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的天气入夜后虽然温度降了些,但屋里还是稍显闷热,阿狸不想进屋。
李莲花在院内石桌点上蜡烛,又起了门边几盏灯笼,小院子亮堂起来。
李莲花泡了一壶茶,以油烟多为由不让阿狸跟去厨房看红烧肉,让她待在院中休息一会等开饭,可惜刚转身,头顶上方的夜空突然炸开一朵金桔色的烟花璀璨。
四顾门的信烟非重大事件不会召集。
李莲花看向阿狸,阿狸心照不宣,“你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李莲花点点头,回房间拿了剑,“若晚归我会让郭祸带信,不用等我。”
阿狸见他眉宇间的两难愁容,笑眯眯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肉干,那还是李莲花在寒山上给她做的,切成四四方方好入口的小块,被她用油纸袋裹好放在小布包里,虽然昏迷好些时日,但李莲花知道她宝贝里面的小玩意儿,给她好好收着,她醒来就找到。
李莲花嚼了两下,想把她带在身边,又怕事情过于棘手手危险,思想斗争一番还是将阿狸留下院子里。
虽说是四顾门的信烟,但跟随征战的联军义士还是都聚集了过来。坊市灯火通明,所有人几乎同时到,乔婉娩神色匆匆地来到傅衡阳与李莲花身边,三人从对方脸上都读出了询问的神色,
李莲花走后,阿狸浑身酸软趴了一会眼皮就开始打架,正要喝口茶提提神,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看到来人,阿狸睡意全无。因为两盏幽黄灯笼映照出秦巍面无人色的脸。
她起身,踯躅片刻,脚步轻飘飘的走过去,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甚至到秦巍面前时都很茫然自己怎么过来的。她的心底被一种绝望的了然铺了厚厚一层。
秦巍开门见山道,“我和兄长已经验过,那银针和匕首上的东西以忘忧花蜜为主料,浓度和效用都是忘忧膏的十倍不止。除此之外,银针入血脉会比服用大大缩短起效成瘾的时间。若是寻常人恐怕撑不过一天便会成瘾发疯,可他功力深厚,若是肯封脉调理或许不会有大问题。可他看到那些被收集的你的贴身之物,说什么也不能等,奔袭千里又一人对千军,这药效早就随着他的每一次运气深入五脏六腑。”
他一股脑说完这些,很不情愿地继续道,“阿史那狟算准了他会因你而不顾一切,也算准了你会为救他……用惊蛰功。”
“什么意思?”阿狸心中骇然万分。
“惊蛰功能让伤脉逆行重塑,以人力之不能及的速度恢复皮肉内脏损伤,达到起死回生之效。可也正因如此,会将忘忧花的成瘾之效带入到更甚更细腻的经脉中,加速发作。”
阿狸脸色惨白,阿史那狟在城门口故意那样做,就是为了让她绝望,逼她将早已领悟的惊蛰功运用出来。
她终于明白那层云山雾罩的疑惑究竟是什么!阿史那狟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李莲花!率军围剿却又半途而废,拿捏弱点让他受伤,难道连反生香都是算计他的诱饵?
阿狸不敢想下去,她只知道阿史那狟,或者说长生王恨李莲花入骨,不惜用一切代价毁掉他。死伤都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唯有打断他的脊梁,让他变得和肖紫衿一样,不人不鬼臣服于药物,成为废人 ,毁一世声名方可解恨。
阿狸的愤怒直冲天灵盖,无论是谁这般算计他,还让自己成为帮凶……她有些后悔没能让那混蛋死的更痛苦,前提是他真的死透了。
“有什么办法能够克制?”她问话的时候已经明白,若有办法,秦巍不会这般沉重地来找她。
“有扬州慢护体,他现在还没有发作的迹象,先不要让他知道,我和兄长会将这次去穹雾山新收集的药草快速提炼试验,希望能赶得及。”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安慰。
阿狸回想方才共浴时李莲花的反常,心中明朗起来,李莲花不是没有发作的迹象,只是除了她没人能察觉到罢了。
又是绝境,这一路走来阿狸已经不敢相信所谓的圆满,这命运重来一次的代价果真这般艰难。
二人沉郁在这未知的愁思中,不觉冷光乍现,撕破夜色斩碎院中闷热的夏日晚风。
好快的身法!阿狸竟然还有心思在内心惊叹,冷刃架在脖子上才发现自己一点内力都用不出来。想来除却身体还未养好的原因外,刚才的药浴也是关键。
秦巍反应不及,等到回过神已经收到制掣,来人挟持了阿狸。
“何璋?你这是做什么?”四虎银枪的名号不是白得,他的刀刃已经压在阿狸颈间,他的针也好,剑也好,都不一定能快过他。一旦失误,便是一条人命。秦巍犹豫片刻,暂时收回动手的想法。
阿狸听到秦巍唤出的名字,心中微微一沉。她知道何璋不待见她,四顾门的人没几个待见她的,但这般行事可不是不待见能说的通的。
何璋冷冷一笑,“秦二公子又是做什么?李莲花刚走,你们二人即刻在此幽会,当真是有伤风化。”
“胡言乱语,我与阿狸姑娘清清白白,岂容你污蔑。”
阿狸望天翻了个白眼,对于造黄谣的人越解释他就越兴奋。
果然,何璋又道,“清白?四顾门长老以上谁人不知,当初傅衡阳为了杀长生妖女派你□□,秦二公子动了真情怎的反倒不认账了?”说罢侧目,借着月光无意间看见阿狸颈部的吻痕,笑得意味深长,“你二人在四顾门眼皮子底下有染,当真觉得能瞒天过海?”
他这话说的很及时,因为这些中气十足的句子刚好传到意识到被骗而赶来的众人耳朵里。
秦巍脸色煞白,气急道:“血口喷人!”
阿狸在心里叹气,秦巍不是个擅长与人吵架的,这要是换方多病那个胡搅蛮缠的家伙,何璋早就被骂得找不着北了。
“何璋,你将妻妹惨死的事怪到我头上就算了,可是你暗害四顾门前门主东窗事发,总归不能拿我撒气吧。”阿狸说完,何璋脸色煞白。
“李相夷自负战败,云彼丘被美色所惑下手,何曾有别人暗害于他?”
阿狸感受到颈间皮肤的疼痛,以何璋对她的痛恨,下手可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就算有原因不能立马杀了她反而要挟,可弄伤她也在所难免。于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学着李莲花的样子高深莫测道一句“可惜”。
“怎么?你以为自己这番矫情风骚的做派……”
阿狸实在听不下去,快速打断他,“我只是可惜肖紫衿,好歹也当了一段时间的四顾门主,却在大家心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提起前门主第一想到的还是李相夷。”
何璋的表情落于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秦巍也感到困惑,不知道阿狸作何打算。
“你替肖紫衿运送忘忧膏,又在乔门主明令禁止之下偷偷将拿东西带给他,这的确不是暗害,应当叫做蓄意谋杀。”阿狸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出害怕。
秦巍不知阿狸如何知晓,又或者只是诈他?不过此时,那何璋却脸色阴鸷,笑容怪诞,声音也因兴奋而扭曲,“你二人丑事被我撞见,意图杀人灭口,我若不小心杀死这□□……”
他话音未落,便被凌空的剑气逼退半步,只可惜那剑气并不能让他缭乱心神,没能救下阿狸。
“乔姑娘?”秦巍愕然看向落于自己身前,与何璋对峙的乔婉娩,方才那一剑便是出自她手。
阿狸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件事大约查到了何璋身上,而何璋不知何故提前知晓,所以用信烟调虎离山……但是不合理啊,他既然能拿到信烟,不利用空隙赶紧跑路来挟持自己做什么?
“何璋,你偷了方多病的密信,发现密信是做局之后,慌张中留下诸多把柄,不必再辩,还不束手就擒!我会看在你多年效忠四顾门的份上保全你的性命。”乔婉娩话音铿锵落地,外面脚步声四起。
“保全性命?指的是关押在暗无天日的一百八十八牢终身不得离开?做梦!乔女侠,你比这妖女又好到哪里去?异志改嫁给未婚夫的好兄弟,又在李莲花出现之后道貌岸然夺了肖大侠的门主之位,以至于他郁郁寡欢至今日地步。我不过为他排忧解难,又有何错?”他说的理直气壮,阿狸却快被他勒的喘不过气。
“你有怨怼冲我来,这不关阿狸姑娘的事,我现在可保你,但你若伤了她便是死路一条。”
何璋却满脸讽刺,“乔婉娩,我不是傻子。你和她孰轻孰重,哪个更适合做筹码我太清楚了。”
随着何璋的声音传开,这方小小的院落已经被重重包围,李莲花与傅衡阳一前一后跨进来。
阿狸瞧着李莲花的脸色,心中惴惴不安,他自己现在还不知道所中忘忧花之毒,何璋闹这出只会火上浇油。无论是愤怒还是担心,精神折磨之下人很难理智平静。
她尽量放轻松,不去想颈侧破了皮的疼痛,让自己看上去不是很难受。何璋这种经验老道的高手不是卜利之流,不会给她机会钻空子,何况她现在也没比在雪山的时候强多少。
“来的挺快啊。”何璋的眼睛亮了亮,仿佛就等在这一刻。
“何璋,莺啼城的暗桩是你杀的,这件事证据确凿。你给肖门主下毒也是不争事实,如今将肖门主的不察之过归到乔门主和李莲花身上,妄图全身而退,天下没有这般便宜的事。”
傅衡阳看似对何璋说话,其实是对着院内外所有人澄清。
何璋哈哈大笑,“傅军师果然厉害,几句话便将肖紫衿摘了个干净,好一个不察之过!四顾门的名声能保全至今,全凭傅军师颠倒黑白。”
李莲花的目光从阿狸脸上移开,对何璋道,“何璋,你厌憎李相夷,而李相夷已死,你恨李莲花,盖因妻妹之祸。可你非但不劝阻肖紫衿,反而由着他深陷其间,若只为解肖紫衿的瘾症之苦便罢了,你却中饱私囊,私贩运忘忧花至中原,自己则在江南修起高楼深院。这些流水的银子不全出自四顾门的钱库,而是中原百姓的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