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瑜又洗了个澡,站在淋浴底下任由温水把脑子洗了个透彻。昨天晚上林开昀走了以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只在房间里待了两个小时不到,可房间里好像四处都是她身上的味道。
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沐浴露。他把周禹安房子里,二楼浴室的沐浴露买回来,可味道跟那天晚上林开昀身上的也不一样,他就明白了,原来是人不同。
早上,他迷迷糊糊睡过去,或许是精神疲累,闹钟没将他吵醒,等他醒来,望着天花板的灯具出神,房间里已经没有她的味道了,这会儿他又嫌房间太大。
迷糊了一会儿,他才猛地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八点半了,这个点她已经出门了。于是他从床上弹起,拉开落地窗,果然见她正穿过庭院往小门走,穿绿衣服的女人正追在她身后说着什么,她还是穿着宽大的T恤,黑色的运动鞋,干净清爽。
她走到小门的时候,突然顿了顿,似乎要回头,他心里一慌,赶忙揉揉眼睛,装作刚起床不经意间来到落地窗的样子,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冲她招了招手。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似乎是笑着的。
清晨的太阳光不算刺眼,他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天,天真蓝啊。
换好衣服,周泽瑜下楼吃早饭。路过二楼书房时,他见书房门半开,陈知丽正在大书桌前忙活。女人看不懂文件,依照自己的方式,把纸页归拢放成一叠,书册又放成另一叠。他看了一眼,女人拿起来的纸页上,有红色的印泥墨迹,不知道是什么文件,和别的纸页放在了一起。
陈知丽今天穿的是一身翠绿色的旗袍,不用问也知道是按照谁的喜好打扮的。周泽瑜收回了目光,走下楼时正好碰见晨跑回来的周任健,穿着宽松的短袖运动装,看起来身材健硕,保养得不错。
父子俩见面,周泽瑜喊了一声“爸”,低头下楼,不打算多谈。
周任健却叫住了他:“你妈妈今天回来。”
周泽瑜停下,回头问:“都稳定了?”
说起白如君,周任健脸上的表情显然柔和了:“医生说她近六个月的病情都稳定下来了,就是记忆力不大好,是吃药的原因,你要多陪陪她。”
周泽瑜嗤笑了一声,白如君精神病发作,说到底也是周任健逼的,借口生意酒局推不掉,玩得太花,直到白如君被刺激到病发。
“我上学,怎么陪她?让她跟我一起去学校?”触及到母亲的问题,周泽瑜就暴躁起来,平日里的乖巧壳子也支离破碎。
周任健也知道白如君是周泽瑜发病的刺激源,就像他是白如君的刺激源,所以面对儿子的“无理”,他没有指责,看着儿子下楼的背影,又不知道说什么来挽留。他没有能力去修复这段关系,只能希望周泽瑜长大甚至当了父亲以后,能明白自己的难处。
看不见儿子的身影后,周任健转身上楼,在书房门口遇见了陈知丽。她今天穿了一件绿旗袍,很衬肤色,手臂被衬得跟两截白藕似的,连带着手腕上的珍珠也耀眼起来。她低着头,没有像往常一样抬起头望着他。
“以后不用收拾书房了。”周任健道。
“好的。”陈知丽低着头,匆匆下了楼。
女人的背影略微佝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别墅干活的时候习惯性地低头弯腰。刚开始做活的时候,她跟他说话,声音都是抖的。有一回给他添茶的时候,他就开了一句玩笑,没想到她吓得手都在抖,茶水一洒出来,她就更慌张,连带着语气都带上哭腔,最后还是他帮着收拾了一桌狼藉。
女人么,他见过太多了,陈知丽表现得这样胆小,应该也有几分演在里头。就像诱惑猫的老鼠,总是要显得柔弱,才会让人泛起玩弄的心思。
但总是畏缩着,让人见了感观不好,之前他随口提醒过一次,让她打起精神来,她也听进去了,见他的时候总是仰头望着他。
现在,她的肩膀好像骤然被压塌了,头低着,背微微弓起来,脖子前倾,身上穿着绿旗袍,像上世纪老照片里没精神气的女人。他看着陈知丽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转身进了书房,把桌上被陈知丽堆在一起的文件又翻找出来,分门别类收进抽屉。
林开昀昨晚没睡好,一个早上都迷迷糊糊的,险些把表格弄混。中午躺在棕皮沙发上沉沉睡了一个小时,才感觉回了一点血。这会儿她又庆幸周禹安的“奢靡的好心”,趴在桌子上睡一个小时,只会让人更疲累。
今天没下雨,天晴得很。晚上林开昀从小门进到庭院,注意到花房被精心布置过,外头放置的小盆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丛丛粉白色的小小的花。
走了几步,绕过院中的山石瀑布,她听见一阵轻柔的说话声,不是陈知丽的声音。她下意识地转头,见观景亭中亮着灯,里边坐了三个人。
女人身材纤细,一身天青色的纯色缎面旗袍,长发松散地绾起,用一串珍珠链束着,脖子上戴了一串珍珠项链,比陈知丽常戴的那串大了不知多少。
他们在饮茶,石桌上摆了一套繁复的茶具,女人背对着她,她只能看见被头发遮挡住的半张脸,被珍珠衬托着,也泛出粉嫩莹白的光来。
她微微一晃神,驻足了几秒,眼睛一移开就对上周泽瑜的视线,眼见着亭中另外两个人跟随他的视线也要看过来,她匆忙低下头,快步跑进了房子。
“那是家里的亲戚?”白如君问。
“家里下人的孩子,跟泽瑜在一所学校,索性就让她住着了,”周任健给白如君倒了一杯茶,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转悠,“来尝尝,李秘书叫人送来的,说是有荷香。”
听见“下人的孩子”,周泽瑜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没说话,只低头静静听着。周家老人那一辈,家里的佣人是要签卖身契的,所以才称之为“下人”,这会儿周任健特意称“下人”,也不知道是在掩盖什么。
白如君接过茶水饮了一口,注意到周泽瑜的表情,又笑:“那小姑娘生得好,看起来单纯良善,这个点才回来,是出去补功课了?”
“她在做暑假工。”周泽瑜道。
白如君又看了周任健一眼:“你叫她在家里帮忙,给人家多一点钱,省的大夏天的跑来跑去,这边又偏,一个女孩子晚上回来不安全,”说着伸手掐了周任健一把,手腕上的玉镯子磕在桌上,发出好听清脆的声响,“人家都说越有钱越吝啬,那些坏规矩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这个位置是周任健特意选的,远离市区,位置安静,而且价格昂贵,越是有钱越相信和气生财,少了许多邻里之间的争端。这栋房子也在靠里的位置,周围两三栋也一并买了,不住人,就图个清静。
不为别的,周任健买房子的时候就考虑过了,白如君的病情若是反复,只要没到不得不送进病院的地步,他都愿意养着,这就不能叫旁人注意到,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而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对稳定周泽瑜的病情也有好处,好在他自从开始接受治疗后,病情就稳定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再发病。
现在,妻子和儿子都在身边,周任健只觉得久违地放松和舒心。
他一舒心,口气就软了下来:“行,我跟小张说,让那小姑娘就在家里干活。”
“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周泽瑜道,声音不由地冷了一些,“她妈是保姆,不见得她愿意当保姆,你们瞎操什么心。”话说完,他又微怔了一下,他又何尝不是在瞎操心,怕她不接受,只好拿海盗游戏当借口。
周任健听他这么说话,脸色稍沉了一下,白如君没生气,打量了周泽瑜几眼,笑起来:“也是,看起来就是好学生,要奔好前程的。”
周泽瑜垂眼看着茶杯,静静听着两人闲聊,说来说去要么是很久远的事情,要么就是企业发展,要么就是庭院景物,总之,不往家长里短上谈。
三个人都默契地避开那件事情,周泽瑜没说话,但心里是想着的,他不会也不可能会遗忘。而另外两个人,他摸不清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要忘了,大人总是很薄情,却把薄情推给生活和不得已。
回到保姆房,陈知丽已经回来了,躺在床上。林开昀身上汗涔涔的,汗水黏在T恤上,见陈知丽这么早就回来了,心里隐约能猜到缘由。
母女俩都没说话,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哀切。林开昀洗完澡换好睡衣,刷牙的时候看见洗漱台旁边架子上的那些化妆品都不见了。
打开小书房的门时,林开昀回头看了一眼,陈知丽床头的灯开着,床头柜却干干净净,往常陈知丽总是会把首饰随手扔在上面,她记性不好,或许是在提醒自己要注意装扮。
房门关上,今天庭院的光要敞亮许多,林开昀把窗帘拉上,开始小声地边听录音边背英语短文。她上初中的时候,那会儿的学生之间也不流行智能手机,所以英语老师就让大家自行买播放机来听英语磁带和光盘。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能省则省,她也没告诉陈知丽要买播放机来听英语,所以周末她就找借口去要好的同学家里,趁着短暂的时间借播放机来听英语。
一想起从前的事情,不仅思绪被拉远了,那阵熬过了的苦仿佛又借着今天的风卷土重来。
林开昀望着绿窗帘发呆,脑子里乱得很,一会儿想起她死去的爹,一会儿又想起周泽瑜,但大部分还是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陈知丽年轻漂亮,总是打扮得很时髦,虽然生了孩子,也是一股子朝气。
那时候陈知丽也很懂生活,会买盆栽种在阳台上,会买好看的挂画日历,也会给她买公主裙,去摄影店拍生日照片。
往日流转,陈知丽上挑的墨眉和弯起来的大红唇在林开昀脑中变形松弛,渐渐变成了现在陈知丽的样子,细而平缓的眉毛,褪色的眼线和薄而平的嘴角,以及黯淡的眼眸。
林开昀觉得心里好难受,干脆合上书把灯一关,把被子蒙过头。
在被子里憋了一会儿,她露出头来,把脸上沾着的头发胡乱撇开,翻了个身,眼皮一抬就看见了窗帘上的瘦长人影。
白如君回来的时候就不早了,周泽瑜在凉亭里和周任健一起陪了她一会儿,她吃完药就去睡觉了。周任健很高兴,他路过书房的时候,看见周任健一个人在书房喝酒,不是喝闷酒,周任健脸泛红,眼神迷蒙,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怀表,正低声说着话。
那怀表是周泽瑜的爷爷给的,里面放有一张周任健刚从学校毕业时拍的照片。他在拐角听了一会儿,周任健是在跟爷爷说话。
周泽瑜又来到绿窗帘前,窗帘留了一条很小的缝隙,她没发现,他这个胆小又肮脏的偷窥者又来了。
米白色的睡衣盖住了小腿,周泽瑜收回了眼,庭院寂静,她平静的呼吸仿佛就在耳边,像安眠曲,安抚了他脑中魔鬼般的啸鸣。
“周泽瑜。”
她在轻声地唤他。他愣了愣,在分辨是不是幻听。
见周泽瑜转过了头,林开昀笑了笑,把窗户打开,轻手轻脚地翻出了窗户,坐在了窗台上。
“你要抽烟吗?”她这才想起来打火机没拿出来,转身又要翻到桌上去找打火机。
周泽瑜拉住她:“我不抽烟,我只是想见你。”
要加快更新进度,隔日更我就码得更慢了,字数好像要超了,高中篇本来只打算写25章,现在都奔40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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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高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