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45章 第 45 章

来者是纳奇尔和古瑞德，两人身后又跟着七七八八的其他族人，不知道是来帮忙的还是凑热闹的。

其中当然也包含着让阿枫两人都警惕的目标，乔伊卡尔。

纳奇尔率先进来，古瑞德和端着草药的图伦瓦尔紧跟其后，随后一些人都要进来被青鱼按阿枫的话劝退了，说是屋里人太多了容易惊扰伤患。

但最终除了朵朵凯特，乔伊卡尔带着醒来的凯安娜也进来了，凯安娜的父亲在门口抻着头张望。

纳奇尔自然一眼看到阿枫的异状，眉毛一抽，震惊道：“怎么这样了？”

古瑞德没有说话，却径直走到阿枫身边，查看他的情况，目露担忧。

阿枫相信这位智慧的老者不可能没看出什么，但担忧之情也是真切的，这令阿枫有些感动，向古瑞德微微点点头。

“大约是海神的惩罚吧……”阿枫的声音沙哑虚弱，“因为我向祂索要了一些不该要的东西，也救了一些不该救的人。”

纳奇尔神色一变，惊讶中混杂着一些猜疑：“不该救的人？”他扫视了一下屋内的重伤者，沉声道，“这些伤者？”

阿枫看向他，直白地说：“不止，倘若没有我，所有本该在这次狩猎中死去的人。”

纳奇尔骤然色变，很显然，倘若没有阿枫拦住发狂的雄海狮，他的小儿子鲁鲁特就是本该死去的人之一。

这时有族人质疑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海神要我们放任这些人去死吗？”

纳奇尔看向阿枫的目光逐渐变得充满审视，显然他正在怀疑阿枫撒谎的可能以及目的。

阿枫缓缓摇头：“我已经失去从植物中获取能量的异能，得不到能量补充消耗的只能是我自己生命，这也是我衰弱至此的原因。”

“什么意思？你现在治不了病了？”突然有人高声质询，随后那人瞪着眼睛冲进来，“那怎么能行？！我女儿的伤可还没有治好！”

阿枫看着不顾乔伊卡尔和凯安娜阻拦就冲进来的中年男人，神色平静：“你的女儿是凯安娜？她的伤不危及生命，静养就好。”

凯安娜的父亲很是不满，嚷嚷着：“昨天来找你，你不治。等到今天来，你又说治不了，我看你是成心不想治吧！”

凯安娜皱着眉试图打断他：“父亲！”

阿枫自然不会在意凯安娜父亲的指责，他更留意此刻屋内其他人的神情。除却和他关系较好的族人，显然和凯安娜父亲一样想法的人也有。

不知怎得，凯安娜的父亲越过族长来质问，纳奇尔却并未阻拦。阿枫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

见他不说话，族长也没有开口，凯安娜的父亲继续道：“这能力只有你独有，那不就是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不想治，装出这么一副样子来给我们看呢？！”

阿枫听到身边阿伦特逐渐加粗加重的呼吸，感觉到他绷紧颤抖的肌肉，放在往常阿伦特早就像上次揍翻库克那样上去教训对方了，但他忍耐着只是开口嘲讽：“阿枫治疗的时候你在吗？就在那鬼扯！要不是阿枫真的消耗自己在这救人，我看这屋子里躺的昨晚就能草席一裹扔海里喂鱼了，那里来的时间给你在这嚎丧。

“还有你女儿那多大点擦伤，哭天喊地的以为她要死了呢！还是说你觉得那脸皮子上的一点伤疤比这几个脑袋破了肚子漏了的更严重？

“一张臭嘴在这里乱叫，给你们治病费的是阿枫的命，你们能给什么回报阿枫，你们自己的命吗？！”

眼见着凯安娜的父亲还要争吵些什么，古瑞德一敲手杖，看向凯安娜的父亲，冷冷斥道：“闭嘴！昆图尔（凯安娜的父亲）你逾越了，带着你的女儿离开这里。”

昆图尔面色一白，下意识转头看向纳奇尔，纳奇尔摆手：“你们先出去。”

昆图尔这才不甘地离开。

古瑞德起身，面向所有族人，肃重道：“我将祭祀以请示海神，在此之前勿要随意揣测神明之意！”

祭祀发话后，所有人包括纳奇尔垂头表示谨遵其意，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等到纳奇尔领人离开后，古瑞德才沉沉看向阿枫，半晌之后叹了口气：“阿枫可是累了？”

阿枫：“累倒是其次，不过心中难受罢了。”

朵朵跟着叹了口气：“有像昆图尔这样忘恩负义的，谁能不伤心呢？”

古瑞德不知为什么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伤患们：“他们能治好？”

阿枫：“除却还没有醒来的两人，其他按时敷药喝药，注意伤口，可以自愈。这两人要等醒来了才好判断。”

古瑞德摸摸胡须，接着转头严厉地对醒来的几个伤者说：“好好记得这次教训！不要以为总有人能为你们的生命兜底，倘若你们自己都不小心保全自己，别人又何必费心费力来就你们？”

让老祭祀狠狠训斥了几句，几个伤患虚心称是，保证之后不再那么莽撞。

古瑞德叮嘱了图伦瓦尔给他们分配草药后，对阿枫说：“你若是疲惫，就先回去休息吧。”

阿枫点头，然后和朵朵和凯特打过招呼：“阿丽娜呢？”

凯特挤挤眼，悄悄说：“我估摸着这里乱得很，让她去你家里等你了。”

朵朵有些怜惜地看着阿枫：“快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让阿伦特去做。”

谢过两人后，阿枫撑着阿伦特往家里走。中途，阿枫忍不住再一次叹了口气。

阿伦特干脆将人背到后背上，问：“怎么了？”

阿枫调了下姿势，慢慢说：“我原本纳闷昆图尔的嚣张底气哪里来的，本以为是乔伊卡尔指使的，却没想到是纳奇尔。”

阿伦特嗤笑一声，讥讽道：“纳奇尔以为自己恩威并施，舍了一个儿子去拉拢。”

“纳奇尔到也不像是会拿儿子去做交换的人，以他族长的身份也没必要这么做。”阿枫却说，“我估计是看鲁鲁特真心喜欢凯安娜，他索性顺水推舟了。”

不管怎样，阿伦特对纳奇尔愈发不满：“纳奇尔好的不学坏的倒是一学就会，乔伊卡尔那一套他也玩起来，叫昆图尔来当前锋。他在怀疑你，阿枫。”

阿枫何尝看不明白，但这也在他接受范围内，只是不禁感慨：“这样小小的部落里，也是如此人心不齐。”

“你有什么打算？”阿伦特问。

阿枫沉吟片刻：“有些摸不准古瑞德想法，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伦特没有意见。

回到家里，阿枫就看到等得望眼欲穿的小姑娘。阿丽娜看到阿枫的模样，悲伤地说：“阿枫你怎么了？”

阿枫带着阿丽娜坐下来，笑着说：“没什么事，有些虚弱罢了。”

“因为你花费太多能量去救其他人对吗？”阿丽娜摸摸阿枫参杂着白发丝的头发，扁扁嘴，“阿枫有白头发，要变成老爷爷了。”

阿枫不禁笑起来，安慰了一会儿阿丽娜，阿枫的确有些疲乏了，便躺下歇息了一会儿。

大约两小时后，阿枫被阿丽娜摇醒。

阿枫起身看到在阿伦特注视下瑟瑟发抖的图伦瓦尔。图伦瓦尔看着阿枫醒来，阿伦特的视线从身上挪开，放松了一些，低声说：“海神祭祀要开始准备了，古瑞德请你过去。”

阿枫心神一转，很快点头：“好的，我们这就过去吧。”

阿伦特依旧不太放心，送阿枫到古瑞德屋前才离开。

阿枫进入屋内，看到正在整理草药的古瑞德，行了个礼：“古瑞德先生。”

古瑞德放下手里的材料，请阿枫坐下：“听图伦瓦尔说你刚刚在休息，打扰你了。”

阿枫摇头：“没什么，您有什么事就说吧。”

古瑞德抚着自己的胡须，似乎是在斟酌语句。几个呼吸后他才缓缓开口：“阿枫，你在顾虑什么？”

阿枫看了看古瑞德，古瑞德的神色很平静，仿佛只是在普通的发问。

“我的顾虑很多。”阿枫最终还是如实回答，“最大的还是，倘若有一天我的能力不足以满足族群的需求，我会怎样？会再一次被驱逐吗？

“您看到了，我的能力并非无穷无尽，当我耗尽能量，就会是眼下这副衰败的模样。”阿枫叹息，“它也并非无所不能，一旦人跨过死亡的边界线，谁也无法使生命再度回归。我感激族人们对我的信任，但这实在是过于沉重的重压，我难以支撑。”

过了一会儿，阿枫轻轻说：“并且，没有人给我拒绝的余地。”

沉默弥散开来。

阿枫的心在慢慢下坠，他控制着自己的思绪，告诉自己既然早有打算就要接受所有的可能，哪怕最后结果都不尽人意。

许久之后，古瑞德长长叹了口气：“是我们有些过于急躁了，忽略了你的感受……今年至今的储备远比不上前些年，虽然现在不缺食物，但渡过远洋后恐怕所剩无几，所以纳奇尔才会那样冒险。”

阿枫静静听着，并不打断古瑞德为纳奇尔的开脱。

古瑞德随后可以意识到再多说这些也无用，产生裂隙的信任任凭他这个外人如何描补也是无用，默了默他说：“我会让纳奇尔补偿你的。”

阿枫这才开口：“不必了，有阿伦特，我们两个也不缺吃穿。也请您体谅，并非是我倚仗能力挟恩图报，我既然加入星螺部落，为族群出力是我的责任之一。我只是希望族长日后定策时能再谨慎一些，族人们也能再小心些，毕竟身体是自己的，疼的也是自己和家人的心。

“当然我也希望我的能力能用到更有价值的地方，像昆图尔这样轻重不分的人能少些。”顿了顿，阿枫还是说，“我知道族长今日是不希望我的威望过高影响到您，我当然理解，但我也并非真的是个毫无脾气的烂好人。”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古瑞德沉声应道，他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接着说，“那些受伤的孩子这几天还是要麻烦你了。”

“性命攸关，我不会推脱的。”阿枫起身，语气清淡地说，“只盼不要有太多闲人来打搅。”

离开了古瑞德的房屋，阿枫松下一口气，在附近没看到阿伦特估摸着他有事情去了，便绕道去看了看生长良好的作物们。虽然不便动用异能，但他能感觉到红薯们长势极佳。

翻开松软的土层，看到颜色、大小都很不错的块茎，阿枫紧绷的心情好了不少，预计这些红薯再过半个月就能收获了。等红薯收获时他也能沾沾红薯们的光，缓和缓和与族长他们的关系。

阿枫有些想念红薯甜滋滋的味道了。或许他可以悄悄用种子袋变出一些来丰富丰富饮食。

其他的几个作物也如期生长，就是蒲公英的絮状种子被几个顽皮的小孩子吹跑了，阿枫正准备这几天将蒲公英收获了，却正赶上狩猎后的这堆烂摊子，一直抽不开空。

阿枫散了会儿步，先去屋后的小围棚里看了看之前从小岛上抓来的那头小野猪和三只小野鸡。小野猪刚抓来时他就让阿伦特给阉割过了，最初的虚弱过后倒是很快适应了圈养生活，每天啃点海藻、红薯叶和残羹剩饭活得还挺不错。

小野鸡们倒是娇弱一些，夭折了近一半，如今就剩下三个苗苗，也比之前长大了不少。只是阿枫分不出公鸡母鸡，不知道能不能驯化用来下蛋。

检查完小动物后，阿枫去屋顶上看了看阿伦特晾晒的海狮皮，然后有趁着还有些精力去看了一下伤患。

剩下的两个人也在他帮忙平稳伤情后逐一醒来，除了脑出血的还有些脑震荡带来的恶心、晕眩症状外，情况都还算符合预期。

留下一些医嘱后，阿枫正准备离开病房，这时吊着断臂的小伙子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房间。

阿枫温和地看向他，等待他说话。

小伙子看着阿枫，挠挠头，小声说：“阿枫……大人，谢谢您。”他似乎在犹豫，最后闭着眼睛说，“我之前还埋怨过您，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的手治好……但青鱼哥骂了我一顿，说是我自己不听指挥贪功冒进导致受伤，凭什么指使您来为我兜底，况且我还什么酬劳都没给过您。以前我们生病受伤都得客客气气请祭祀治疗，没道理到您这里就心安理得了。”

阿枫看着这青年羞得耳朵通红，笑道：“我也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能不到我这里治病疗伤最好，不管怎样受苦受痛的还是你们自己。”

“嗯。”青年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告诉青年好好养伤，阿枫回到家里，心情平静了不少，他看向藏在木板下的褐巨藻，目前的境况看来不到自己想的最差的情况。

最初阿枫考虑过倘若族长和祭祀都不支持自己，甚至谈判破裂，他受到驱逐的可能性。

但如阿伦特所说的，就算感觉到族长和祭祀都不满于阿枫的不听话，他们也不会轻易在这个时间驱逐的。就算抛开其他因素，眼下还有几个伤患离了阿枫就无人可治，死路一条。

而且阿枫的诉求又不是不正当，无非就是不想被当成工具人不断被压榨。族长一声令下让全族轻壮去冒险，伤患的烂摊子全丢给阿枫。

这还是幸好阿枫都能在危急关头将人抢救下来，倘若真有族人因此死亡或残疾，再有别有用心人那么一挑拨，以纳奇尔那个德行必然不会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古瑞德也会因为怕损害纳奇尔权威便宜乔伊卡尔，不会过多指责纳奇尔。

行动前锋和主力的人鱼战士是整个部落的根本，不能得罪。那能背上这口大锅的人，可不就只有无权无势的阿枫了？

这对于阿枫来说太危险了，如果就这么放过这次，相信同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

纵然他知道古瑞德算是个好人，但毕竟有远近亲疏，纳奇尔是和他有亲缘关系的后辈，也是维护他地位的族长，而阿枫顶多算是个他比较看好的新人。

阿枫不能赌古瑞德会一直保持正直。

所以不如像此前朵朵所说的那样，主动出击。一来抢个先手，占据先机，二来也能探探底，看看其他人的想法。

总的来说，还算不错，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也没有完全撕破脸，阿枫不必再考虑带着褐巨藻独自再海上流浪的可能了。

还算不错，阿枫躺在散发着艾草清香的竹席上，合上双眼对自己道：又迈进了一步，做的很不错，以后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