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叫突然从隔壁传来,却马上被闷住。周岚吓得一抖,手中的茶碗打翻了。Neal劝说,“你真的无须担心,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恩人,当然你或许也不愿当这个恩人。”
周岚问,“恩人?”
Neal笑道,“对啊。一年前,我做模特的时候,本来有机会去米兰走时装周,却无意陷入了一桩丑闻,起因是我当时的女朋友参与了Onlyfans的一部影片,那个博主你也认识。”
“Pandora?”
“不是。是Juicy。”Neal继续说,“影片中有一个身材不错的男人,脸上打了马赛克,个子和我差不多,所以模特圈里都传言,影片中的男人是我。连经纪公司都让我证明,可是我想问,如何去证明一件莫须有的事呢?”
周岚说,“所以那不是你?”
“的确不是我。若是我,就不喊冤枉了。因为网上炒得红火,有热度,公司也愿看到。可是所有舆论都指向我的贪婪,为了钱和流量不务正业。模特这个行业竞争太激烈,多少人巴不得顶替我的名额,甚至要去报案。所有负面的漫骂和诬陷正上风头,公司就计划和我解约,不让我去米兰走秀,还想要让我赔偿公司的损失。”
周岚嘀咕,“都是资本家。”
“正巧这时你的丑闻出来了,一下如同巨浪,将我所有的讨论都淹没了,警察本来都到我家楼下,接到了上头命令,又走了。”
周岚说,“所以你最后还是去了米兰。”
“去了,也成功走了我想走的秀场,一场Prada还有一场设计师小品牌。”Neal说,“但也让我明白世间另一个残酷的真相——丑闻或许比好新闻更有用。”
周岚说,“这怎么说?”
Neal说,“那趟米兰的时装周,Juicy和我的前女友也一同去了,居然坐在第二排看我走秀,甚至有服饰品牌的赞助,给了流量和浪漫的意大利旅游。而我,只有微薄的劳务费,和往返的经济舱机票。真是一记好讽刺:正经的理想有什么用,不过是放得发臭的馒头。”
周岚说,“与其当个没用的好人,不如做个彻头彻尾的婊子是吧?”
Neal说,“除非你天生富贵或天赋异禀,有让自己体面的本事,不然的话,你要么自认贫贱,要么就将自己当做婊子,才能让艰难的生活过得轻松。”
周岚说,“正因为这件事,你才愿意在白马书院赚钱。”
“也许是因为你的影响,看了你的事迹和网上那些新闻,让我在贫贱和体面之间能找到些平衡,成为让我学习的对象。”
隔壁又传来阵阵沉闷的求饶声,卢姐的儿子是否已经觉悟,这是一场痛苦的深渊,而外面却包裹着甜蜜的和服。
门突然被推开,那痛苦的叫声变得更清晰。安淮过来说,“要不要过来看看,正好有两个国人来跟他算账呢。”
听过Neal的故事,似乎对他的眼神平添了信任。周岚站起身,跟着安淮走出了房间,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一条银蛇和一条青蛇在卢姐的儿子满是伤口的身上挪动,一条缠住他的脖子,一条拼命往他腹部钻,他浑身发抖,拼命想挣脱。
可每次剧烈的动作都让毒蛇起了敌意,马上张口咬上去,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而身后那个三味线的曲调还在唱着淡淡的忧伤。更让周岚觉得浑身发冷。
站在卢姐儿子旁边是一对带着天狗面具和河童面具的男女。男的开口训斥,“你都不知道你爸爸在外面做了多少坏事,其实我在澳门都堵住他了,但还是被他溜走了。骗了我七千万,还将资金转去了加拿大,一定是为这个黄毛鬼在海外准备的。”
旁边的女人说,“这倒不一定,你不知道,万老板前年又生了个儿子,这个黄毛鬼一直都是卢姐在管。”
戴天狗面具的男人说,“我也烦透了卢姐,给她介绍了几个客人,她非但不领情,反而说,是她替我招待了,不讨要额外的薪水已经是照顾了我。你道好笑不好笑?”
女人说,“卢姐对这个儿子倒是没什么说的,要不是人还在拘留所里,你怎么也好威胁得要一笔钱,好偿还她前夫的债。”
男人问,“哦?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出来,也不知道卢姐口袋里还有多少钱。要是有钱还能活命,没钱的话,他这条命就只管我的痛快了!”
女人建议,“你不如先拍下她儿子的视频存着,再送去医院疗养平安。人要是死了,你还能讨到什么钱,半死不活才是你手中的砝码!等卢姐重返自由,再去找她要钱,疗养费看护费等等此类。她怎么可能没钱?她做这门生意,早就为自己想好后路,估计一大座金山都在海外,美国或者瑞士、丹麦。”
“有道理。”男人赞叹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女人笑道,“你知道卢姐的钱,都是怎么洗去海外的吗?”
“难道是通过你?”
女人又笑道,“不是我,但却是我引荐的,那个女人就是——”
突然女人猫起了声音,但周岚却听清了她说的话,“黑珍珠。”
男人不屑一顾,“黑珍珠?这名字,却是个餐厅的名字。”
两张面具好像突然意识到屋里的人有可能听得懂他们的对话,转过头审视。Neal反应快,搂过周岚的腰,扯开一截腰带,装作一对情侣,似乎扫兴地推开门,就离开了。两人赶紧原路返回,换好衣服离开了这一处鬼魅的未知之地。
返程的一路,周岚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生怕司机突然转过头,像日本恐怖片一样,将伪装的皮撕下来,露出满嘴可怕的獠牙,然后伸出手,勒死他。
回到酒店客房,周岚将全屋的灯都打开,容不下一处藏身,问Neal,“那一对国内的男女,你们都认识吗?”
Neal摇头说,“不认识,我们也是网上认识的,每个人都藏在各自ID后头,好像叫‘最讨厌香菜的嫂子’和‘秋日余晖’,但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周岚问,“那你们怎么相信,还带我来这个地方?”
Neal说,“人多势众,而且这地方也不是十分隐秘,我和安淮在日本的论坛上,也知晓这个地方,警察不管,这里就是天堂,或是地狱。”
周岚回忆起他们的对话,“他们嘴里的黑珍珠是谁,是不是就是白珍珠?”
这时安淮也回来,推门而入,猜测道,“我估计就是白珍珠,只是她在江湖上总是更换着名号,无论黑与白,都是她。”
周岚说,“我猜测,卢姐若是海外留有钱,又是白珍珠协助的,估计她在中间抽了不少油水,甚至可能挖了个坑留给她。”
安淮说,“你的猜测不妨再大胆一点。”
周岚问,“怎么大胆?”
安淮说,“若是卢姐的困境,从白马荟的倒塌,事件曝光,到今天的境地,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呢?”
周岚推演着白珍珠的诡计,“所以从一开始,卢姐通过戴面具的女人找到了白珍珠,替她将国内的钱都转移去海外,明面上白珍珠确实照办,在海外给卢姐开了户头,将这些钱都转过去,但实际上这些钱并没有停留在卢姐的名下,也许通过其他手段被白珍珠骗走了。”
Neal说,“我想也是,为了防止事情不被揭露,就要让卢姐困死在国内,最好有个天大的罪名,让她永世不能翻身。”
安淮说,“这都是我们的猜测,我们也不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周岚问,“你们是无意中知道的,还是顺藤摸瓜找到的消息?”
这个问题,是在怀疑他们的动机。
Neal先说,“也不过是我们这两天才知道的。我大概能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周岚问,“是谁?”
“她的声音让我想到一个人。”
“谁?”
Neal说,“谢总。”
这让周岚有些疑惑,仿佛蒙上脸,谢总的声音也变得难以回忆,毕竟对一个人的记忆都是从脸开始,然后延伸到她的声音、气味和穿着。
安淮和Neal各自回去房间后,周岚一个人站在窗台,却看到对面一栋住宅的楼下,一位穿着西装短裙的女士在巷口抽着烟,东张西望不像是等人,更像是招揽生意,这时走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下班男人,刚刚参加完应酬,走路摇摇晃晃,说了两句话没谈妥,男人将女人用力甩开一边,就走了。
他们之间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没几分钟,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头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来,和女人聊了几句,女人被逗乐了前仰后合,刚刚的不悦马上烟消云散,老头从怀里拽出几张万元日币,女人点了点,就塞进了口袋,满足地扶着老头,要往旁边的楼房去。
这时方才的下班男人跑了过来,将老头和女人牵着的手拉开,老头上前争执,却被男人一脚踹在地上,老头先是伸手想抓住栏杆爬起来,可是男人无动于衷,任凭他挣扎。老人彻底瘫去,像是休克般一动不动。
女人和下班男人害怕地上前看了看,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开,消失在夜色之中。
周岚想去报警,但是他始终没挪开步子,只是看着那老头一动不动,想知道他是否真正死去。警察和路人都没经过这里,也没人发现这里的案件,这个深夜,只有失眠的周岚,知道这来龙去脉。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周岚吓得走到门边,猫眼看去走廊,却是另一个喝醉的人倒在门外,好像认出了走错房间,扶着起身又走了。
等周岚回到窗台的时候,才发现那老头已经消失了,但没有任何线索告诉他,是老头自己走的,还是被人带走,甚至做救护车走的。
这是一个迷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