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48章 第 48 章

天高海阔，长风送爽。

幽蓝的海水深不见底，空无一物。在这无际汪洋中漂泊的船屋如一颗渺小的尘埃。

这是星螺部落进入这片远洋“荒漠”的第七日，目光所及处，除了蓝天与悠悠白云，就是海水、海水和海水。

这里的浅海中没有任何漂浮岛屿和海洋生物，甚至连浮游动植物都更为稀少。阿枫猜测或许是因为这片海域的洋流中营养物质稀少，难以供养更多的生物。

缺少营养让空浮游显得有些干瘪，加上成熟的红薯收货后，而新种下的植株还过于幼小，小空浮游近期都扒在褐巨藻身上不愿意下来。

在食物匮乏的远洋海域，部落也进入一种半休眠的状态。族人们都无所事事，为了减少对食物的消耗，多数成年人都猫在家里睡觉或做些家务。

最初的几日阿枫还因日子终于清闲下来而高兴，但随着事情越做越少。短短几天，阿枫就将家里清扫了一遍，把所有储备食物整理妥当，然后把终于做好的裂齿兽皮衣服、海狮皮和鱼皮衣分门别类放好。

然后阿枫还找了材料给个头渐长的鸡仔和猪仔把鸡圈和猪圈扩大了一些，又重新种下新的红薯。

将所有事情做完后，阿枫闲来无事躺了两天，愈发浑身不得劲。看着身边没心没肺呼呼睡懒觉的人鱼，阿枫有些哭笑不得，他完全搞不懂阿伦特怎么躺得住的。

当然，和阿枫同样不适应这样空闲生活的也大有人在，多是些精力旺盛的小孩或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当然这段时间也是族人之间交流感情的好时间，族人们经常到亲朋好友家去聊天取乐，好度过这段无所事事的时光。

尽管族内氛围显得宁静祥和，但阿枫还是能感觉到不少人心中因没有新的食物收获而产生的惴惴不安。

阿枫一开始还没能理解这种焦虑，在他看来，多数家庭在出发前就已经囤备了大量的食物，并且还有红薯的储备，不必如此紧张。

但很快阿枫就能理解这种几乎已经刻入族人骨中的惶恐和忧虑从何而来了。

第八日，天气骤变。

早上天没亮，阿枫就在寒冷和颠簸中匆匆醒来，屋外传来许多族人嘈杂的呼喊声。裹挟着丝丝冷冽和沉沉潮意的风从窗户中灌入，吹得阿枫有些睁不开眼。

阿枫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阿伦特抽出兽皮衣给他披上。阿枫让他也赶紧穿上厚衣服，哪知人鱼摆摆手，照旧**着上半身就出门了，只留下一句“人鱼抗冻。”

阿枫还是有些担心他着凉，洗漱后拿了阿伦特的鱼皮衣出去找他。

刚刚掀开垂挂在门口的竹帘，滴滴雨点就拍打在阿枫的脸颊上。微微抬头就能看到灰翳满布的天空，滚滚阴云中隐隐酝酿着雷声。

看到眼前这副气象，谁能想到昨天还是晴空朗朗，万里无云呢？

而此刻的海面也不复往日那般温柔，横乱的风搅乱了海面的波纹并不断堆积着力量，激荡起的浪潮不断冲击着船屋，摇摆不定的船屋上一切都在慢慢逐渐滑向在失衡和混乱。

阿枫看见甲板上妇女们一边阻止家里不听话的幼崽跑出来，一边急忙和配偶一起收拾原本摆放在外晾晒的食物或皮革。

四下张望一番，阿枫在船桅下看到正在和几个青壮一起用力收拢船帆的阿伦特。船帆在急速的风中被拉扯到极限，极难收拢，因此才需要力气更大的人鱼前来帮忙。

废了一番功夫，族人们才成功将主帆和前帆收回来，避免狂风将船帆撕裂。

等阿伦特抖着沾满水珠的金毛跑过来，阿枫不赞成地看向他，给阿伦特抹了抹身上的雨滴：“小心着凉。”

阿伦特摸摸鼻子：“我不觉得冷……”然后在阿枫的注视下偃旗息鼓。

经过一早的兵荒马乱，部落终于准备好迎接这场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

很快，淅淅沥沥的雨点变为瓢泼大雨，轰然砸向天穹下的一切事物，密集的雨声一度掩盖了不息的潮声，在脑海中轰鸣。

为了防止大雨淋湿不多的家畜，阿枫紧急将三只半大小鸡和小猪抓进房间，四个小动物在极端天气下也乖乖缩着不动。

随后阿枫将茅草编织的皮盖和竹制窗帘绑在一起后固定在窗口和门口上阻挡不停飘进来的冷风冷雨。

只是这样一来房屋内就陷入一片漆黑，阿枫将之前的油灯点上，豆大的火光在室内摇晃，微微驱散了暴风雨的阴冷。

中途海浪愈发汹涌，阿伦特又被叫出去了一次，戴上了阿枫之前制作的斗笠和蓑衣。就算如此，他回来时依旧是全身湿透。

用干海绵简单将身上的水擦干，阿伦特套上阿枫递过来的鱼皮衣服，面色有些微无奈：“暴风雨提前了，以往至少要半个月后才会遇上第一场风暴。”

“损失如何？”

阿伦特摇摇头：“这场风雨还不算大，损失不多。”顿了顿，阿伦特躺倒，“不过看天象，这条路线之后的天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阿枫皱起眉头，他从未见过海上风暴，眼下这场甚至只算小场面的风雨让他终于理解族人们一直以来的紧张从何而来。

“那要怎么办？”

阿伦特：“要么硬闯过去，要么改变路线……这也很难，云层遮挡了天空，晚上不一定看得清楚星星，很容易迷失方向。”

阿伦特捞过有些忧心忡忡的阿枫，搂住他的腰宽慰道：“别担心，那么多年都闯过去了，今年也会没事的。这场雨最多明天就停了。”

的确如阿伦特所说的这场雨在第二天就只剩下星点雨滴，不少族人纷纷从屋子里出来针对自家漏风漏雨的地方开始修修补补。

而阿枫一见雨小就去看红薯的情况，昨日雨来的太急，他和青鱼只来得及用芭蕉叶或茅草给幼苗遮盖一下挡雨。

一夜风雨后，有几箱红薯苗已经被雨水泡坏了，阿枫赶紧抓紧时间尝试抢救其他的，但最终他估计希望不大。于是阿枫当机立断，让青鱼几人将状态还好的幼苗挑出来，重新种植几箱，然后换个避风避雨的地方安置，加装了挡雨的隔板。

“唉，今年这雨来得可真急。”青鱼忙活完了不禁感慨，“我正晒着红薯干呢，差点没给我泡坏了。”

阿枫便向青鱼了解了一下过去暴风雨的情况。

“这些暴风雨是大暴风雨季的前兆，每年我们经过这里都要碰上个两三次。”青鱼挠挠头，“运气好，就都是些小风小浪，不足为惧；运气不好碰上海啸……就有的忙活了，希望海神保佑吧。”

阿枫也没有时间多感慨，因为不久之后古瑞德就警示族人们，两三天之后就有可能遇到更大的风暴，让所有人都绷紧了心神，加班加点地加固船屋。

与此同时，阿伦特又一次被祭祀喊去。阿伦特露出些许的不耐烦，此前他给阿枫粗略地讲述了祭祀和族长频繁找他们的原因，一方面是让鱼人去加固船底，一方面也是商议之后的行程安排。

阿伦特烦躁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双眉蹙起：“这种时候了还在纠结过去那些破事儿……商议一百遍也没结果！”

原来在该航这件事情上，祭祀和观潮人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古瑞德大多时候通过星辰和云象来判断天气走向，而乔伊卡尔族群的观潮人则通过海潮的方向和温度变化来判断，虽然媒介不同但大多数时候两人的结论大差不差，可眼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却得出了近乎相反的结果。

放在往常，纳奇尔肯定听从古瑞德的意见，但这一次纳奇尔却表现出迟疑不定的态度，无非就是对之前海神祭祀上古瑞德的选择和斥责耿耿于怀。这也让古瑞德勃然大怒，但又碍于不能驳斥族长的面子，于是现在就和观潮人争执起来。

至于三个人鱼战士，他们虽然对天气和海浪变化的感知相较于普通人更为敏锐，但也没法判断风暴的走向，因此不过是被拉去站队的倒霉蛋。

然而桑是铁定支持古瑞德的，科威特又念着乔伊卡尔的恩情。至于阿伦特，曾经两头都不爱招惹他，自然他的意见也就无关紧要，阿伦特也谁都不喜欢。

但现在平衡被打破，部族面临的情况也着实危机，这下就几乎把阿伦特架在火上烤了，硬要逼他选一边站。

倘若再阴谋论一些，如果阿伦特的选择是错误的，他少不得也要和之前的阿枫一样，成为这件事的背锅侠。

阿枫无比理解阿伦特的愤怒与无奈，叹了一口气，他抓住阿伦特的手慢慢帮他平顺情绪：“你心里有想法了，对吗？”

同爱人抱怨过后，阿伦特也平静了一些，尽管眉眼间还是有掩盖不了的烦闷，他提起气说：“也说不上想法，我不会看天象，只是凭直觉罢了。若是这会儿海里还有点的什么其他生物，能问问是最好的，它们是躲避风暴最好的向导。这条航线最初就是星螺的先祖跟随繁殖的蝠鲼群走过来的……只是后来蝠鲼逐渐消失，再找不到它们的踪迹了。”

阿枫沉吟片刻，突然灵光一闪：“对了，空浮游！”

阿伦特顿时一震，紧接着也双眼一亮：“我都忘了，你可以和空浮游交流，空浮游对海水最敏感了，它们会驮着悬浮岛屿在风暴来临前下沉或者离开。”

阿枫召唤来背着空浮游的褐巨藻，尝试向空浮游询问：“你可以感知到风暴的方向吗？我们走哪个方向才能避开海啸？”

粉嫩嫩的空浮游鼓胀了两下，然后脆生生的声音在阿枫脑海里回荡：“风暴……大……躲不开……要下沉……”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但阿枫还是耐心地继续问道：“我们没办法下沉，哪个方向的风雨会稍微小一些？”如果风暴已经大到避无可避，就只能找最有生机的地方放手一搏了。

空浮游沉默了很久，它似乎正在艰难地思考，最终它蔫哒哒地说：“南方……热……雨小……危险……”

“危险？那里有什么危险？”

空浮游扁了扁，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感觉：“……大……海龙……吃掉……”

“海龙？”阿枫没有听过这个词，似乎是一种生物，于是转头问阿伦特，“你知道海龙吗？”

阿伦特也琢磨了许久，才有些不确定地说：“似乎是故事里的怪物，据说它是啃食大陆的庞大怪物，后来被海神驯服让它看守海沟之中的圣泉……但这都是传说，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怎么了？”

于是阿枫将空浮游的回答转告阿伦特，阿伦特听过后拧着眉毛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吐了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能有好运吧。”

阿枫默然，对于他们两人，甚至包括桑他们这些人来说，眼下这种情况也都是有心无力，毕竟真正的决策权不在他们手中，只能盼望着能挣到一个好的结果，而大家也能平安度过眼前的危机。

但与此同时，阿枫心中悄然飘过一个微弱的念头：若是他们能自己决定未来的方向就好了。

阿伦特这一次去了许久，回来时也十分疲惫，似乎是在爆发的争吵之中据理力争了很久。由于空浮游给出的建议是往南方，阿伦特在思考过后决定支持判断与此更靠近的古瑞德，但他不能透露空浮游的存在，因此花费了不少口舌。

并且之前阿枫和他都忧虑的责任问题，果不其然也被反对者有心或无心地提了出来。

“还算纳奇尔有点担当和魄力，”阿伦特懒洋洋地享受着阿枫的膝枕，“没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阿枫笑了笑：“毕竟再这么闹下去，他自己也下不来台不说，也耽误了全族的生机。”

两人吃了点东西，小憩了一会儿，屋外的风雨再一次有隐隐变大的趋势。

在族长的号令下，部落再一次挂上船帆调整方向后，全族全力划动船桨，在奔涌的海潮之中朝着南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