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14章 第 14 章

阿伦特的脑子很活络，他很快想到了许多问题，也知道现在的阿枫应该愿意向他透露一些，于是直接问：“确实是个奇迹，你能变出很多红薯来？”

阿枫斟酌着回答：“这取决于我的能量，按照我现在的状况，每天大概可以获得四五个红薯。”

“只有红薯吗？”阿伦特捏着这个新鲜出袋的红薯，又看看袋子里另外几颗不知名的种子。

阿枫便答：“之前应该是只能变出红薯……但自今天我醒来，我有些不同的感觉。”他试着再次调动能力，这次他希望获得蒲公英和萝卜种子。

随后阿枫感觉到有些疲惫，但种子袋里的确出现了蒲公英和萝卜的种子。

“这是什么种子？”阿伦特将那些种子拿出来，“和红薯一样吗？”

阿枫为他解释：“不，有一种是蔬菜叫做萝卜，可以生食味道清甜，有助于排气消化。另一种是一种可以作为草药的植物，叫做蒲公英，可以消除肿痛。这两种都是适应性强，生长速度快的植物。”

阿伦特注意到阿枫眉眼间的疲态，意识到获取种子对阿枫来说负担不小。将这些种子小心放回去：“我不懂这些植物，你想要种植的话告诉我需要什么东西，我帮你找。”

“谢谢你，阿伦特。”

阿伦特摆摆手：“你是我认可的朋友，我们之间不用客气。时间不早了，我们明天再聊，早些休息吧。”

阿枫这下倒是见识到了阿伦特细心体贴的一面，尽管非常霸道地把他按下休息了，却是从头到脚都很舒坦，还给他备好了可以饮用的水。

只是阿枫睡了一下午，现在虽然身体疲惫，却很精神。他看着在身边躺着的阿伦特，这个少年一贯喜欢睡在海里，为了照顾他才留下的。说不为之动容是假的，只是阿枫已经很久未曾体验到这种受人精心照料的帮助与爱护了，心中有些复杂。

“睡不着？”阿伦特听阿枫的呼吸许久都没有变平缓，便问，“不舒服吗？”

阿枫在黑暗里小声说：“没有……打扰到你了？”

“没有。”阿伦特很快回复，说实在的他也不算很困。

仍然是一团沉默，可这次的沉默却像是柔和的夜风，谁也不会因为它而感到不自在。

阿枫久违地涌上了一些想说话的**，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心谷里游动，却很神奇地没有搅动那些沉积的灰霾：“我们什么时候达到捕鱼的地方？”

阿枫记得他们已经向西南航行了许多天了，期间他昏迷了三天，也不知道到哪里了。

“最多再有两天就差不多了，裂齿兽的事情耽误了时间。”阿伦特说，“而且鱼群也不是固定不动的，到达桑说的海域，我们还得去找确切的位置。”

阿伦特其实并不是个话少的人，他只是不愿意和讨厌的人说废话，但他很乐意和朋友聊天：“近几年气温波动很大，海上的风暴变得频繁，洋流也变得不稳定，这导致我们按照原本航行路线追寻的鱼群很多都消失了，每隔一阵子族长都要派人鱼去更远的海域找寻鱼群。之前桑回来后应该是科威特继续出去找鱼了，你还没见过他吧？一条懒鱼，除了吃喝拉撒和族长给的任务，他都窝在家里睡觉。”

阿枫有些好奇：“人鱼们是怎么获得海神认可的？”

阿伦特：“其实这谁也不知道，成为人鱼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人经历生死劫难后突然有了变换的能力，有的人在家里呆着也能获得能力。不过人鱼们通常而言都是大家喜欢的好人，而且海神侍从塞特拉也确实会吃掉堕落变坏的人鱼。所以目前都认为，勇敢善良的人才更有可能获得海神的认可，成为人鱼。”

“你见过塞特拉？”阿枫对这个具有惩处堕落人鱼权力的塞特拉十分好奇，他原以为所谓海神只是一种神话信仰，但塞特拉的存在让海神也像是个真实的存在。

阿伦特“嗯”了一声：“它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深海章鱼，据说栖息在海底的神殿之中，具有人的智慧，当它察觉到人鱼犯下恶行，就会找到这个人鱼吃掉。我见过它下潜的样子。”

“真是神奇。”阿枫轻轻感概着，“这样神奇的生物……它是怎么判断一个人鱼犯下的是恶行，如何知晓一个人鱼已经堕落了呢？”

“是海神告诉它的吧……”阿伦特也不知道，接着他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塞特拉似乎也是这两年开始，有些……暴躁。”

“暴躁？”

“嗯，以前它只会攻击目标人鱼，会小心避开脆弱的普通人。但之前有些部落传来消息，塞特拉吃人鱼的时候把部落的船屋也击沉了……死了很多无辜的人。”阿伦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而且我感觉，这两年它吃人鱼的次数变多了……”

这句话实属有些微妙。按照塞特拉的身份，它是惩处堕落人鱼的执行者，只要它攻击一个人鱼，人们就相信是这条人鱼犯下罪行品德败坏。而人鱼们几乎在最开始都是人们认可的好人，他们的堕落本就是概率较低的事情，没道理在短短两年之内，堕落人鱼数量激增。

但阿伦特作为一条人鱼，他是没资格评价塞特拉的，这话他只和一向低调老实的桑悄悄说过，桑也只是长长叹息，让他不要在意这件事。他们做好自己，相信塞特拉不会冤枉好人鱼的。

“既然塞特拉具备人类的智慧，可以和它交流吗？”阿枫问。

这就是问题中的关键，阿伦特叹息道：“塞特拉已经很久不接受人们与它的对话了。”它变得像是一只急迫的野兽，突袭完猎物就飞速地消失了，完全不顾人类的呼唤与祈求。

阿枫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对塞特拉及海神信仰的了解不多，只好换个话题：“和我介绍介绍部落每年的航行线路和活动吧。”

阿伦特便给他介绍起来。星螺部落每年春季从族岛罗织岛出发，沿着热带洋流向东航行捕捞热带鱼群，夏末乘着东北信风向更北的水域航行，中途会到集会岛屿进行交换，然后赶到达什维克女神环岛躲避持续月余的暴风雨。暴风雨后秋季气温会快速下降，他们离开达什维克女神环岛在稍微北部的地方等待洄游迁徙的鱼群和鸟群。等到收集到足够的猎物后再借助西南信风向南返回罗织岛进行短暂的休整，然后循环往复。

“罗织岛曾经是一片群岛，星螺族的祖先在哪里生活。但后来其他岛屿沉没，只剩下现在的小岛屿，它不能支撑太多人长久生活。”阿伦特说，“罗织岛也是大部分星螺的繁衍地，所以部落以此为名。螺壳和螺珠也是部落重要的交换物，达什维克女王的王冠就用星螺进行装饰，每年我们要给达什维克女王进贡数百枚星螺。”

“族人离开的时候，不会有人占领星螺岛吗？”阿枫问。

“有人想但他们也做不到，这也是祭祀一直坚持要找到可靠后继人的原因之一。”阿伦特说，“你知道所有岛屿都是空浮游承托的，空浮游其实也是一种智慧生物，只是它们寿命极久，意识比较混沌迟钝，很难和人类这样思维变换极快的生物沟通，但不是做不到。星螺族的先祖与星螺岛的空浮游达成了契约，每年我们回到罗织岛会给它带去其他海域的动植物作为养料。而空浮游在星螺族离开时会下沉，只有当星螺族的族人回来用星螺召唤它时，它才会从海底升起。”

说着阿伦特笑了一声：“这是星螺族最后的依仗，这意味着星螺族有一个可以随时退守的领地。也是乔伊卡尔这么想要夺取族长和祭祀权利的原因，他的族人也想要这个岛屿，但又不愿意和星螺族合二为一。”

“原来如此。”阿枫恍然大悟，有些理解了乔伊卡尔如此贪婪的动机。

“所以，”阿伦特聊到祭祀继承的这件事情，也想起古瑞德的话，他有些好奇阿枫的想法便转过身体朝着阿枫侧躺着，“古瑞德说的事情，你怎么想的。”

阿枫吐了口气，沉沉说：“当古瑞德先生向我表达他的认可时，我的理智就告诉我，这是很好的机会，也是保护我自己的最好方法。”正如阿伦特之前所说的，假如他在这次意外中丧生，结局大概率与今晚不会有太大差异，为什么呢？

因为他只是个刚刚加入部落不久，也没有任何亲族的新人。如今他已经因为先后救助了阿丽娜和凯特，族长和古瑞德也当众表示对他的认可与关心，乔伊卡尔只会将他视为眼中钉。也许族长和古瑞德存在着私心，但这是可以接受的，并且古瑞德也主动为他提供了一条极具潜力的发展道路。成为一族的祭祀，通过这个名义他将获得整个星螺族的支持，拥有了地位和权利后他在部落里的生活也会更加舒适自由。

当然如古瑞的所说的，想要真正成为祭祀也需要有与之对应的努力与付出。但对阿枫来说，更重要的是祭祀所意味着的权利。阿枫很清楚自己，他从来没有什么野心，相比于权力和待遇，他更在意的是天平的另一端，那肩负整个族群过去与未来的责任。

他可以肩负起这样的重任吗？

“你在担忧什么？”阿伦特觉察到阿枫的犹豫，询问到。

阿枫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最终他自嘲的笑笑：“你或许会觉得我太过瞻前顾后……我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托这样的重负，我并不善于和其他人争权夺利……我是个……很懦弱的人。”他的声音逐渐变小，他感觉到了，随着他心声的吐露，那些灰霾如同被惊动的蛇，在心谷里纷乱地滚动着。

是啊，他总是很害怕，就像那些唾弃他的人所说的，就是一只被狼吓破胆子的绵羊。他害怕落下的皮鞭，害怕烧红的烙铁，害怕人头滚滚鲜血横流，害怕他人失望的眼神……唯有躲避，躲到那些不会说话的柔软植物之中，他的心才能获得安宁。

但总有些东西，是躲不开的。尖锐的耳鸣声里，他又一次听到那怒吼的女声：“哥哥，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倘若我也死在你的面前，你也要继续躲下去吗？！”那好似永不屈服的斥责声如一柄重锤，狠狠落在他唯一能保护自我的外壳上，让他柔软的血肉暴露出来，在奄奄一息中面对那绝望的现实。他仿佛看到女人遍体鳞伤的身躯和涣散的瞳孔，那些雪花般纷乱的声音说：“都是你的错。”

“阿枫！”有人抓住了他颤抖的手，“呼吸！”

剧烈的晃动中，有人强行将他从潮水般的灰霾里捞出来，让清澈的月光斩断了缠绕在他脖颈上的绳索。

阿伦特把突然全身僵硬，呼吸骤停的阿枫抱起来，瞬间看到了阿枫毫无血色的面庞和无神的眼睛，就好像他在海底找到他时的模样，如同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阿伦特的心在那一刻慌得剧烈跳动起来，他意识到阿枫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真的把自己憋死，顾不上别的摇晃阿枫试图让他清醒过来，恢复呼吸。

最终阿伦特情急之下抄起水杯往仿佛魇住的阿枫脸上一泼，冷凉的水刺激之下阿枫终于有了反应，呆呆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剧烈咳嗽起来，终于从噩梦般的窒息里挣脱出来。

阿伦特拍着阿枫的后背帮他抚顺呼吸，有些小心地问：“你怎么了？很难受吗？我去叫古瑞德……”

阿枫头晕脑胀地拉住他，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里虚弱地说：“不用……我缓缓就好了，给我点时间……”

阿伦特抱着他，听阿枫急促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整个人脱力般地瘫软下来。

“没事了，”阿伦特垂下眼睛，轻轻地抚摸着阿枫的后背，就像小时候母亲安慰受到惊吓的他一样，“没事了，我会陪着你……”

不知过了多久，阿枫终于再次抓住了那乱飞的神智，心中嘲笑自己，看看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样子，哪里像是个活了快三十年的成年人，还要靠在一个少年人的怀里寻求安慰……

阿伦特今年应该是十九岁，尽管他的身形还略显单薄，但四肢修长，覆盖着具有流畅线条的肌肉，散发着的温暖。

“抱歉，阿伦特……”阿枫抽抽鼻子，试图离开阿伦特的怀抱，“给你添麻烦了。”

哪知阿伦特不放他走，挣扎了两下后就听到阿伦特说：“抱着你会让你舒服一些吗？”

舒服当然是真的舒服，阿枫极少有被人拥抱的经历，他都快忘记了被人拥抱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了，尤其是现在阿伦特这样保护姿态的拥抱。但是回过神来后，他的心里的别扭逐渐放大：“谢谢你，阿伦特，放开我吧。”他开始僵硬，就像是被猫抱着的大海螺，一动不敢动。

阿伦特将他放在草席上，皱着眉头：“你刚刚怎么了？”

阿枫动了动嘴唇，他脸上的水快干了，有些凉凉的，他最终只模糊地说：“突然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情……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阿伦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追问，只是给他盖好毯子：“好好休息吧，睡一觉就好了，阿枫。以前我就是这样的。”

“嗯，晚安，阿伦特。”

“晚安，阿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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