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49章 第 49 章

人要如何同一场风暴赛跑？

阿枫在剧烈的喘息之中看着身后如漩涡一般搅动天地的风暴，铅灰色几乎要压在头顶的积云，暴躁的海风几乎夺取呼吸的空间，而冰冷的海水汇聚成源源不绝的浪涛，狠狠撞击着汪洋之中这条渺小的扁舟。

阿枫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的，甲板上的海水已经淹没了小腿，哪怕族人在不断的往外舀水，扑进来的海浪依旧越来越多。

尽管趁着大风暴还未完全生成，船屋提前了两天试图逃离风暴的影响范围。但显然，这段人们夜以继日赶出来的距离对于海上风暴而言，追赶上不过是瞬息的事情。

这个可怕的敌人将海面变为择人欲噬的海兽，一层大过一层的海啸悍然撞向船屋，它撕碎船板，击垮房屋，将船体在海面上不断抛飞。

海风呜咽哭嚎着，阿枫忍着撞在甲板上的疼痛，抓着腰间的固定绳索勉强坐起来，等神智从晕眩和寒冷中挣脱出来后，才恍然意识到，那并非是海风的声音，而是人的哭嚎声。

“阿枫！”有人用力扶住他的肩膀，尽管那只手此刻也冷凉无比，但传来的触感和力量让阿枫感到些许安心。

“浪来了——”不远处有人仓惶警示。

阿枫只来得及看着船屋甲板高高倾斜，而更可怕是船屋下方那如一座山丘一般的黑色巨浪，它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攀升着，就好像有某种庞然大物即将从者浪涛中破水而出，又好像一只即将拍下的巨掌。

而船屋卡在此刻终于调整好了风帆和舵向，开始沿着倾斜的海面借着海水飞速地向下冲去，试图躲开即将闭合的浪头。

失重带来的心悸中，阿枫被牢牢抱在怀里，他紧贴的胸膛里，心跳炽热地涌动着，那奔涌着生命力量的跳动声甚至盖过了惊涛骇浪。

船屋重重砸进浪涛脚下的海面，还未从失衡中恢复，追击的巨浪就如同巨锤一般陡然落下。

那一瞬间阿枫什么都听不到了，海水灌入耳中，尽管有人替他阻挡了海水的拍击，但巨大的力量仍然将他们击倒在地，几乎要将他们压扁。

幸运的是，他们的船屋及时逃离了海浪最重的范围，仅有最后的余波不甘落下。尽管如此，阿枫也感受到了即将覆没的可怕。

阿枫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海浪，更别说从中逃生了。他感觉心跳快得发疼，喉头哽得发紧，眼前过了许久仍然是一片重影。

等压在身上的海水终于褪去后，阿枫被慢慢扶起来，他灌满海水的耳朵里依旧隆隆作响，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阿枫？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阿枫才堪堪找回自己的理智，眨了眨眼睛晃晃发沉的头，低声回答：“还行……阿伦特……”

阿伦特看着阿枫脸色苍白，还没缓过神来的模样，心里一阵怜惜，但眼下还没有完全渡过危机，他只能用力抱了一下阿枫：“后面还有几波小浪……船帆刚刚被折断了，我要去帮忙，你回房间躲好。”

“没事，我缓缓就好……”阿枫逐渐恢复了状态，尽管还十分疲惫，但他的目光放到不远处的残骸和房屋废墟上，“能帮一点是一点。”

“不要勉强。”阿伦特扶着他站起来，他湛蓝的眼睛望向远处阴郁的海面，“前面的风浪没有那么大了……再坚持一会儿。”

“嗯。”阿枫示意阿伦特不用担心自己，现在没有刚刚那样的巨浪，他休息一会儿缓缓就可以了。

阿伦特眼里依旧充满担忧，但眼下船屋上一片混乱，他也必须去承担自己的责任，于是摸摸阿枫湿漉漉的脸颊，低声说：“等我回来。”

目送阿伦特离开前往船屋破损最严重的地方，阿枫在依旧摇晃的甲板上踉跄了一步，没过多久就听到有族人的呼救声，便忍着晕眩带来的恶心朝那里赶去。

有族人被垮塌的房屋压住了双腿，还有人在颠簸中和漂浮物撞得头破血流。阿枫和其他人协力将被压住的人挖出来时，也听到人们绝望地哭声，有的是因为他们的亲人被卷进了海浪里，也有的是辛苦准备的食物和物资全都在浪潮里化为乌有。

但更多的是麻木。许多人和阿枫一样，披着一身湿冷的海水，面无表情地收拾着甲板上的残渣和废墟，或是照看哭闹的孩童和伤者。

阿枫拖着沉重的步伐取来之前准备的药粉，受伤的人太多了，他治不过来，只能先用药粉应急，也不知道之前晒好的草药如今还剩下多少。心中闪过许多纷杂的念头，阿枫甩了甩有些发木的脑袋。

然后意外看到了一个站在甲板边缘的人，乔伊卡尔。

乔伊卡尔看上去也十分狼狈，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张憔悴的脸庞上有一大片乌青，似乎被什么砸伤了。裸露的体表上也有许多擦拭、划伤。此刻他目光发直地看向黑黢黢的、起伏不定的海平面，全然没有了过往的狡黠和精明。

似乎是觉察到阿枫的靠近，乔伊卡尔有些恍惚又低落地说：“伦迪姆……掉进海里了……我抓不住他……”

阿枫默了默：“节哀。”

乔伊卡尔微微扭过头，看着同样狼狈的阿枫，语气飘忽：“大海永远如此危险，再过多久我也没法适应。”

“不论如何小心，不论如何辛苦，失去这一切，只需要一个浪头。”

“我要回到陆地上。”

阿枫直觉这话似乎并不是对他说的，他见乔伊卡尔此刻有些精神恍惚，虽然他们关系并不好，但阿枫也不希望对方在好不容易渡过最危险的劫难后再出意外，至少也算是个灾后重建的劳动力。

于是阿枫劝到：“到中间去吧，处理一下身上的伤……休息一下。”

过了一好会儿，乔伊卡尔才神色倦怠地微微点点头，跟着阿枫到临时的聚集地。

有三四间屋子被海浪冲垮了，里面的物资和食物几乎都被卷走。剩下的房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尽管之前人们都非常努力地用绳索将重要的东西都固定好，一场大浪后依旧损失颇多。

甚至可以说这大半年的辛劳都打了水漂。

阿枫家里也是乱糟糟的一片，三只鸡仔和猪仔中只有小野猪还半死不活，估计也撑不过今晚了。其他的阿枫也没来得及清点，估计最少也没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许多泡过海水也不知道能放多久。

木材大多被打湿了，虽然阿枫有考虑到海水淹没的问题，提前用兽皮和芭蕉叶将木炭封好，但因为简陋条件下烧制的木炭质量参次不齐，许多在浸泡了海水或被撞击后碎裂。

阿枫翻了一些还算完好的红薯干出来分给族人们填填肚子，然后给受伤严重的族人或受惊的孩童大概治疗了一下。

尽管眼下气温不算很低，但大家身上都**的，海风也不小，就这么吹一会儿估计都要着凉。

可房间里也都到处滴水，没法进去避风，于是阿枫让没受伤的族人各自翻找自家的物资，凑了一些还算干燥的燃料，阿枫勉强生起一个火堆，好让大家靠近取暖。

明亮的火堆照亮人们灰暗的脸庞，散发的热意也让人们放松些许。

船屋大概又在海面上颠簸了半天，终于离开了风暴肆虐的海域，进入一片风平浪静的地区，终于给了星螺部落足够的喘息时间。

暴风折断了船屋的主桅杆，风帆更是被吹得七零八落，人鱼们费了大力气才控制住剩下的前帆和副帆。眼下船屋暂时安全了，人鱼们和族里的壮年调整好帆向，终于有空歇息。

阿伦特挤干自己的头发，朝着人群围聚的地方慢慢走去，他闻到熟食的味道，走近后看到火堆旁正在分食烤熟的海狮肉的众人，而阿枫正抱着阿丽娜坐在火边出神。

富含能量的海狮肉和脂肪是补充能量的优质食物，因此阿伦特没有拒绝族人递过来的油脂和肉块，他把油脂快速塞进嘴里，却还是因为海狮油脂去不掉的腥臊味而皱眉。

走到阿枫身后，阿伦特坐下来把手里的肉喂到阿枫嘴边：“吃点？”

阿枫就着他的手咬下来一口，匆忙烤制的海狮肉半生不熟，但味道比生油脂好不少，并且至少是热乎乎的，落到肚子里好歹温暖些。

阿伦特又撕下来一小块给阿丽娜吃，阿丽娜小小声道谢后，神色疲倦地咀嚼起嘴里的肉丝。

休息了一会儿，阿伦特靠在阿枫的肩膀上：“家里怎样？”

阿枫：“都泡水了，具体的损失要之后清点才知道了……饿不饿？”

阿伦特点点头。

把阿丽娜交给阿伦特，阿枫同朵朵一起收拾了点吃的，煮了一锅用生姜煮的热鱼干汤驱寒，两家人潦草吃完之后就回家收拾东西去了，锅借给其他族人煮些吃的，阿枫也留下了一块家里翻出来生姜，让族人们煮水喝预防感冒。

阿枫和阿伦特两人先把家里残留的海水都清理干净，收拾出一小块可以坐下的干燥地方。

阿伦特把家里打湿的兽皮都拿出去拧干，找个通风的地方晾上。阿枫则把自己之前整理过的食物都检查了一遍。由于阿伦特提醒过水淹的可能，阿枫把一些重要的食物和物资，如猪肉肠、红薯干和油脂等用防水的鱼皮和芭蕉叶包裹好放在木箱子里，再用软胶菌的粘液将木箱缝隙封死防止进水，其它的食物也尽量做了防水准备。

但这次的风暴太猛烈，海啸导致家里几乎灌满了水，这些食物中的大半都完全被浸湿了，有一些必须尽快吃完，放久了就可能会发霉变质。阿枫充满惋惜地将这些食物单独拿出来，准备明早就做饭和大家一起吃掉，免得浪费可惜。

至于家里那只半死不活的小野猪，阿枫想了想，小野猪估计活不了了，就算活下来以后部落里缺少食物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情况，哪里有余力去喂猪？于是还是让阿伦特把它杀掉了，虽然获得的肉少得可怜，但也是难得的食物。

两人折腾了半天，才终于将家里重新收拾好。阿枫坐在还满是潮气的竹席上，摸了摸被褐巨藻一直保护的空浮游，询问它后续这片海域是否还会有大的风暴。

空浮游也不太确定，但它能隐隐感觉到在远方新生成的风暴。

喂了一些异能给空浮游，阿伦特拿着刚刚拿去火堆边烤干的海豹皮回来了。他把还热乎乎的海豹皮垫在阿枫身下，又把多余的部分盖到阿枫身上。

骤然捂进温暖的皮毯子里，阿枫打了个颤，舒服得喟叹一声，感觉身上一直笼罩的阴冷退散了许多。

阿枫捂了一会儿还是不顾阿伦特的阻止坚持把海豹皮摊开垫在两个人身下，这样晚上睡觉就不会因为身体下方的低温和潮湿而受凉。

拉着阿伦特一起躺下休息，尽管觉得十分疲惫，但阿枫却意外地睡不着。脑海里依旧盘踞着之前的积云与巨浪，被海水淹没的恐慌还在心中回荡。

阿伦特侧过身，伸手抱住阿枫的腰：“怎么了？古瑞德说至少这几天不会再有这样的大浪了，不用担心。”

阿枫轻轻“嗯”了一声，他试图平息脑海里的风浪，但效果并不太好。想了想，阿枫也侧躺过来，干脆把脸贴在阿伦特结实的胸膛上。

“咚、咚……”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从耳朵中跳入，而阿伦特身上散发的暖意也从两人交叠的皮肤慢慢融入血管。阿枫感觉到那盘亘的风雨正在逐渐地远去，只剩下两人逐渐同步的心跳声。

困意翻涌上来，希望明天能有太阳，阿枫慢慢想着，终于进入了黑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