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下了雨,这条路不是官道,行进不是很顺利。
“李莲花。”阿狸从车里探出头,“雨大了,休息一下吧。”
李莲花神情肃穆,“过了这个山谷再停。”他一面说,一面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要趁在雨势越来越大之前离开,否则山体滑坡风险太大。
“前面颠簸,进去坐稳了。”
阿狸听话的缩回去,也不知道是她多日不用内力,还是本身的内力加持,虽然眼睛不太好用,可耳朵依旧灵敏。在咕噜咕噜的车辙声和大雨冲刷的声音中,听到了那不怎么明显的缠斗声。
阿狸正要提醒李莲花,却察觉马车停了下来,长剑出鞘的铮鸣声她再熟悉不过,车窗外,可见前方百米处的惨烈景象。
尸横遍野这个词清晰地跳出脑海,而李莲花正扶着一人往马车这边来。
雨水的潮湿混合着泥土行棋,将浓重的血腥味衬托得更加突出。
李莲花将人带进马车里,阿狸从那满是血污的脸上找到一种熟悉感,“展云飞?”
男人黑色的衣衫下有好几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李莲花快速在他身上点了十几下,又从随身布包中找到止血药喂给他。
展云飞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了下来。
李莲花和阿狸对视一眼,不需要更多的交代,阿狸朝李莲花点点头,“我照看她,你赶路。”
随着马车飞驰往前,阿狸透过车窗看到外面绵延数里的惨烈战场,展云飞能活下来实属奇迹。
雨天路面凹陷起伏,车子颠簸的太厉害,阿狸把自己的小毯子卷成个厚厚的枕头卷给展云飞垫着,以防他还没到刘李庄就被颠死。
大约半个时辰,天终于放晴,阿狸昏昏欲睡,却忽然听见展云飞的声音,习武之人的身体底子就是好,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你最好别动。”阿狸见他想起来,出声提醒。
展云飞闻言看向阿狸,目光十分惊异,又有些茫然,许久他缓缓地震惊道:“你是……阿狸姑娘?”
合着他不记得自己了?阿狸有点无语的点点头。
展云飞下意识地再度打量了她一下,而后才反应出不妥,别开目光咳了咳,看着马车外的衣角,明白是谁救了自己,方才缓过来道,“我奉命来接应云南王世子的商队,途中遇伏。没想到和前方战场一样,不知为何明明是胜局,大家却突然失了心智一般,等我再回过神已经几乎无人生还。”
李莲花和阿狸心中一凛,又是如此规模庞大的迷人心智的手段。
泥泞的路在靠近刘李庄的时候变得平坦起来,远远地便能看到森严戍守的士兵,是宋怀的军队。
让李莲花没有想到的是,此番戍守要地的竟然是个熟悉又不太熟悉的面孔,与他一起探过穹雾山绿洲的飞花摘叶裘昊。
“李先生?”十七八岁的少年建东李莲花先是一阵惊讶,他看上去并不知道李莲花会来。这就奇怪了,沐瞻的“商队”在前,如果到了的话守城的人不大可能一点都不知晓。
一问之下,沐瞻的商队根本就没来,展云飞他们没接到又遭到埋伏……
这样一条笔直的路,那规模庞大的队伍能凭空消失了?李莲花没有在这个死结上多耗费时间,展云飞需要医治,得尽快入城。
裘昊听闻展云飞重伤,去接应的队伍全军覆没,更是震惊无比,他不过才刚被调过来一天,可见宋怀在此前没有将他带到核心层重用。
都说宋怀莽撞,为女人违逆家族,放弃高官厚禄锦衣玉食,跑到塞外吃苦,可李莲花忽然觉着,宋怀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裘昊虽然没有经验,但对于如此重要的情报也是不敢怠慢,带着李莲花的马车往庄子的核心区域而去。李莲花注意到,刘李庄的戒备完全按照战时军营的严格程度,而事态紧急,原来许多的百姓没有来得及迁出,被集中安置在核心区之外的营帐中。
阿狸透过车窗的缝隙,拿到街边的那些百姓们目光麻木且冰冷,似乎带着浓烈的恨意一直追随他们。这种感觉很不好,可具体为什么,阿狸说不出来。
庄上主人的院落被征用,马车停在门口,裘昊上门报备,李莲花接阿狸下来,至于展云飞,还是等一会大夫来了之后包扎止血再把人弄下来安全些。
“让你守西面你怎么回来了?有什么事不能……”阿狸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身,见少女怔忪在阴影中的面容一滞。
少年见她呆滞的模样不解回头,这才见到李莲花正托着那曼妙女子下马车,这不是他第一次见阿狸,只是上回在寒山镇的城门下远远一瞥,而今这般近的距离,才发现传闻有时候也不尽是夸张之意,江湖美人榜上的传奇果真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李先生?”见着李莲花,江二小姐的眼睛突然红了,她下意识别过脸,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然恢复的平静,朝阿狸点了点头,“跟我进来吧。”
虽说在新都府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是真的亲眼见到传闻变成现实,李莲花和阿狸还是很震惊。
傅衡阳坐在一块人工湖边摆弄棋盘,身边放着一副拐杖,见到二人像两个木头桩子一样杵着,惨白的面上浮出些许笑意,“我原以为这次不需要你也能赢。”
李莲花眉心紧锁,“展云飞还在马车上。”
傅衡阳点了点头,“江姑娘会带秦巍过去的。”说完,目光从棋盘上的黑白子抬起,落到阿狸皱皱巴巴的脸上,笑的很无奈,“抱歉吓到你们,御书白在赶工了,等装上义肢瞧着便没有那么吓人。”
夏末的风吹过他的衣摆,右边的小腿空空。
“方多病呢?”
“中了一种罕见的蛊毒,不过有秦巍在,倒是没什么大事。”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至少全须全尾儿的。”
“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阿狸没忍住,她实在不能理解,傅衡阳自谦武功不济便算了,可方多病和展云飞又岂是泛泛之辈?看来薛太师府上的门客不简单。
傅衡阳伸了伸手,让两人坐下,用简短的语言描述了问题的关键。他们本来一路高歌猛进,与云南王军队和天下各方义士军队从各个方向包围皇城。那些叛军一看就是临时抓来的壮丁,根本没有任何能看的战力。
然而到了皇城外围的防守圈却突然变了,几乎每一路都遭到了挫败,对于没有军事认知只凭借一腔热血的武林中人而言,团灭每日都在上演。
傅衡阳的信令传达不顺利,没有办法阻止他们排队送人头。
“薛通手里的四十万大军战力强是一部分原因,但不止于此。”傅衡阳缓了口气,似乎说完这些已经耗尽他的力气,“阴阳术,薛通手下有一个非常厉害的术士,能引魂惑心,且规模巨大。”
阿狸的手颤了一下。
李莲花将她握地更紧一些,“不会是他,若是他又怎甘屈居人下给薛通当狗。阿狸,我们在平云山瀑布亲手葬了阿舍里和多兰,相信我阿狸,他是真的死了。”
傅衡阳沉吟片刻,也明白了李莲花说的“他”是谁,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战场上我远远见过那人一眼,黑袍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头裹黑纱完全看不出模样。”
这描述有些耳熟,李莲花耐心等着他的下文,总觉得不止远远看一眼那么简单。
“那时候她在护城河畔的城楼上,我的记忆也只能循到这里,在醒来的时候,便是这刘李庄的营帐。”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继续道,“刘如京离得最近,据他说我自己突然倒下去,被马蹄踩碎了腿骨。不幸中的万幸,只是一条腿,命还在。”
他说的轻松,唇边苦涩被笑容掩去。
李莲花心思回转,突然失去意识么?跟展云飞一样。阿狸却是越听越心惊,她心里有股火气,越发躁动不安。
傅衡阳看着阿狸的表情,再看看李莲花,道,“你不该来,她身上有驻魂丹,以你如今的内力,保她几十年性命无忧不是难事。”
李莲花还没开口,阿狸变不满道,“李莲花不会什么时候都围着我转。”
傅衡阳自嘲一笑,“是我浅薄了。”
李莲花朝阿狸摇了摇头,阿狸抿唇垂首,“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她也知道傅衡阳是好意,可不知为什么,自从来到刘李庄,她总觉得烦躁。
“阿狸累了,让她去休息,我去看看其他人。”当务之急,李莲花必须尽可能的多见一些人,从多方收集信息。
说到此处,那江二姑娘去而复返,“秦公子已经将展大侠的伤势稳住了,多亏李连生及时处理得当。”
“辛苦。”傅衡阳温润一笑,有朝李莲花解释道,“我这个样子,乔门主大事决策一人忙不过来,现在这内务琐事全由江姑娘负责。”
江二小姐目光错了错,“不辛苦的。”
“还要劳烦江姑娘一件事,李先生和阿狸姑娘舟车劳顿,就先带他们先去休息。”
阿狸见李莲花起身,主动摆摆手,“我可以自己跟江小姐走,你不用先送我。”阿狸知道就算李莲花跟她一起去休息的地方,也只是陪陪她然后立即去调查,与其这样他又何必绕一圈。
李莲花不放心,“你的眼睛……”
“又不是完全看不见,何况白日光线好,不碍事的。”
李莲花知道她没有说谎,朝江二小姐道一声,“那就劳驾江姑娘了。”
江小姐狐疑地打量阿狸的眼睛,闻言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阿狸跟在江二小姐身后,时不时东张西望,她不太喜欢刘李庄街边那些人的目光,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却无比确定与寒山镇的人完全不同,至少称不上友善。
“你的眼睛怎么了?”两人走出李莲花的视线范围,江二小姐忍不住问道。
阿狸摇头晃脑,“哦,日夜苦读有些用眼过度。”
江二小姐八卦的心还没出生就胎死腹中,她会鬼才信。
论起东拉西扯张口就来的本事,阿狸可是有全天下最好的老师,即便只是耳濡目染,在这个赛道上也难逢对手。
其实阿狸没有说谎,那段时间她没日没夜练功,把内力倒施的惊蛰功做成日课,对于内力的把控程度甚至可以比肩李莲花。
苦读嘛,谁说读的一定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