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13章 第 13 章

或许对于普通的族人而言，今晚甚至算是一场盛大的宴会。祭祀古瑞德将族内储存的木材取出燃起熊熊火焰，架在火焰上烹煮的石锅里翻滚着浓香四溢的肉汤，馋的小孩子直流口水。

“那是你杀的裂齿兽煮的汤。”阿伦特牵引着阿枫到席位上坐下，并向他悄悄解释。

“我杀的？”阿枫疑惑道，他印象中他只是困住了裂齿兽。

阿伦特认真地点头：“就是你杀的。”那一本正经的语气让阿枫陷入深深的怀疑，而阿伦特则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了结这头裂齿兽的人当然是他，但也多亏了阿枫神奇的能力将那头凶兽困死，这样打眼的收获阿枫留着只会招人红眼，不如以阿枫的名义交给部落，还能收买人心。

在船屋中央的空地上，族人们三三两两地到位，知情的人神色凝重，不知情的都期待着石锅里的肉汤。一头五米长、体重超过一吨的裂齿兽对星螺部落来说算得上是珍贵的肉食，更何况裂齿兽在族人看来是极为凶猛的野兽，认为吃下它的肉可以让孩子生长得更加健康强壮。

等人到齐后，族长纳奇尔换下充斥着凝重的表情，瞬间变得精神十足、热情昂扬。他端起自己的海螺杯，高声向所有的族人们致意：“星螺部落的族人，三天前我们勇敢的孩子们有了惊人的收获，他们英勇地迎战了海中的恶兽裂齿兽。而我们的族人阿枫是一位伟大的勇士，他保护了孩子们，杀死了这头海中凶兽并慷慨地将肉食分享给大家。今晚让我们为孩子们的成长和阿枫的英勇而庆贺，一同享用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味！干杯！”

顿时欢呼声不绝于耳，不少人真情实意地为此而高兴着，他们高举海螺杯，共饮……果汁。阿枫喝下了甜甜的果汁，感觉还不错，比以前那刺喉酒水好太多。

饮下第一杯，纳奇尔又带着所有人一同向阿枫标识敬意，赞扬他的高尚与勇敢。对于阿枫而言，他倒是庆幸自己现在看什么都是雾里看花般的朦胧，不至于因为看到太多人的眼睛而过分紧张。

第三杯，纳奇尔放松了一些，让凯特和小伙伴们接受大人的赞许，表扬他们面对裂齿兽的突袭，相互帮助不放弃同伴，采用了正确的策略。着重表扬了引开裂齿兽的凯特，从此凯特不再是需要保护孩童，他是一名真正的临危不惧，可以保护族人的勇士了。

“看凯特笑起来那副傻样。”阿伦特坐在阿枫身边帮他把裂齿兽兽肉从骨头上拆下来，方便阿枫进食，一边还和他描述现场的情况。

阿枫笑起来：“凯特也不容易，不过十五岁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阿伦特莫名有种不爽的感觉，高傲地“哼”了一声：“我十五岁就获得海神的认可，成为了人鱼。”

阿枫从善如流，真情实意地说：“你更厉害。”

阿伦特满意了，阿枫感觉自己幻视了一只翘着尾巴仰着头在面前走来走去的猫咪。

宴会的氛围轻松欢快起来，不少妇女和少女一起上去跳舞，很快也有坐不住的男性族人跟着一起去跳了。当然更多的人一边看别人跳舞，一边起哄，一边对肉汤狼吞虎咽。

阿枫被阿伦特塞得很撑，拒绝了阿伦特继续投喂，抱着阿丽娜欣赏海上民族的歌舞。阿伦特三下五除二干完了四五碗肉汤，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啃食兽骨。虽然阿枫看不太清楚，但听着阿伦特嘴里“嘎吱嘎吱”咀嚼兽骨的声音，仿佛那不是硬邦邦的兽骨而是某种薯片。

“我以为今晚是对伊森的审判。”阿枫悄悄说。

阿伦特咽下骨头，舔了舔形状优美的嘴唇：“估计是族长心软了。”

“嗯？”

阿伦特解释：“伊森只是个孩子，虽然脑子不清醒也该打，但是毕竟他只是受人蒙蔽。药囊是谁给的，我们心知肚明。族长抓不到乔伊卡尔的尾巴，也没办法阻止乔伊卡尔将罪民都推到伊森身上，因此只能抗下‘不公正’的名头，偏待伊森。你会为伊森没有受到重罚而生气吗？”

阿枫直接摇摇头，毫无犹豫：“如你所说，伊森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是个还不够理智的孩子。真正需要严惩的是幕后黑手。”

“没关系，达克尔已经敲断了伊森的两条腿，算是解了口气吧。”阿伦特又咬了一口兽骨，“至于伦迪姆，他也会有他的报应的。”兽骨在人鱼强劲的牙关中碎成齑粉，让阿枫有一瞬间怀疑阿伦特正在思考把伦迪姆生啃了。

啃着啃着阿伦特突然停下来，他看着阿枫安静地坐在原地，黑色眼睛有些无神地看着前方，一想到古瑞德所说的阿枫的眼睛有可能无法恢复，他就莫名地烦躁起来。他忽然想到之前和阿枫所说的话，一些压在心里的话乘着这股郁气冲出口：“阿枫，你应该生气。”

“嗯？”阿枫还没反应过来。

“你有没有想过，倘若这次事故里你的运气并不好，因此而死去了，事情的结果会怎样？”阿伦特丢下骨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没等阿枫答复就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事情的结果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和今晚一样。乔伊卡尔躲在幕后，伊森和伦迪姆不用受到与之对应的惩罚，所有人都在举杯欢呼赞颂。而你，却是唯一一个失去生命的人。”

他抬起头紧紧盯着阿枫，阿枫听出了他字句里的愤怒：“你之所以认为这是一个好的结局，只是因为你还活着。可倘若你死了呢？没有人，没有任何人为因为你的死而付出与之对应的代价。”

阿伦特闭上眼睛，那被他压抑在心底的火山几欲喷发。

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揉了揉，阿枫低沉如海风在山谷鸣奏般的声音响起：“阿伦特，我相信你会为我复仇的，结局会因为你而不同，不是吗？”

那是当然。阿伦特在心里想，但依旧十分不畅快。

“凯特、阿丽娜也会帮我讨回公道的，就算现在不能……五年、十年等到乔伊卡尔露出马脚的时候，就是一切清算之时。”阿枫说，“而对我来说，在我下水前我不知道这些诡计阴谋，我因我想救人而行动，这不会因为我可能会死去的结局而改变。当我救回凯特的时候，对我来说一切就是值得的。”

“谢谢你，阿伦特，一直在为我着想。”阿枫笑起来，尽管他因看不太清而角度不对，阿伦特依旧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美丽的弧光，顿时心中一跳，久违地觉得耳朵有些发热。

阿伦特扭捏半天才憋出三个字：“……不用谢……”

“阿伦特，”阿丽娜看着他们俩的交互，惊奇地发现阿伦特耳朵尖尖红了，“你的耳朵红啦！”

“阿丽娜！”

这一刻，阿丽娜终于在她和阿伦特持久的相互逗弄中取得了第一次成功。

阿枫笑着听阿伦特恼羞成怒地揉阿丽娜的脸蛋子，不远处凯安娜正在放声歌唱，声音的确美妙动人，在众人的节拍里，仿佛没有乔伊卡尔的阴谋，没有伊森和伦迪姆的暗害，也没有不同族人之间隔阂，一派和谐美好。

“可惜阿枫现在看不到，不然阿丽娜跳舞跳得可好了。”阿丽娜看着比她大的姐姐们跳着舞，鼓着腮帮子说，她看着阿枫的眼睛又一次低落，“阿枫真的看不到了吗？”

阿伦特本来不想让阿丽娜现在说这些，但转念倘若真的无法自愈，阿枫早晚要知道的就没有阻止。

“阿枫阿枫，你的能力不能治好自己吗？”阿丽娜问。

阿枫摇摇头：“我的能力本质上是将自己的能量以一种更纯粹的方式转移给别人，有了更多能量，配合足够的食物，病人可以更好地调用体内的资源快速愈合伤口。但我自己的能量转移给我自己，并没有本质上的变化，所以我的能力对于自己几乎无用。”

阿丽娜有些失望地低下头，而阿伦斯思索了片刻伸手抓起阿枫的手：“那你可以使用别人的能量吗？”

阿枫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只能摇头，他不能使用别人的能量。阿伦特没多说什么，三人在位置上又待了一会儿，只见另一头和族人们庆贺完的古瑞德和纳奇尔走了过来。

纳奇尔知道阿枫现在看不太清楚便主动道明身份：“阿枫，我是纳奇尔。我也不多说别的了，还是向你表达我的感谢。”这个男人此刻背对着身后的人群，脸上才透露出几分疲惫和无奈，“你重伤未愈，需要的话早些回去休息吧，古瑞德也为你再看看伤口……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阿枫谢过纳奇尔，身为族长的纳尔奇就去往别处忙碌了。古瑞德跟着他们一起回了房间，为他打开胳膊上包扎的伤口，查看了一番，摸了摸胡子：“恢复得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还是要注意，避开海水和灰尘才能防止伤口腐烂。我家里还留了一些鸟卵和龟卵，阿伦特你到时候取来给阿枫补补。”

古瑞特制作了新的药膏为阿枫敷上，然后给阿伦特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阿枫邀请古瑞德留下来聊会儿天，老爷子顺从地坐下来。

“说起来，有样东西之前想交给您的。”阿枫从草席下摸出之前剩下的那个红薯，递出去，“这是我家乡的一种植物，它极好养活，只需要两月就能成熟，根茎能够饱腹，煮熟后晾晒可以存放很久。之前我尝试在船屋里种过，产出还算不错，阿伦特他们几个都尝过。”

古瑞德耐心地听阿枫介绍完红薯的各种优点，他看看红薯，然后放到嘴边啃下来一小片咀嚼了片刻，随即笑道：“味道确实不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枫。”

阿丽娜见古瑞德生啃红薯，有些可惜：“古瑞德爷爷，红薯烤着吃才好吃呢，香香甜甜的。”

古瑞德一笑：“想必它也可以生吃对吗？”

阿枫点头：“可以，只不过吃多了会有些不舒服。可以煮熟切片晒干之后进行储存，需要的时候直接食用。”

“很好。”古瑞德将那红薯递回给阿枫，“我和族长正愁食物的问题。食物丰沛的季节过去，每年族里都要面临找不到鱼群的问题，若是能有其他食物作为补充可以让很多人免于饥饿。”

阿枫正是这个意思，之前他听闻凯特说暴风雨持续期间整个部落完全没有外出觅食的途径，只能在岛屿上躲避，当储存的食物耗尽就只能花大代价向岛屿主人换取食物。尽管如此，还是会有很多人饿死，那些年纪大，身体虚弱的老人首当其冲，就比如瑞纳。

古瑞德看向阿枫的目光十分慈爱，他摸摸胡须缓缓说：“阿枫，你愿意和我学习如何做祭祀吗？”

阿枫闻言愣住了，没有聊到古瑞德会突然跳转到这个话题上。

阿枫说：“我可以问问您的理由吗？”

古瑞德大方地回答：“当然。阿伦特他们应当依旧向你解释了我们星螺部落内的问题，尽管我和纳奇尔还有大家都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但如今看来都无法避□□血与斗争，最终我们与敌人必会刀兵相向。所以我们很需要一位像你这样可以治病的人，不需要你能够治疗多严重的病，你看就像我做祭祀这么多年治好的人也不过寥寥数人。

“你的能力能带给大家希望就可以了。当然另一方面，我年纪大了，前阵子受伤后纵然痊愈，近来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乔伊卡尔那个小狐狸不断试图往我身边安插人手，一年前我被迫收了他的一位族人作为徒弟，但显然他不会是个好祭祀……一个部落的族长可以死，但它的记忆和灵魂却不能死，否则我们最终只会沦为海面上苟活的流浪族群。我不能相信乔伊卡尔的人会真的做一个合格的星螺祭祀。我需要一个可以真正为我们保留星螺传承的继任者。

“我观察你很久了阿枫，你的品德大家有目共睹，你的能力也的确超乎预料。更重要的是，你并非我们这纷乱族群中的任何一族，尽管这意味着没有你的亲族能够支持你，但同样也意味着没有哪一族可以制约你，相比于我或者我族的后人，大家会更愿意相信你对其他族群的态度会是平等，这才有助于真正的融合我们。”说到这里，古瑞德叹息道，“这些年，不论我如何尝试将其他族群纳入我们，他们始终认为我是老族群的祭祀，而非他们的祭祀。”

阿枫沉吟片刻：“若是有这样的目标，或许我还不能成为您的徒弟？”

古瑞德哈哈一笑：“你会介意没有这样的名分吗？暗中跟我学习，然后以自由的身份去与其他族人相处，获得他们的信任。”

“我相信您。而且倘若有人真的能够做到您所说的，无需名分，族人自会推举他成为新的祭祀。”

古瑞德：“哈哈哈你说得对，只可惜总有人不懂这个道理……不过我也需要说明跟随我学习的危险，乔伊卡尔不是个大度的人，倘若你决定走上这条路，日后如前些天那样的暗害与针对只多不少。”

最终阿枫给出了暂时的答复：“请允许我思考两天。”

“当然，不必着急。你先将伤势养好。”古瑞德，“待你好些了，我再来请教红薯种植的问题。”

送别了古瑞德，阿枫坐在草席上沉思。屋外篝火渐弱，歌罢舞尽，族人也逐渐回去休息了，属于夜晚的宁静逐渐又占领了高地。

中途凯特来接阿丽娜回家，阿伦特还呆着。

阿枫看着阿伦特，突然想起之前那个未明说的、导致阿伦特生气的秘密，他想到这或许是个好机会：“阿伦特。”

“嗯？”阿伦特扭头看他。

阿枫将种子袋递给他，阿伦特狐疑地拿在手里，也想起来之前阿枫那个开玩笑般的秘密，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什么，盯着阿枫看，活像是一只满脸写着“姑且再相信你一次”的猫。

阿枫说：“这是个秘密，与你分享。”然后阿枫在心中希望再获得一个可种植的红薯。

下一刻阿伦特睁大眼睛，猛地看向突然变重的种子袋，看到那原本只躺着几粒黄褐色种子的袋子里，现在正躺着一颗红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