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闻言蹙了蹙眉,看一眼壁龛道,“殿下这招请君入瓮既然是摆在光下的阳谋,应当不仅仅是要探究这些。”
太子眉眼上扬,“李莲花,我既然敢单独同你共处一室,便是相信你的为人。所以不必虚与绕圈子,这东西我可以给你。”
李莲花略感意外。
“怎么?我以为以李门主前半生江湖经验不会猜不到,此物对我来说不过是个饵,李先生愿者上钩,总该准备好交换的条件。”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殿下请讲。”
“天家与李共天下的预言,我一个字也不信,更不会如前朝那般昏庸无道,因此而大兴剿灭全国李氏。此等有心人编排的话术,不过是为了借皇权之手除去李先生,我虽身居高位,却最厌烦被人当刀。”
“殿下英明。”李莲花附和的不太走心。
男人狭长眉眼带了笑,“李莲花,虽说我们第一次见面,可我对你,对四顾门甚至对江湖的大部分消息都不陌生。此物乃世间珍宝,当有同等珍贵的宝贝与之交换方为等价。”
李莲花默然半晌,太子不急,耐心等他开口,“殿下所指,不妨明说。”
薄唇微微翘起,清润如玉的声音如同重锤击鼓,“于李先生而言,至珍宝物大概莫过于……神女月仙。”
垂在身侧的双手陡然攥紧,李莲花看向眼前的男人,满面冷色。
目光瞄一眼李莲花的手,太子收了笑,“若我说,我要那个女人呢?”
他在试探他的底线,还是真的这样想?李莲花无从思考,无论他是不是认真的呢,阿狸都不是能拿来随意说道的物件。
“殿下以明君立身。”李莲花缓了缓,正色道。
“那又如何?”
“夺人【妻者,岂为明君?”
方多病送公主回寝宫不久,便有当值守卫送进来一个信封,是方府的纹样。他打开一看,当即变了脸色。
“为何不直接去前堂送给李先生?”
“李先生并不在宴会大堂。”
方多病思索片刻,犹豫地看向公主。
“你先下去吧。”公主屏退来人,看一眼信中文字,道,“去找他吧,救阿狸要紧。”
方多病眉心一蹙,似在犹豫,公主以为他仍放心不下,便推了他一把,“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人命关天,阿狸若真出了事咱们都不会心安。”
方多病被这一推倒是推出几分清醒,他心中虽有疑虑,但公主说的没错,这个时候的确救阿狸要紧。
他知道李莲花没有在城破后第一时间赶回刘李庄,就是为了那不肯死心的一件事,可是返生香在哪?他仔细回想这几日来发生的种种,思索片刻后,无奈地朝御书房去。
远远地就见杨昀春的人守在外面,方多病上前,“杨大人。”
一晚上,先是李莲花,而后又是方多病,杨昀春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这俩人出现在御书房不是偶然。
“方多病,这么晚无要事还是明日再来吧。”
方多病看了一眼门窗透出来的光亮,又扫了一眼周砸守卫,问道,“殿下和李莲花可是在里面?”
对于这种自爆行为,杨昀春只能用无语回应,虽然他不知道这俩人的目的。
“杨大人,事出紧急,还请代为传达要紧消息。”
杨昀春看过那封信,咬了咬牙,“不是我不肯帮忙,殿下有令,我等不能擅闯。”
方多病没有冒然行事,他始终觉得这信中描述简短,却处处透露着古怪。何璋的妻子是怎么到皇庄的?她污蔑阿狸挑起民愤的目的是什么?单是凭她一人只为了报复根本不可能做到,她背后之人又是谁?
最最想不明白的是,阿狸和傅衡阳根本不是软柿子,特别是那个阿狸,作为一只能将暗杀敌人活剥了皮挂在门口的凶残恶犬,她肯这般配合乖乖就范一定是受到了什么牵制。这事怎么看都不像薛通与长生门的手笔,尽管对方明牌是冲着李莲花而来。
御书房内,气氛尴尬到极点。
面对李莲花的尖锐问题,太子非但不生气,反倒似是早有准备,眼底笑意横生,“夺人【妻者,也分怎么夺,夺来做什么。”
李莲花眉头下压,他并不认为这位野心与能力相匹配的新君会昏聩到强取豪夺,于是道,“北域王室将金云漠囚禁,本以为是最强战力,却最终毁于其手。阿狸不是甘愿受人摆布的金丝雀,住不了金碧辉煌的牢笼。”
太子不置可否,语气颇为感慨,“自由是这世上最昂贵的东西,你若真想走,今日皇宫内无人可阻拦。但你有牵挂,有放不下的朋友、旧部,倘若我这般无理要求,你会不会走的果断些?”
李莲花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当然,早餐和晚餐也没有。
“殿下所求,李莲花只要能做到,定当竭尽全力。”
太子盯着他瞧了片刻,倏忽莞尔,“你不是不想走,而是一拿到那香盒就知道里面是空的。”
李莲花没有否认,见太子从衣襟里扯下一个贴身金锁,金锁下坠三排九颗铃铛,打造的很是精巧。
“我个人虽不介意功高盖主的预言,可皇家却不得不介意。我知你无意入世,却也明白每一代王朝皆有气数。平乱虽胜,但江山气脉根基已然受损,朝中可用之人屈指可数。大熙,不能亡在我手里。”
说到此处,太子剧烈咳嗽起来,李莲花这才发现,许是连日征战劳累,现在的他不过硬撑而已。
“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入秋夜凉,方多病被夜风吹醒了头脑,陷入矛盾的境地。他无论怎么推演,这事的可能性总是不可避免的往一个可怕的方向去。
李莲花这种人生来耀眼,在外人眼中以他的能力,在这次乱局动荡里只要他愿意,哪怕不能夺取天下,至少也能平分政权。
此次进入皇城,除了李莲花,其他人都得到了相应的封赏。就连未能前来的傅衡阳都做了安排。
一开始方多病还以为太子准备给李莲花的一定是惊掉天下人下巴的东西,哪怕封他个像云南王那种异姓王也未必不可能。但现在冷静下来看,四顾门可封,江湖盟军可赏,唯独李莲花是一定要出局了。
然而若只是如此,倒也正中下怀,可事情复杂就复杂在李莲花太出名了,让一个没有任何黑点的传奇人物退隐消失,就算李莲花自己愿意,史书工笔也都所写客观事实,天下人难免会有不安与猜测。
帝王之术,自古以来都是把双刃剑,太子要做明君,不仅是为了天家声名,更因大熙金玉外表下,摇晃动荡的根基容不得他不小心翼翼。
朝廷与江湖分治,宋怀在北域扎根,云南王雄踞一方,对于掌权者来说,这些都是隐患的根源。
好在云南王比太子更在乎忠烈之名,宋怀明面为女人远走实则为保全整个宋家基业镇守边疆,他们都有弱点。那么李莲花的弱点呢?
显而易见。
方多病在夜风中打了个冷战。他不喜欢这样的算计,越是能看懂,便越是不喜,可他与天家到底是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思及此,方多病立即命从公主寝殿跟着的宫人去备马,正要硬闯御书房,身后却有人叫住他。
“方多病。”就在方多病满腹疑问时,身后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爹?”
杨昀春拱手,似是松了口气。“方大人。”
———————不舍告别的分割线———————
战事的获胜让天下人亢奋难平。
风浪过去,胆小而平庸的鱼虾蟹螺纷纷汇聚滩涂,恨不能人人都是指点江山亲临战场的斗士,英勇无比的马后炮们积极与空气对峙。
人们口诛笔伐声讨愤怒的发泄点,八卦闲谈尽是顶天儿大人物的风花雪月与不完美。
李莲花从北域到皇城下的最后一战都是当之无愧的首功,几近完美的神人自然成了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世人总有一种奇怪的心理,无论自己如何渺小如蝼蚁,却都希望那些天之骄子按照自己的价值观生活。
剑神李相夷是个几乎完美的人,唯一的黑点便是与异族妖女纠缠不清。但是没关系,是人总有行错路的时候,浪子回头的故事更能满足人们的心理期待。
倘若李莲花最终醒悟,肯剔除这个污点重回正道,那就更加圆满了。
很多人都莫名自信地生出一种代入心理,仿佛只要没有了阿狸,任何适龄不适龄的女子都有机会攀附这个传说中的风云人物。
因而当四顾门公开审判的消息一传开,再经过早有准备添油加醋的渲染传播,不止刘李庄的人,看热闹的正义分子乌泱泱的从十里八乡甚至更远的地方蜂拥而至,特地赶来看热闹。
被人晃醒时,阿狸睡的正香,她睡的沉,一时有些懵,看一眼窗外昏暗的天色打了个哈欠,“天还没亮呢。”
“阿狸姑娘。”熟悉的声音让她清醒了几分。
阿狸睁开眼,努力地眨巴着眼睛辨认,瞧出个大致轮廓,“秦先生?”
秦嶐来不及多说,往她口中填了一颗丹药,入口微苦,阿狸没反应过来便被抬了下巴咽下去。
“咳咳……什么东西啊?”声音几乎发不出,阿狸拍拍胸口动了动口型。
“傅衡阳给你用的药虽说能营造伤口假象,却改变不了你的行动习惯,这药会让你短时间内四肢酸软,如同真的断手断脚一样。等一会审判台上兴许会吃一点苦头,这药没什么副作用,能减轻一点痛苦是一点吧。”
做戏做全套,阿狸无奈地点了点头,想抬手,却有些吃力,这药效也忒快了。
“阿巍给你的药……为什么没有吃?”
阿狸想起口袋里的那颗能短暂恢复充沛内力的药,想摇头,脖子都使不上劲儿,她无语的发现自己似乎能动的只有嘴巴和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