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12章 第 12 章

阿枫清醒时，最先回复的感官是嗅觉，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气息，非常的苦涩。

他睁开眼睛，视野却有些模糊，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鸣声，一呼一吸都伴随着肺部的疼痛，左手手臂更是尖锐到令他再次头脑发昏的剧痛。一切一切的疼痛都提醒着他，他还活着，尽管十分艰难。

“阿枫！”

阿枫分辨了很久才听出那是阿丽娜的欢呼声，他朝着声源的方向扭过头去，却仍然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他的声音极其沙哑：“阿丽娜……”

他的右手被一只凉凉的手拽起来摸了摸，接着额头也被快速摸了摸，想来应该不是阿丽娜的手。果然下一秒就听到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少年人声音：“没发烧。”

“阿伦特？”阿枫动了动右手，询问道。

“是我。”阿伦特回答，“下潜时快速增加的水压伤到了你的眼睛和耳朵。”

阿枫没太在意，此刻他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想到了被他推开的凯特：“凯特呢？我记得他伤得不轻。”

“没你重，在隔壁躺着呢。”阿伦特想起一直叫着要起来的凯特就有些头疼，看了看眼前安安静静躺了三天的阿枫，希望他俩换换。

阿枫点点头，松了口气，然后想到了什么，轻轻问：“那你呢？”

阿伦特有些诧异：“我？我能有什么事情？”

阿枫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没事就好……我怀疑裂齿兽的突然出现不是偶然，当时你没有及时返回，以为你也遇到了裂齿兽。”

阿伦特安静了一会儿，他拍拍阿枫的肩膀：“我确实碰到了，但我是人鱼，浅海能伤到我的野兽几乎没有。”

“那便好。”阿枫点点头。

这时候阿丽娜扁着嘴巴，哽咽着喊他：“阿枫……你伤得好重……”她伤心地看着阿枫那条几乎被咬断的手臂，扑在他身边哭起来，“要是我没带你去钓鱼就好了……”

“阿丽娜，”阿枫安慰她，“我，凯特还有其他的人都活下来了，这很好，不是吗？裂齿兽会出现也不是你的问题，阿丽娜没有错。”

阿丽娜还是难过的哭啼，这些眼泪自她看见哥哥昏迷不醒地被桑叔叔送上船，阿伦特背着浑身是血的阿枫回来，一直到今天她才敢让它们流出来。她为至亲之人受伤而无比心痛。

“阿丽娜，来陪我睡一会吧。”阿枫微微打开右手手臂，“和我一起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阿丽娜蜷进阿枫的臂弯里，阿伦特给他俩盖上薄毯，轻缓地说：“再歇息一会吧，晚饭我来叫你们。”

“我想你应该也要休息。”阿枫说。

阿伦特轻笑一声：“别把我也当成小孩，阿枫。”

看着阿枫和阿丽娜逐渐睡去，阿伦特给阿丽娜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看了看阿枫手臂上的伤口。长长的松了口气，阿伦特又想起他在循着血味找到阿枫的时候。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一束又一束绿藻不复往日的轻柔，它们将张牙舞爪的裂齿兽缠得结结实实，使这浅海的霸主看起来滑稽可笑得像是待宰的鱼。

而阿枫安静地漂浮在海中，已经停止了呼吸，那双黑色的眼睛中光泽正在渐渐散去。阿伦特顾不上裂齿兽，冲到阿枫身边却发现阿枫手腕上缠着一小节绿藻，散发着莹莹绿光，和阿枫施展异能给人医治时如出一辙。

他赶紧探查脉搏，阿枫还活着。阿伦特的心里少有的涌现出庆幸和喜悦，太好了，他还活着……

然而阿伦特同样也十分清楚，若不是阿枫有这样特殊的能力，或许那天他能找到的也只有被裂齿兽撕碎的残躯。而这样的生死劫难却是因他而起，阿枫无辜遭受了牵连……

“我会为你报仇的，阿枫。”阿伦特轻轻地说，势必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

“乔伊卡尔，怎么办？”凯安娜坐在地上哭丧着脸，“伦迪姆被他们关起来了。”

乔伊卡尔转过身来，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酷，他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阿伦特吓唬吓唬他就忘记了阿伦特不可能杀人的，还暴露了药剂的事情……不过倒也有些机会。找由头把事情都推到伊森身上去，你找机会把药囊都放到伊森家里去。”

“可……伊森……”凯安娜有些犹豫，她看向乔伊卡尔却看到了对方冷酷的眼睛，顿时低下头，改口道，“伊森会不会攀咬咱们？”

乔伊卡尔走过来，他是个高大的青年，影子很轻易地就覆盖住了少女的身体，他抚摸着凯安娜的脸颊和脖子，感受着少女的微微颤抖：“不必担忧，凯安娜，伊森是个好孩子，他不会背叛我们的……”

凯安娜点点头，接着又听到乔伊卡尔说：“你和鲁鲁特的事情怎么样了？”

凯安娜身体一僵：“我已经和鲁鲁特搭上话了……很快，我保证很快我就可以……唔！”

乔伊卡尔轻轻掐住女孩纤细的脖颈：“最好快些，凯安娜，我的耐心不多……”

凯安娜抽泣一声，颤抖着说：“好的，乔伊卡尔大人。”

……

晚上，阿枫在饥饿中再次苏醒，臂弯里阿丽娜也在睡眼惺忪地揉眼睛。他俩一起醒来并不是因为阿伦特来叫他们了，而是被屋外男人们的咆哮和打斗声惊醒。

“怎么了？”随着夜幕降临，光线减弱，阿枫受损的视力更加看不清了，只好叫阿丽娜出去看看。

阿丽娜还没出门，阿伦特和朵朵搀扶着凯特进来了。朵朵看上去很是气愤，她把儿子安顿好和阿枫打了招呼后就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紧接着外面又响起朵朵的怒吼声。

凯特在一旁兴奋地怪叫：“嗷！让我去看！阿伦特，爹妈打架怎么能少的了我这个儿子呢？”被阿伦特毫不留情地镇压了。

凯特唉声叹气地躺在一边，滚了一圈就到阿枫面前：“阿枫，谢谢你救了我！要不是你那时候把我推到水面，我就淹死了！”

阿枫很高兴凯特依旧是活力十足的样子：“你的伤势如何？”

凯特挠挠头“嘿嘿”两声：“我其实没受多大伤，当时被裂齿兽直接撞晕过去了，裂齿兽对于失去活动能力的猎物通常选择溺死，所以没被它咬伤。倒是你，我听古瑞德爷爷说了，你的伤很严重，你感觉怎么样？”

阿枫感觉了一下，说：“现在精神不错，就是有些饿了。对了，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了？”

阿伦特拿了一把晒干的浆果放到阿枫手里让他先垫垫肚子，然后简单地介绍了外面的基本战况：“达克尔叔叔碰到了伊森，揍了他一顿，然后和伊森的父亲起了争执，两边就打起来了。”

凯特补充道：“哦对了，阿枫你还不知道。我们家和族长一直就是同族，我们的祖先是从罗织岛出海的……伊森他们家还有另外几家人是并入我们的流浪族群，先祖应该是居住在已经沉没的列宾群岛上……总之，咱们相互很不对付。”

阿伦特抱着手臂，平淡地说：“原本两族的矛盾不至于这样多，后来达什维克岛屿的附属部落首领带人流亡，在两年前加入星螺部落。他们的首领的儿子乔伊卡尔在首领死后就一直试图拉拢那些流浪族群，挑起纠纷。”

“为什么？”阿枫问。

阿伦特哼了一声，嘲讽道：“可能还以为自己是部落继承人，想要篡位吧。”

阿枫点点头，这下倒是清晰明了了，这个乔伊卡尔鼓动伊森暗算凯特，直接挑起了两族的冲突，作为和凯特同族的族长纳奇尔会被推入困境。明理上肯定是伊森的错，但这个同族的身份肯定会被有心人抓住诟病甚至反而指责纳奇尔偏心同族，动摇族长在其他族人心里的权威。

但眼下阿枫仍有一些疑问，他眨着眼睛看向阿伦特：“那你……我本以为他们是冲你来的，之前他们对你的恶意毫不遮掩。”

阿伦特耸耸肩：“也是冲我来的，因为原本我和乔伊卡尔是同族，但我和他们反目了，所以乔伊卡尔恨我恨得不行。而且他知道我一定会和他作对，巴不得除掉我。这件事情上，我和凯特都是他的目标，若是我守着凯特，他们就会自导自演受到袭击然后指责我护卫不利，族长偏心凯特；若是我守着他们，那就抓着凯特落单让他受伤挑起两族纠纷。”

“现在这个情况，伦迪姆被我激得暴露了诱饵药剂，但他是乔伊卡尔的亲戚，为了捞伦迪姆又不暴露自己，乔伊卡尔肯定会推伊森承担所有的罪责。”阿伦特冷静地说，“晚上，族长召开全族大会，就是要决定这件事的结果。”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凯特张了张嘴小声说：“那个……阿枫，所以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是你救了我的性命，现在我爸爸他们就绝对不是只是在外面当众打起来了。”凯特很清楚他爹的性格，要是他真的死了，他爹绝对拿着刀就去杀人了。这样两族的矛盾就再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纳奇尔再也无法维系族内的平衡，后果不是他引咎退位就是族内分裂，无论哪一种都便宜了乔伊卡尔。

阿丽娜抱住她的哥哥，凯特摸摸妹妹的脑袋，他可真的一点也不想阿丽娜面临那种恐怖的混乱。

“这没什么。”阿枫心中有些沉郁，看来到了哪里似乎都躲不开这些争斗与混乱，“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死在我面前，就算不是你，我也会去救。”

阿伦特叹了口气：“我们相信你的高尚。但是不论如何你救了阿丽娜和凯特，又和我们走得近，之前因为你的能力，乔伊卡尔或许还在犹豫是不是要拉拢你。但现在他只会把你当作我们这边的人，还会因为你的能力更加敌视你……对不起阿枫，这本不是你应该承受的。”

阿枫暂时没有吭声，他脑子里转了几圈，也算是想通了几个地方，串联上了一些细节。为什么当初族长纳奇尔和古瑞德对让他加入部落会表现得有些急迫，因为他们已经预见了未来的冲突，他们需要医生来保障族人的安全，当然也同样希望能够壮大自己的力量。

“没有关系，阿伦特，这并非你们的过错。”阿枫说，“如果要选，我当然也不会与乔伊卡尔这样伤害孩童的卑劣之人为伍，但我仍有一些问题。”

阿伦特放松了一些：“你问。”

“既然连你们都知道乔伊卡尔的不轨之心，族长为什么不找机会解决他？”这也是这一系列问题的核心，令人最不解的问题。一族之长为何容忍一个觊觎他位置的外族恶人在族内搅风弄雨。

阿伦特早预料到这个问题，一旁的凯特听了也是一脸无奈：“说到这个就憋气！是这样的，一来是因为乔伊卡尔部落在药剂制作方面有一些独特的药方；二来就是我们虽然大部分时间在海上讨生活，但是每年的暴风雨来临，我们都要到大岛域上躲避。但大岛域能容纳的人十分有限，还需要缴纳很多的税贡，因此能够找到一个稳定接纳我们的大岛域十分困难。我们族以前选择的岛屿一直是达什维克女神环岛，这座固定岛屿一直由达什维克族的女王统领。”

“一年前，我们得到消息，达什维克族的女王更换了，她是乔伊卡尔的姨母。”阿伦特说，“所以族长认为在我们没有确定新的避风岛屿前，乔伊卡尔和他的族人不能动。”

紧接着阿伦特笑了一声：“要我说这就是族长最大的错误，我估计他现在肯定很后悔。当时乔伊卡尔的父亲刚死，乔伊卡尔正是脆弱的时候，就该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全杀了，达什维克族新女王也不会知道。放他成长，现在族里很多人反而因为他是女王侄子的身份被他策动，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又真的不能再动他了。”

凯特不好说族长的不是，只能拍拍阿伦特：“喂喂，一年前你还在乔伊卡尔那边呢，要真的杀人你也活不到现在了。”

阿伦特微微一笑：“人鱼和普通人不一样，普通人向海神发誓和放屁一样，我可以立下誓言向星螺部落忠诚，一旦违背誓言，叫塞特拉来吃我。”

“塞特拉？”阿枫捕捉到不理解的词汇。

这时门外又是一阵喧闹，阿伦特上前扶起阿枫：“海神的侍从，会吃掉违背誓言或堕落败坏的人鱼……晚些再和你解释，大会要开始了，你是救下大家的英雄，族长要嘉奖你。我们走吧。”

阿枫拉住阿伦特微凉的手臂，在他的指引下向外走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