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是一个圣诞节,金碧辉煌的马尔福庄园。
傲慢、孤高,装腔作势的优雅,自视高贵的矜持。宴会人来人往,无一不是如此。
他跟随着他的父亲和母亲来到这里,这是他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富丽堂皇的马尔福庄园仿佛遍地都堆砌着金加隆,那些踩在地板上的龙皮靴子都好像流淌着金色的流光。馥郁的人鱼香就像是不要钱一样地铺满了整个庄园,流动的、星光浮跃的晚礼服在金色的灯光下潋滟生姿。
“如果马尔福没有那么多的金加隆,阿布拉克萨斯也只能在魔法部做一个小小职员。”
金加隆,银西可,铜纳特。在父亲的嘴里,这些全都是无往不利的利器。
“但克劳奇从不屑于用金钱来兑换任何东西。”
在他的心里,他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岸、最骄傲的人。直到他亲眼目睹一向昂着头颅、古板严谨的父亲对着别人卑躬屈膝。
他的父亲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后上一秒还笑意盈盈的男人对他们投来了什么样的眼神,鄙夷、不屑,带着嘲笑的意味,轻易间就把一个孩子还未成型的自尊碾得粉碎。
“母亲,那个人是谁?”巴蒂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对他的母亲问道。
“那是卡罗家的家主,亚历克斯·卡罗。”母亲低声对他说道。
“他们家里……很有钱吗?”巴蒂小声地问道。
“你怎么会这么问,巴蒂?”巴蒂永远也忘不了母亲的那个眼神,仿佛看到了她的儿子被金钱腐蚀掉他的父亲传递给他的正直之心。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巴蒂在心里想。
我只是想,是不是这个世界和我以为的不一样。
和你们教给我的不一样。
他看着他善解人意的母亲轻轻拂过他的头,却对他的问题闭口不答。
巴蒂明白,有的时候,没有回答本身就意味着一个答案了。
弗洛伦斯·伯斯德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在他窘迫、迷茫,连尴尬这种情绪都不知晓名字的年纪。
她拎着华丽繁复的裙摆,像是《诗翁彼豆故事集之男巫的毛心脏》里那位美丽动人的女巫一般翩然而至,她谦逊地向刚刚才被人暗地嘲笑过的父亲行礼。
“我是弗洛伦斯·维奥莱塔·伯斯德。”
她的自我介绍显然引起了一些变化,他看到不少的人悄悄地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那时候的他还不明白伯斯德这个姓氏的含义,只知道父亲的头颅重新变得倨傲起来。
他的父亲又重新变回了他心目中的父亲。
他们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很短暂的几分钟,她在他梦寐以求的学院,他母亲的学院,拉文克劳的智慧造就了他们空灵的气质,弗洛伦斯好像永远也抓不住的风。
他也记得他们的第二次见面,那是他上霍格沃茨之前最后一个夏天,古朴陈旧的克劳奇庄园。
他们并没有机会说上几句话,他的父亲和已经褪去些许稚气的她在书房聊了许久,她游刃有余的气场和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一度让巴蒂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伯斯德家的家主,而不仅仅是一个只比他大了两岁的女孩。
如果以后,我也能做到这样就好了。
她留在庄园享用了晚宴,期间他曾和弗洛伦斯对视了几次,但都没有说得上话,巴蒂只看得出她的脸色比起第一次见面时又苍白了些,脸庞也消瘦了些。
也正是这次见面,他的父亲对他提出了一个期望,或者说,一个要求。他伟岸、高尚的父亲对他这样说——
弗洛伦斯·伯斯德待你是特殊的,哪怕她掩饰得很好,但是我看得出来,巴蒂。你我都知道伯斯德现在的地位,如果想要振兴克劳奇家族,她是我们的机会,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但他当然不可能这么回答。
他也记得他们的第三次见面,那是在他最终分到拉文克劳之后,霍格沃茨的大礼堂。
巴蒂不可能看不见她身边留下的空位,也不可能错过在他分到拉文克拉时弗洛伦斯率先鼓掌的身影,更不可能忘记弗洛伦斯在听到拉文克劳之后璀然绽放的那个笑容。
他始终没有告诉父亲的是,他对弗洛伦斯·伯斯德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就有着一种冲动仿佛在驱使他紧紧拥抱这个女孩,他的心跳仿佛在为她跳动着。
巴蒂不知道那一刻到底是在遵从自己的本心还是父亲的命令,他只知道那一刻他只愿意径直走到弗洛伦斯的身边拥抱她。他就像为了这一刻等待了整整十几年的光阴。于是他这么做了。
可为什么那陌生的鸢尾花香熟悉得让他想要落泪呢?
他不需要再记得他们的第四次、第五次乃至之后的见面了,因为多到完全不必再用数字来衡量。他们每天见面,几乎在课余的空闲时间形影不离。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纵容,也不是不知道别人对他们关系的猜测。伯斯德怎么会看上克劳奇?他的舍友笑话克劳奇在做春秋大梦。可他知道,那些风言风语到最后也不过是为了一句——凭什么?
负罪感源源不断的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每一次见面,每一次接触,说的每一句话,喊出的每一声弗洛丽,无一不带给巴蒂强烈的负罪感。
他生平第一次燃起那样强烈的后悔。在他应下那个要求的时候,他觉得背叛和欺骗的仿佛不是弗洛伦斯,而是他自己。
他直觉自己也许穷尽一生再也找不到像她这样真心待他的人了。
他等待着头顶那把剑落下的时刻,只是从未想过这一刻来得原来这么快,更没有想过原来那些纵容和偏爱的源头从不是他。
现在的他被挤在身体的深处,只能看见弗洛伦斯流泪的样子,可四肢百骸全都不归属于他控制,另一个灵魂饱含恶意地压制着他的灵魂,他听见那个灵魂用他的声音对弗洛伦斯说——
“我可一点都不想看见你的眼泪,弗洛丽。”
与此同时,那些超越了时间洪流而偷渡来的记忆也在他的脑海里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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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皑皑的霍格莫德,空旷的雪地上绽放着独属于两个人的烟花。
伯斯德庄园的后山,柔软的草地上两个人头抵头难得地什么也不顾,傻乎乎地对视大笑。
神秘的有求必应屋,连活点地图都不知道有两个名字总是重叠在一起。
……
蜡烛的烛光映亮着空旷的长走廊,隔着几扇门和几个空教室都能听到毕业舞会上的欢声笑语,墙上的画像里也都没有停留在自己的画框,他们全都跑去为今年的毕业生庆祝送行了。
巴蒂推开了其中一间隔得很远的空教室,那里面空无一人。他低下头摘下了自己身上锃亮的级长徽章,脸上罕见地了无阴郁,只是出神地看着那枚徽章。
在他拿到这枚徽章的时候,他的父亲为他送来了久违的赞赏,可他已经不需要他的赞誉了。他贪恋的不再是老巴蒂轻描淡写像是施舍一般的寥寥几句话,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他真正在乎的是——
空教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却看不见人影。巴蒂将级长徽章重新别在了自己的胸口,转过身朝门口疾步走过去。
几乎不需要辨认什么,他准确无误地抱上了一个温热的身躯,他们拥抱在一起,向后跌撞在木门上。
“噗嗤。”很细微的一声轻笑,女孩解开了身上的幻身咒,墨绿色的晚礼服和蓝色的校袍纠缠在一起,他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话,唇齿便交融在一起。
缠绵良久,巴蒂才依依不舍地向后退开了一点,而一向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弗洛伦斯则面色绯红,微微喘息着。她笑着,又轻轻在巴蒂的嘴角啄了一下,苍蓝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巴蒂,那双眼睛只装得下他一个人。
“毕业快乐,弗洛丽。”
巴蒂轻声说道,继而紧紧地拥抱着弗洛伦斯,他的鼻息之间萦绕着芬芳的鸢尾花香,这香味完完全全包裹着他,就像弗洛伦斯也一直这样温柔地包容着他成长。
他长久地感受着怀抱里的人,仿佛这一次拥抱要把之后的两年里他们将要错过的拥抱全部提前补上一样。直到所有的毕业生几乎都要离开了,巴蒂才心不甘情不愿收回了他的双臂。
“又不是见不到了。”弗洛伦斯调侃般地轻轻扬起了眉毛,眼睛里的不舍却出卖了她。
巴蒂定定地用目光描摹着弗洛伦斯的面容,良久,他郑重地从校袍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漆黑色的小木盒,然后在弗洛伦斯不可置信又饱含泪光的眼神里单膝下跪。
“你愿意和我订婚吗,弗洛丽?”
那枚由巴蒂·克劳奇亲手做的银戒指戴在了弗洛伦斯·伯斯德的手上。
他们带着属于自己的订婚戒指,在没有音乐的空教室共舞。这是他们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支舞。
无数个欢笑的、缠绵的、浪漫的画面闪回着,一幕覆盖着一幕,那些甜蜜的瞬间多到数不完。
在那些无人知晓的角落,我如此放纵地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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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蒂不知道那个压制着他的灵魂和弗洛伦斯说了些什么,等到他接收完另一个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巴蒂·克劳奇的所有记忆之后,他只来得及看到弗洛伦斯愈加汹涌的泪水。
真没用啊,你怎么能让她哭呢?他对另一个自己说。
“别离开我,巴蒂……”
他第一次见她泪眼婆娑,眼泪好像怎样都止不住。
巴蒂感知着身体的控制权逐渐地重新恢复,那个灵魂的重量一点一点地变轻。他知道,另一个他正将彻底消散。
“不敢相信……再也无法见到你……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 连摄魂怪都无法带给我如此深切的恐惧……”巴蒂的手轻抚上弗洛伦斯的脸颊,他低头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对不起……别离开我……”弗洛伦斯的双手死死地拽着巴蒂的袖子,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要记住这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九九四年的巴蒂的面容。
“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很幸运……”巴蒂感觉到眼皮变得沉重,在他闭上眼睛的前一瞬,他似乎看到他的身高重新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度,而不再能俯视弗洛伦斯。
他的离去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触摸得到的东西,连那个灵魂本身都看不见碰不着,面前的巴蒂仅仅是闭上了眼睛,可弗洛伦斯知道,下一秒睁开眼睛的,永远都不会再是那个她所深爱的灵魂。
纠结了很久决定把前一世的巴蒂和弗洛伦斯的对话做留白处理,选用了这一世巴蒂的视角来看他们曾经的故事。这一世的巴蒂承接了上一世巴蒂的所有记忆,但他也依旧永远不会是那个巴蒂了。下一章解释上一世的巴蒂怎么出现的,为什么会依附在这一世巴蒂的身体里。
至于戒指,他们一共有两对戒指。第一对就是巴蒂做的订婚戒指,第二对是弗洛伦斯做的结婚戒指,只是可惜结婚戒指他们没能亲手为对方戴上。
另外,最近兼职真的特别忙,更新得有点慢,感谢大家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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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Chapter 56 Spo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