跟着只听身后有人压低声音,“举起手来。”
他慢慢直起身子,听话举起手来,举到一半却瞅准时机一把拿住背后那只偷袭的手,眨眼就把人扭到了面前。
“哎哟哟哟……断了,断了。”郑佳阳胳膊被人反拧在背后,表情夸张,连声叫饶。
“现在是谁要举起手来。”
“我我我我我……”郑佳阳连忙举起另外一只手,然后在路人异样的眼光中若无其事哼起了歌。
李跃在旁看好戏,一脸我不认识这俩人。
闹过瘾了,王宇把人松开,“下次别在背后突然偷袭我,万一我没反应过来,摔你一跟头怎么办?”
郑佳阳伸手扒住他的肩膀,“臭小子,你小瞧我是吧,找个地儿练练去?”
“练什么练,先把你伤养好了再蹦跶。”王宇白他一眼,看向李跃,“你们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李跃拿出背在身后的蛋糕盒,“某人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呢。”
“诶,我都多大了,还过什么生日。”
郑佳阳前臂一拦,将对方那颗脑袋拐进臂弯,“老规矩,上我家,还是去跃跃家,还是咱仨吃火锅去。”
“我请你们吃火锅。”王宇拿主意,虽然他也好久没去看过叔叔阿姨,但去这两个人那里,老人家又要忙个不停。
“成,麻辣锅走起!”郑佳阳点头同意。
“闭嘴吧你,鸳鸯锅。”李跃说完,率先上了公交。
王宇跟着走上去,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对面的翡翠店,身后郑佳阳却搂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今天什么也不想,就开开心心的,听懂了吗?”
王宇原本想问邓海龙抓住了没有,“大胡子”查得怎样了,队里近来有没有新的任务,可转念一想,这些事就是他不问,李跃跟郑佳阳也会告诉他,索性听话点头,没再多提。
李跃怕人挤着蛋糕,坐了公交最后排靠窗的位子,剩下俩老爷们前胸贴后背杵在他跟前,生怕别人挤着了他。
郑佳阳上班累了一天,趴在王宇背上,软得没骨头,王宇肩膀顶着对方的下巴,站得笔直。
上下站的小姑娘时不时朝这边看上一眼,交头接耳,又时不时会心一笑。
郑佳阳竖着耳朵听见一句悄悄话,好奇地问王宇,“嗑到了是什么意思?”
王宇认真地想了想,“可能没站稳,磕到了。”
郑佳阳回头看向后面坐着的李跃,“要不你起来让小姑娘坐吧,都磕到了。”
李跃看看膝盖上的蛋糕盒子,“你以为我坐着很舒服么?”
王宇抬头找到上方的公交路线,“坐着吧,就一站了。”
“还是小宇对我好,不像某些人重色轻友。”
郑佳阳不想理他,揉着王宇的毛栗子头,一脸感慨,“真好啊,不知不觉又长一岁了。”
下车时,王宇想起来,多问了一句,“你俩怎么没开车?”
郑佳阳新买的那辆沃尔沃,喜欢得不行,去趟超市恨不得都要开出来溜一圈,李跃平时也不大坐这种人挤人的交通工具。
郑佳阳跟李跃对视一眼,“这不临时决定来找你么?”
王宇没多想,“哦。”
“赶紧走了,一会儿到饭点儿挑不到好位子了。”
瞒着王宇,是郑佳阳跟李跃一致决定的,就在前天晚上,他们跟踪“六芒星”的时候,意外被对方发现,他们没穿制服,担心闹大了挨处分,也没敢亮明身份。
想不到那帮人嚣张无匹,迎头就撞,他被迫陪着对方深更半夜在市区玩了一回马路漂移,差一点被交警逮进去不说,那辆新车算是扔修理厂里只等报废了,更要命的是李跃还受了伤。
王虎背后的人还没了解清楚,大胡子突然出现在A市也不知道目的何在,加上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这绝对是一群危险至极的家伙,所以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小宇沾手。
王宇毕业已经五年,早就不是小孩子,也就只有这两人还拿他当小孩儿,连定的蛋糕图案都是儿童专属,可爱得要命。
“哎,又抢我的肉!”
“我的菜给你。”
“卧槽,我最讨厌吃这个菜你不知道吗!”
“吃一口又不会死。”
王宇趁两人打闹,自顾自切了蛋糕,把奶油多的那一块给了郑佳阳,水果多的那一块给了李跃。
“嗨,不许愿你就切了!”郑佳阳大惊小怪。
王宇无所谓,“我年年都许那几个愿望,老天爷早知道了。”
郑佳阳替他说了第一个,“希望大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李跃替他说了第二个,“希望好人不受伤害,坏人早日伏法。”
郑佳阳托着腮帮子满脸好奇,“喂,第三个是什么?”
王宇叫蛋糕噎了一下,“第三个不是不能说?”
郑佳阳特别好奇,“谁说不能?”
“不是你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郑佳阳想想上学那会儿好像真有这么个事儿,突然想自打嘴巴,“我居然说过这种屁话。”
“好了,别难为小宇了,我猜第三个愿望是早日抓到那个大胡子。”李跃开口替人解围。
“我猜是早日碰到一个好姑娘。”郑佳阳也加入猜猜看的行列,“是不是啊,王小宇。”
王宇呵呵一笑,“你就猜呗,反正不能说。”
“嚯,用不用这么神秘?”
王宇低头看着面前的蛋糕,他入校跟这两个人成为室友之后,才开始一年一年过生日,每年许过的愿望毫无例外都是这三个,前两个郑佳阳跟李跃已经替他说出来了,第三个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想永远在一起,和你们。
没什么好隐瞒,同样也没什么好说,郑佳阳跟李跃家都在本地,父母又都年纪大了,工作不大可能外调,他自己老家也没人了,更加不会离开A市,他要做的就是早日回到工作岗位,继续担起这份责任,让他们生活的这座城市阳光普照,平安祥和。
火锅吃到一半,李跃去了卫生间,没过多大会儿郑佳阳也跑去了,王宇一个人无所事事,把锅里的菜都捞完了两人还没回来。
他不放心找过去,发现男卫生间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男顾客,但里头四个隔间只有一个锁着门,他刚想问身边的男士明明有空位,干嘛不进去,紧接着就听见锁着的隔间里传出一声诡异的喘息。
“嘶……啊。”明显是李跃的声音。
“哥哥,别叫那么大声。”郑佳阳躁得不行。
“你他妈倒是快点儿啊。”
“我快得了吗我。”
等在外面的男士都在窃笑,王宇连忙把人轰走,“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不多时,隔间门从里面打开,郑佳阳扭脸往外一瞧,正想说“幸好没人”,眼一瞟就看见王宇堵在门口。
李跃提裤子的手僵了一下,眼神古怪地看了郑佳阳一眼。
王宇在门口就闻到血腥味了,“怎么受得伤?”
郑佳阳上去要把他往洗手间外头带,“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王宇固执地站在原地没动,眼睛直勾勾盯着李跃,“受伤了跑来吃火锅,不忌口吗?”
“没大事,我看着呢,全程清汤没胡吃。”郑佳阳继续打掩护。
“还不准备说实话?”
李跃一听这口气,往马桶盖上一坐,登时开始装柔弱,“这不能怪我,都是郑佳阳,开车没谱儿。”
郑佳阳机灵,话头一开,谎立刻就圆上了,“这事怪我,开车走神,哎呀,你说我这个脑子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王宇将信将疑,“没伤着人吧?”
“方向盘打太猛撞花坛上去了,这不把李跃伤着了么。”
王宇强行拉开对方的衣服,看伤口渗血的程度就绝不是对方口中说的什么轻伤,“你不说你都10年驾龄了么,怎么还这么不靠谱儿?”
郑佳阳委屈巴巴老实认错,“就知道说我,我自个儿还吓一跳呢。”
王宇火锅没吃完先向服务员要纸笔,郑佳阳端着自己那块蛋糕,好奇地问他干啥。
小伙子没理他,趴桌上认认真真在写检查,他想归队了,才休息没多久,上回抓人刚受伤,扭脸又出车祸,再不回去,这俩人干活毛手毛脚还不一定要出什么事,也不知道刘局到底准备叫他停职停到什么时候。
俞亮管理的那家店是间静吧,名字叫暮色,不像其他娱乐场所那样杂乱吵闹,贺甜甜的专座也没有多么高大上,不过就是吧台角落里的一只高脚凳而已,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喝酒方便。
俞亮很能干,既是这里的管事,又兼了服务生和调酒师。
“秦大夫,你看看喝点什么。”
“非工作时间就不要提醒我再想工作的事了,叫我的名字就行。”
“那好,秦哥,我给你来杯果汁怎么样?”
秦疏看着酒单上各式各样的酒水,“贺阗他……每次来都要什么?”
青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要是带客户来的话,一般都是依照客户的喜好,要是自己来的话,一般都喝果汁。”
秦疏不大相信,“带客户来你这里?来听音乐还是来聊天啊?”
青年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后面,“是我没说清楚,这店背后一墙之隔是夜巴黎,也是我的场子,那里好玩,项目也多,就是太闹了,没事的话我不大过去,叫兄弟看着呢,阗哥招待客户一般在那里,结束了会过来休息一会儿醒醒酒,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也会自己来坐坐,他说秦哥不喜欢他喝酒,从来只点果汁。”
秦疏随手在酒单上点了一个,“给我来这个吧。”
“这个酒劲很大。”
“我要是喝多了你会叫人扔我出去吗?”
“怎么可能?”
“所以酒劲大怕什么呢。”
青年听了也不再多说,转身从酒柜上给他拿酒。
俞亮手上盘着酒杯,目光却落在台子上的钥匙挂件上。
秦疏注意到他的视线,“你喜欢这对钥匙扣?”
俞亮反应过来,礼貌地移开了视线,“啊,不,只是觉得很可爱。”
秦疏拿过自己那串钥匙,钥匙只有两三把,钥匙扣挂了一对,其中一个是只戴花的玩具狗,项圈上刻着“甜甜”两个字,另一个是只戴领结的狸花猫,姿态悠闲,神情惬意,贺甜甜固执地认为特别像他休班在家时的样子。
钥匙扣是男人在网上买的,不单是个小饰品,还是个带充电功能的小手电,只不过按亮了之后,小猫和小狗两眼放光的样子很魔鬼很好笑罢了。
贺阗一直挂着那只狗,他的钥匙上挂的是那只猫,分手后贺阗把那只狗也给他挂上了,还说,“我们俩不能在一起了,就让它们俩在一起吧。”
因为对方这句话,他一直没摘下来。
俞亮说得没错,这酒劲是挺大的,店里人不多,电视里播的还是好几年前的电视剧。
那是他们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这部电视剧刚上,也许那天难得空闲,也许是剧情真的很有看点,他正看得入神,身边无聊的人却不停捣乱。
“秦疏,你已经冷落了我半个小时了。”
“让我安安生生看会儿电视不行吗?你自己玩儿去。”
贺甜甜瞧着电视屏幕上演技夸张的演员们,“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一起打游戏吧,我带你!”
他白了对方一眼,“我不擅长那个,玩不动。”
“没关系,我把我的装备都给你!带你刷副本!”
他无语地推开面前挡住视线的那颗脑袋,“一边儿去,别影响我看美男。”
贺甜甜愣了愣,一脸郁闷,“美男?”
他随手往电视上一指,“喏,身材多好。”
男人放下手里的零食,“噌”得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居然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我生气了!”
他本来不相信对方会这么小气,后来事实证明贺甜甜比他想得还小气,小气到几天不跟他说话,还一下班就往健身房跑。
为这事他后悔好长时间,挺标致一男朋友,没几个月就变得跟寺庙里的假人一样,哪哪都是硬邦邦的,一点也不好抱。
俞亮拿过他手里没喝完的百加得,给他送上一杯低度的鸡尾酒,“尝尝这个。”
秦疏看着杯子里五颜六色的酒浆,“很漂亮,有名字吗?”
“我自己的调的,还没取名字,不如就叫它Summer Park?”
“挺好。”秦疏喝了一口,甜得要命,“是夏天的味道。”
就是这夏天的味道,猝不及防地叫他记起那个最像夏天的人。
“准备好,起飞!”
“慢一点啊……喂!”
小区附近有一条沿河道,路上有段大下坡,贺甜甜开大车还算稳,骑小车像耍猴,根本没谱儿,带他摔了不知道多少次,回回下坡还不肯捏闸,就算他有人当肉垫子不怕摔,可回回心惊肉跳也得缓半天。
“飞”过瘾的人一个急刹车停在公园后门,回过头来傻里傻气冲他炫耀,“怎么样?我就说要相信我的车技。”
他懒得理会这人,“可以让我下车了吧?”
“去公园遛弯好不好?”
当然好,林荫道上走一走,山坡小亭里坐一坐,夏天的晚上正该这样慢悠悠地消磨。
“秦疏,你吃冰淇淋吗?”
“不吃。”
“喝可乐吗?”
“不喝。”
“棉花糖呢?”
“更不吃。”
他瞥眼身边人满脸的“我想吃”,无动于衷地走过那排挤满小孩子的便利店。
“秦疏,我们玩吹泡泡吧?”
“不玩。”
“荡秋千!”
“不荡。”
“那坐滑梯?”
他就势往路旁的长椅上一坐,“你去滑,我等着你。”
男人弯腰坐在他身边,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就提议一下,我才不想玩。”
“嗯。”
闷热的空气里飘来丝丝缕缕的凉风,这是只有夏天才能感受到的惬意,“贺天天,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看你在想事情,怕吵你。”
“我没有在想事情。”
“那你是不是在想我?”
“嗯。”
“我才不信。”
他笑说,“为什么不信?”
男人一脸受挫,“我最近变化那么大你都没发现,一点都不关注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关注?”
“反正你就是不关注。”
他当然关注,但关注没有必要说出来,可听着对方委屈的语气,又觉得哭笑不得,“理了新发型,一个礼拜没吃零食,额头上那个痘也消下去了,六块腹肌变成了八块,腹外斜肌……”
男人一边点头,一边兴冲冲地打断他,“那是什么肌?我有吗?”
“就是你见天嚷嚷的人鱼线。”
“哦,继续继续。”
他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你确定还有?”
“当然有,难道你没感觉到我更在乎你,更体贴你,更爱你了吗?”
他配合地点点头,“嗯,感觉到了。”
果然,他话音未落,对方立刻顺杆爬,“奖励我吗?”
经验告诉他,不能随随便便顺着这家伙的话往下讲,否则前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坑等着他跳,“没有。”
“别这样嘛,奖励我一下很容易的。”
他禁不住对方软磨硬泡,只好问他要什么奖励,男人咬着他的耳朵,没羞没臊说了一个让人面红耳赤的要求。
并肩走在公园里的小路上,对方反倒不似刚才那样开朗,他担心地问,“怎么了?”
男人轻叹一声,“没什么,就是想春夏秋冬都和你逛公园。”
“这很难吗?”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老天爷不会对我这么好。”
他站在河边,看着月光下闪光的河面,“他不对你好,我对你好啊。”
秦医生酒量不行,第一晚就喝得烂醉,但酒吧的沙发很软,最适合借酒浇愁的醉鬼。
维也纳酒店2105套房内,外间打牌的保镖有一下没一下在玻璃茶几上摔着手里的扑克,刘正云坐在里间卧室的窗前,窗外这座他熟悉的城市已经变得不再熟悉。
他的手里捏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普仁医院的地址。
阿远长得和小妹很像,可偏偏一眼望去,眉眼神态如出一辙,简直就是另外一个江浩然。
刘正云摸到窗台上的打火机,引着了手里的纸条,又拿纸条点了一根烟,烟灰一截一截断落在脚下的地毯上。
巷子深处,余夏小屋里的台灯开到夜里很晚,他做完了一张理综模拟卷,又翻出参考书,仔细对了答案。
爷已经出院好多天了,术后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可以回家静养,奶奶的精神近来也好些了,身后的小床上,江骛远霸占了他的蚊帐和一整张床,睡得正香。
余夏原本是想撵他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口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把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撵出门去,好像是件很坏的事情。
秦疏高估了自己,一场宿醉要了他半条命,清早疤脸跟大个子一道把他送回家,卫生间里吐了半小时才看见未接电话。
他赶忙把电话拨过去,“暮云姐,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见。”
“秦疏,你今晚加班吗?我爸妈非要我打电话,叫你跟秦易一起来吃饭,你有空吗?顺便……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大哥有空吗。”
他算了算时间,今天夜班,晚上八点接班,吃顿饭应该来得及,“有空,我也好久没见叔叔婶婶了。”他听着电话那头为难的语气,“暮云姐,我哥是不是一直没联系你?”
“等他联系我啊,想都不要想,有时候我自己都怀疑,我们这关系还能不能继续下去,他没回来,我等他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倒成了洪水猛兽,想见他一面都难。”
“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哥他就是别扭,从小就别扭,今天晚上我跟叔婶一起好好说说他。”
“能来就好。”
“我们一定准时到。”
“好,那先这样,晚上见。”
“晚上见。”
秦疏挂了电话立刻给大哥打过去,不出所料,他哥听完一口就给回绝了。
“我晚上有任务,没空。”
“任务重要还是媳妇儿重要?”那边不吭声,秦疏也有点生气,“人都有了,别的算什么事啊?咱们家的情况,齐叔齐婶又不是不知道,暮云姐又不是不知道,要介意早介意了,出生入死都不怕,你怕见家长吗?”
兄弟二人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默契地结束了通话,窗外高大的水杉树迎着春光新长的枝桠不知不觉都抻开了,春天快过完了。
秦疏理解大哥的为难,他跟爸爸一样,都是活在旁人幻想中的影子,可影子一旦回归现实,就什么也不是,甚至连世界上最最普通的那个人都不如。
生活是最残酷的战场,处处硝烟,世人两手空空,全凭一身血肉披荆斩棘,有些人妥协,有些人放弃,有些人慌张逃避,有些人咬牙前行。
他前半生的大多数时间都抛掷在校园里,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免有几分书生意气,不怎么花钱,对钱也没有概念,但贺阗不一样,他赚钱时,几乎可以用拼命来形容。
有时忙起来,加班应酬到三更半夜是常有的事,他亲眼见过男人向人点头哈腰赔笑脸,酒桌白酒上一杯接一杯凉水一样往下灌,就为了一个转包又转包的工程,薄薄几万块的利润。
为这事,他们经常吵架,他当然是因为心疼,不想让他这么辛苦,可对方偏不,甚至只要能赚钱,你让他干什么都行。
常常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两三点,索性劝也没用,他对贺阗从来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忙到多晚,不许在外面过夜,贺甜甜是个乖宝,一向听话。
那天他半夜听见响动,起来开门,门外男人额头抵在墙沿上,肩上搭着外衣,一身浓烈的酒气,站都站不稳当。
“又喝这么多?”
对方看见他,脸上呆呆傻傻还带着点说不出的懊恼,“你怎么还没睡啊?”
他实话实说,“睡了,睡醒了。”
“我把你吵醒了。”
男人进了门,连灯都没顾得上开,就踉踉跄跄直奔卫生间,他落在后面,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转去倒好热水,回来却发现卫生间里的人还没吐完,等对方收拾干净出来的时候,那张脸已经白得好像折进去了半条命。
他勉强把人扶进卧室,“吃点东西垫垫吗?”
对方却只一个劲儿摇头,像个犯错的小男孩一样气鼓鼓的,“我又把你吵醒了。”
“不是被你吵醒的,我想你,就醒了。”
那人白惨惨的脸上有点高兴,又有点难堪,“真不想让你瞧见我这副德行。”
他把人按在床上,“睡吧。”
男人听话地睡下去,他拉开被子躺在对方身边,低声喊他,“贺天天?”
“嗯?”
他摸摸对方的额头,“没什么,睡吧。”
“嗯。”
他原本想说,以后能不能不要那么拼,可是想想却又觉得不说为好。
“秦疏。”
“嗯?”
“没什么,睡吧。”
他突然愣神,“干什么话说一半?”
男人在他怀里蠢蠢地笑,“那你刚才又想说什么。”
他给对方气笑了,“我想说你怎么不干脆喝死算了。”
男人把脑袋拱进他怀里,瓮声瓮气委屈得不行,“我想说……我爱你啊……”
他很少问自己爱情是什么,但那颗在凌晨时分疯狂悸动的心,却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地告诉他答案。
“秦疏,摸摸头好吗?”
他依言摸了摸对方的后脑,“嗯。”
“秦疏,我会努力的。”
“是工作进展不顺利吗?”
怀里人拿脸蹭他的颈窝,“我能搞定。”
他知道问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亲亲对方的耳朵,轻声说,“好。”
后来是在什么情形下,他不记得了,只记得男人一脸认真地对他说,“秦疏,我知道跟你说这些,你可能一时之间感受不到。”
“人生的变故是最难预料的,有了钱,我才有底气站在你身边,在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时,坦然镇定地对你说,你还有我。”
“我知道,我俗,但有些人,或许拿刀抵着心窝子都能面不改色,可没钱却会让他英雄气短,寸步难行。”
“我能给你什么呢,我没有像样的学历,找不来安稳体面的工作,出身也不好,更别提什么人脉和资源,只能拼命把握住每一个机会,想方设法把钱赚到手,这样,就算将来没有我这个人了,我也能把你的余生妥善地安排好。”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切到另一个微信号,贺阗的状态还停留在那次的“你比春天更美好”,澳洲有这么好玩吗,都待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打开一扇窗,罗荞荞本来没抱希望,但现在她真觉得老天爷都在照顾她,她应聘的时候,经理正在跟人吵架,吵得可凶了。
那个眼镜妹好像提出要涨工资,说什么自己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儿,工资不升反而还降了,气得在那儿哭哭啼啼。
经理特别不耐烦,黑着一张脸,说公司最近业务少,收入不景气,叫她理解。
眼镜妹哭着说房租涨了,工资根本不够花,家里妈妈还需要钱治病。
那个经理的嘴脸瞧着都可气,“像你这样的大学生,我一招一大把,嫌钱少可以走人。”
小姑娘也硬气,张嘴就顶回去了,“一招一大把?你以为我这份工作是容易做的吗?”
经理脸一扭,正好看见她,“你,干什么的?”
她最会对付这种职位不高还装模作样的臭男人,“王总,我来应聘。”
一声“王总”叫得男人脸色登时好了几分,“行,做图会吗?”
“会的。”
“行,你接替她。”男人说完,又回头去瞅眼镜妹,“辞职报告拿来,我现在就批。”
眼镜妹瞧了她一眼,“我马上写。”
罗荞荞穿着小吊带,在出租屋里眉飞色舞地跟小姐妹说完自己的面试经历。
栗娟不无羡慕地说,“荞荞你真幸运。”
“娟儿,你呢?你不也找工作去了,怎么样?”
“我找到一家保险公司,经理说叫我先试试。”
“那也挺好啊,我听说卖保险可挣钱了!”
“可……可我嘴笨,不会说呀。”
“哎呀,谁天生就会说呀,你练练就好了,我刚到城里来的时候,比你还害羞呢。”
“真的吗?”
“当然了,我还骗你吗。”
“那荞荞你什么时候正式上班啊?”
“下礼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