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10章 第 10 章

交换。阿枫咀嚼着这个简单的词语，他上辈子那不算短也不算长的生命里进行过很多次的交换，最明显的当属他用这一身伤疤试图换取亲人的平安。只可惜，多数情况下他总是失败，最终绝望地用他最后的筹码——他这条贱命换来与仇人的同归于尽。可谁能料到，预期的终结并未来临反倒是个猝不及防的开始。

阿枫将剩下的那颗红薯收起来，现在他依旧难以捉摸自己内心的波澜，自那复仇的怒吼随着敌人的死亡而散去，他的内心如一片黑漆漆的空谷，空茫又回荡着无数细小而难以捉摸的杂音。

是瑞纳的话点醒了他，在这个世界醒来后便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是随波逐流地活着。

就像是一枚在海面上迷失的种子。

那么如今这枚种子，要选择在这个新世界扎根吗？他询问自己，这颗疲惫又孤独的种子，还有勇气在完全未知的世界里奋力挣扎，向上生长吗？

“我不知道。”阿枫看着对面的阿伦特，手掌轻轻地抚摸在自己的胸膛上，尽管那颗心依旧在生物的本能下持续地跳动着，那其中却空洞无物，“我不知道我想要交换什么，也不知道你能给我什么。”

但就是在走入房间里，他看见阿伦特屈膝坐在篝火旁并留下一颗红薯，在微弱的火光遗留的暖意中安静地等待他回来时，阿枫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颤动。这使得他莫名有种想要倾诉的冲动，于是秘密脱口而出。

阿枫将那股颤动重新埋入土中使它沉寂，他意识到那是不切实际的渴望，是他内心怯懦的映射，而无论是谁都不能也不该为他承担这些无序混乱的情绪。

两人之间，升起了一团沉默。

阿伦特当然注意到阿枫那原本颤动的外壳不知为何骤然闭合，原本还能看见的微弱触角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这令阿伦特有些不爽快，但他还是耐心等待着阿枫的答复。

阿枫平静地拿出了那个上船后从未拿出的种子袋，递给阿伦特。

阿伦特上手摸到种子袋那他从未见过的奇特布料，打开看了看，是一些他不认识的种子。但仅此而已，称不上有什么过于特殊之处。阿伦特凝视着阿枫：“就这？秘密？”

阿枫在昏暗中停顿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的，我在海岛上醒来后身上带着这个种子袋，红薯就其中……应该是别处的种子吧。”

阿伦特撑着下巴，盯着阿枫看了一会儿，而阿枫好似在与他对视，可目光却又仿佛飘忽到了遥远的地方。于是阿伦特更加不爽快了，他用力把种子袋丢回去，接着站起来嗤笑一声：“真没意思。”

说罢，阿伦特就径直离开了。

阿枫拾起那个小小的种子袋，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心间又一次落下一层灰霾，将叹息与失落掩盖其中。

许是这笑话般的秘密惹恼了阿伦特，连着好几天阿伦特都再未来阿枫这里吃饭。平日里在船板上遇见，也只是冷酷地走过阿枫身边不予理睬。

阿丽娜趁着编织网绳悄悄凑到阿枫身边，低声问：“阿枫，你和阿伦特吵架了吗？”

阿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微笑：“是我不好，欺骗了阿伦特……”

阿丽娜眨眨眼睛，她看着阿枫有些泛青黑的眼下，敏感地又察觉到阿枫心情的低落，伸出手放在阿枫手心里：“阿枫不要难过，阿伦特生完气会回来的……”

阿枫想起阿伦特走时那高高挑起的眉毛和戏谑的嘴角，估摸着对方气得不轻，叹了口气。但阿枫很快强迫自己放下，如此也好，阿伦特也不过是个孩子，不必来沾染自己这些腐朽的气息。

阿丽娜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好点子：“阿枫！我们去钓鱼吧！哥哥他们又要去摘长叶藻了，那边鱼多，我们跟着去在船上钓鱼好了！”

阿丽娜顿时兴高采烈起来，跟妈妈朵朵一阵撒娇最终换来了妈妈的同意，欢天喜地地出去找哥哥凯特了。

阿枫看见阿丽娜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唇边的微笑真实了几分。

朵朵在一边也笑：“阿丽娜还是这么活泼……阿枫就有劳你帮忙照看一下她了。”

阿枫点点头，随后他走出门去准备去追阿丽娜。此刻甲板上以及站了三三两两的少年和少女，大多嬉笑打闹着，可见星螺部落的氛围还算轻松。这些都建立在族内有还算充足的食物，能够满足满地乱跑的幼崽们的消耗而无需让他们也加入父辈母辈们的劳作中。

阿丽娜已经八爪鱼似地缠住了凯特，吵着要凯特把自己的鱼竿借给她。

凯特扒拉这个“小八爪鱼”：“你不是自己做了新鱼竿吗？”

阿丽娜：“那是给阿枫做的礼物！快把你的拿出来给我！我今天要带阿枫去钓鱼！”

凯特没辙，把自己的鱼竿和珍藏的饵料贡献了出来，有些心疼地说：“我好容易才挖了这些沙虫来的，省着点用啊……”

阿丽娜才不理可怜兮兮的哥哥，把鱼竿和到手的鱼饵都给了阿枫。阿枫替她拿好，想了想回去拿了些小鱼干来充作鱼饵。

阿丽娜疯玩了一阵子后见大家还不上船，便问：“哥哥！怎么还不出发？”

凯特摆摆手，愁苦道：“也不知道阿伦特跑哪去了……还有伊森那几个也是，老是迟到。”

又等了一会儿，阿枫听见了身后一声水花和凯特的声音：“阿伦特！你终于来了！干啥去了这么晚才来？”

“要你管。”阿伦特冷淡的声音飘来，接着又是一声水花声，等阿枫转过头去海面上已不见阿伦特的影子。

“那就还差伊森、伦迪姆和凯安娜了……”这时不远处的一群小孩中走出一个头发微卷的男孩，阿枫对他有些印象，他是族长纳奇尔的小儿子鲁鲁特，似乎和凯特关系不错。

凯特回应鲁鲁特：“是的，真是的让大家都等他们。”

鲁鲁特也有些不满，但很快他想起另一件事情，眼神亮亮地说：“凯特！我可以看看你的裂齿兽牙齿吗？”

“当然！”凯特掏出他地牙齿，那牙齿似乎已经进行了一些打磨，比上次阿枫看见时更扁，初具匕首的轮廓，“我爸爸帮我打磨了一下，等开了锋就能当匕首用了。”

小孩子们都觉得这很酷，围着凯特发出羡慕的“喔”声。

这时伊森三个人并排走来，看见人头攒动便说：“磨磨唧唧什么呢？”

鲁鲁特便生气道：“还不是你们总是迟到！到底是谁磨叽？”

伊森顿时有些生气，伦迪姆拉了拉他，凯安娜便赶紧说：“咱们出发吧，别耽误时间了。”

于是大家就陆续准备登船了。阿枫清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三个少年，分开乘坐两艘双架独木船，每艘船跟着一条人鱼。凯特这边是阿伦特跟着，另外鲁鲁特是另一条名为桑的红色人鱼跟随。而和凯特不对付的伊森和伦迪姆，很不幸和他们分配在一条船上。

两艘木船撑开棕榈和椰壳纤维编织的船帆，穿上的少年和少女也同时用力划动船桨，两艘船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划破海面向远处飞去。

长叶海藻林是这片海域中最为常见的植物群，这些巨大的绿色巨人们紧密地屹立在悬浮在海面下三十多米深的岩板上，将这一片水域都染成了浓郁的绿色。而岩板下黏附着这一生态系统的根基——空浮游。

“我知道！古瑞德爷爷说这是休眠的空浮游，它们会下沉到海面下。”阿丽娜热心地解释道，“这里的海域水流平缓，它们几乎不会移动，每年到这里我们都回来摘海藻和钓鱼！”

阿枫点点头，转而问：“所有的岛屿下都有空浮游吗？有人生活在岛屿上吗？”

阿丽娜思索着回答：“所有的岛屿都是靠空浮游才能浮起来的！有一些部落生活在很大很大的岛屿上。”

凯特也参与他们的谈话：“每年风暴来临的时候我们也会到岛屿上去躲避的，就是岛上的东西真的好贵啊。”

旁边也有小孩叽叽喳喳地说起来：“是啊！我们卖给他们的东西却很不值钱，去年我妈妈制作的海豹皮只换到了十条鱼干，太亏了！”

“换东西还是到浅礁集市上换划算些，还能讲讲价呢。”

“没办法啊，暴风雨期间所有人都没法出去狩猎，食物和水只能靠岛上的，人家卖高价咱们又不能不买，等着饿死渴死。”

“对了，马上也要到浅礁集市的时间了吧？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纳羽族来换空行兽的飞羽，我的帽子扎上飞羽肯定很好看！”

……

一阵聊天过后，他们到达了长叶绿藻森林，两艘船分别去了不同的位置分开行动。

分别之前，年长的人鱼桑叔叔特意叮嘱：“虽然这边的裂齿兽不算多，大家还是要小心，不要分散冒险！还有阿丽娜，你不准下水，在船上好好呆着……钓鱼。”说完他看向阿枫，朝他友善地点点头，阿枫便向他回礼。

等桑走了，阿丽娜朝他吐吐舌头：“桑叔叔还是这么死板。”

凯特敲敲妹妹的脑袋：“你不准下水！”

阿丽娜也朝他吐舌头。凯特不理她，转身像以前那样和船上的其他人说：“咱们今天往南边走一些吧，上一次来北边这的叶片都快采完了。”

其余几人正要点头，就听到伊森不赞同道：“南边的长得都是些新叶，又脆又嫩摘回去也没什么用。要我说就去东边，那边的藻长得密。”

凯特大声反对：“东边就是因为藻长得密才危险，裂齿兽最喜欢呆在那种地方！”

伊森脸上露出一个嘲讽地笑容来：“咱们不是有阿伦特跟着吗？他不是厉害得很，还保护不了咱们？”

凯特粗眉毛顿时就炸起来了，他向来和伊森不对付，眼见着伊森就是要捣乱气恼地说：“你有毛病吧？！阿伦特再厉害，他是长了八只眼睛还是八条手臂，能一下子把咱们这么多个人都救回来？”

“哼！”伊森看上去也十分不服气，阴阳怪气道，“他不能的话凭什么每次分猎物都要让他占大头？凯特，你不是怕了吧？亏你还拿了裂齿兽的牙齿，这么胆小的人还配用裂齿兽牙匕首呢？”

“谁怕了！”凯特脸都给气红了，但很快他就压抑下来，“但勇气也是要有脑子的！”

“我看你就是怕，别废话了。”伊森不耐烦地用力推开凯特，“咱们早点去收集完长叶藻就能早点回去呢，而且密集的藻林说不定还能找到藻种，拿回去还能照明用……凯特你自己不要，也不要拦着我们。”

凯特还要说些什么，就见伊森身后地伦迪姆状似无意地说：“欸，新来的医生也在呢，大家不用担心，受伤也有人能马上救治的。”

阿枫听了这话微微皱起眉毛，他不是阿丽娜这样的小孩，能察觉到对方话里绝非善意，只是不明白这样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为什么要针对他，只能告诫般地说：“我能治疗小伤，太过严重的伤势，我也无能为力。”

伦迪姆挠挠头：“那似乎也没什么用，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呢哈哈哈。”

阿枫不至于和小孩子计较，只是说：“不管怎样，身体和生命都是自己，每个人都应当谨慎。”

“别唧唧歪歪了，”伊森拿起自己的工具就准备下水，“凯特你不愿意去就一边去，我们自己去。”

然后不等凯特说话就和伦迪姆一起跳进水里飞快地游开了。

“这个混蛋！”凯特气得跳脚，他也很想不管伊森和伦特这两个恶心人的家伙，但是所有人里他的年纪最大，族长安排他照看大家他必须要负起责任来。

思考片刻，凯特拍拍水面召唤阿伦特：“阿伦特，要麻烦你了……”

阿伦特浮出水面，抱着手臂，轻轻点头：“我去看着那两个蠢货……南边的藻林我看过了暂时没有裂齿兽的痕迹，你们不要走太远就不会有事。”

凯特叹了口气，烦躁地抹抹头发：“只能这样了……大家收拾一下，咱们赶紧去摘叶子吧。”

所有带着任务的少年少女和凯特一起下了船，阿丽娜朝他们招手：“哥哥，大家小心哇，我和阿枫在船上等大家！”

看着几个半大的孩子离开，身影消失在摇曳的绿影之中，阿枫和阿丽娜在鱼钩上挂上鱼饵也开始钓鱼。

配重石拉着长长的鱼线和新鲜的鱼饵缓缓沉入水中，只剩下叶片浮漂在海面随海浪摆动，粼粼波浪中浮漂上下摆动，它下方的森林浓郁如一片绿色雾霭，潜伏着未知的危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