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看向窗外,此时天将破晓,第一抹模糊的鱼肚白出现——与其说这是白昼的诞生,不如说是黑夜的死亡。
“甜心,你还不想睡觉吗?”小巴蒂含含糊糊的声音传来,伸出一条手臂搭在她脖子上。
“巴蒂哥哥,我想跟你说说话,可以吗?”她用指尖摩挲着那条手臂,心事重重的说。
“说吧,甜心,”小巴蒂有点困,还是努力打起精神,“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终于愿意告诉我了吗?”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我就越不安,”她的视线上移到天花板上,出神的看了好久,好像那里有什么让她感兴趣的东西一样,“我想问你,你是不是还是坚定的效忠我的父亲?”
这句话让小巴蒂睡意全无,每次他们聊到这个话题都会吵架,然后她就会单方面对他冷战,残忍的折磨他。
他立刻提高了警惕,思忖怎么才能给她一个完美的合乎情理的答案,因为如果他哪句话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她肯定会直接离开他,扑进拉巴斯坦的怀里。
拉巴斯坦肯定会喜闻乐见的,并且还会疯狂的嘲笑他。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个孩子作为纽带,她随时都可能把他甩了,一旦她狠下心来,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根本打不过她。
一个拥有强**力的小孩子跟魔王无异,因为她只会按自己的心情做事,他可以制服她,但那只是因为她爱着自己,他不敢想象她不再爱他时,他会沦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她不会消灭他的□□,但她会摧毁他的灵魂。
“为什么不说话?”她的语调突然降了下来,就像凉飕飕的空气在他身上拂过,小巴蒂打了个冷战,立刻回神哄她。
“我认可你,我能穿过你的火焰,别怀疑我,”他忙不迭的保证,后背开始冒冷汗,“你是我的小主人,我对你是忠诚的,真的。”
“我并不想做任何人的主人,也不想要任何人跪在我脚边,你应该发现了,巴蒂哥哥,”她轻声说,“我只喜欢这里,我喜欢这座木屋和门外的阿尔卑斯山,我喜欢山下的麻瓜牧民和他们的牛羊,我喜欢天空中飞翔的老鹰,还有对面那片雪松林和远山的湖泊,巴蒂哥哥,这才是我要的生活。”
“你跟父亲去麻瓜界大开杀戒了对吗?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麻瓜时,你开心吗?这就是你想要的,你追随的理念吗?”
“我没有杀麻瓜!”小巴蒂立刻反驳道,“是那些巨人,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我才不屑于折磨麻瓜,你以为我是卢修斯吗?”
“你真的觉得我父亲的所作所为是对的吗?为了一己之私,就可以拿无辜的麻瓜开刀吗?”伽蓝侧过身来,面对面的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小时候,我想象不到未来我们会成为怎样的人,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的巴蒂哥哥是最温柔的人,他牵着我,走过冰冷的站台,他安慰我,在我害怕那么多同学的时候,他陪我冒险,跟我一起面对蛇怪。”
伽蓝端详着那张熟悉的脸,希望找到他年少时的温柔,却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回记忆中的感觉了。
“我多么喜欢那时候的你啊,可是你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记忆中的他了,现在我找不到他了。”
小巴蒂被她看得打了个激灵,立刻把她拉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让他恐惧。
“我爱你的心没有变过,真的,我发誓,”他紧张的说,“我可能变了,那是因为太爱你了。”
“像有另一个人,披着巴蒂哥哥的皮囊,他说他爱我,但我不敢相信,”她用极度失望的口吻说,“如果我的巴蒂哥哥爱我,他不会让我难过的,他会选择我,而不是我的父亲。”
“他是你的父亲,为什么你总是想和他对着干呢?”小巴蒂无奈的说,“我是他的手下,也是你的,你爱我,愿意给我生下孩子,是我的骄傲,我的荣幸,我最大的心愿,我用生命效忠你们父女,你不能理解我吗?”
“我以为,我的巴蒂哥哥是最聪明的人,”她脸上流露出深深的不耐烦,冷冷的说,“你为什么要杀死你的父亲呢?我跟你一起杀死了他,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但你居然不明白我的想法,或者说,你明白,但是你不肯面对,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说你认可我,对我忠诚,但你同样对他忠诚,而我不需要你的三心二意。”
说完,伽蓝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臂,起身想要离开房间,但小巴蒂已经品尝过一次被她折磨的痛苦,发了疯一样扑上来箍住她的后背,把她拖回了床上。
“不!不!别折磨我!别和我冷战!”他迅速压在她身上,任她拼命挣扎也不肯放松,“别再这样对我,直接杀了我还来得干脆,你这个绝情的女人,前一秒躺在我身下,下一秒就要离开我,你总是这样!”
“你为什么又在回避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她的语气满是厌倦,“如果我像你一样弑父,你会陪着我吗?我猜你会阻止我吧?今天你不给我正面回答,我就把你赶出去,以后你再也不要来找我,我讨厌你!”
“你不能…你不能讨厌我…别这么残忍,”小巴蒂被她刺激的崩溃痛哭,“我最讨厌背叛,你在逼我…”
“你也是这么逼我的,不是吗?我从来不想要两个伴侣,这难道不是一种背叛吗?我背叛了雷,你让我承受这种痛苦,为什么你就不能承受呢?”伽蓝不为所动,趁着他哭泣时把他踢下了床,“不给我回答是吧,你立刻就给我离开!走!”
“不!不!不…”小巴蒂看她打算离开房间,立刻抱住了她的腿,恳求着说,“给我点时间,我会想清楚的…”
“我给了你一年的时间,”伽蓝厌烦极了,用力的踢开了他,“你在拖延,你在骗我,现在,立刻给我滚蛋!”
拉巴斯坦听到了隔壁激烈的吵架声,连悄声咒都打破了,惊诧的打开了他们的房门,立刻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曾几何时,她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哪怕他滑跪的速度非常快,她还是狠狠的折磨了他。
他万分同情但又幸灾乐祸的看着趴在地上流泪的小巴蒂,差点笑出了声。
欺骗小魔王翻车了吧?
“雷,把他给我扔出去,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他。”
说完,她又一脚踢开了坚持不懈想要上来抱住自己腿的小巴蒂,离开了房间。
“非要把她的耐心消磨殆尽,巴蒂,你可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啊,”拉巴斯坦欣赏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痛快的大笑起来,“感谢你愚蠢的坚持,黑魔王一定会为你的忠诚感动的,他有手帕吗?如果没有我可以提供一条,我想他肯定会为你流泪的,你的确是他最忠诚的仆人,是的,我相信,贝拉算个屁。”
“我不会走的…”小巴蒂抹了把眼泪,感觉泪水似乎都把他的鼻子堵住了,喃喃的说,“她赶不走我的…”
“那你就出去吧,毕竟你是木屋的知情人,我阻止不了你进入这个房子,”拉巴斯坦终于笑够了,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说道,“但是她不想看到你,别逼我动手,我想你也知道,她一定会帮我的。”
说完,他慢悠悠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打算用儿子哄哄盛怒的妻子。
小巴蒂沉默了许久,不再抽泣了,起身离开了木屋,坐在山岗的草地上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片阿尔卑斯寂静的山脉,无论是山谷洼地还是远山湖泊,仿佛总是弥漫着腾腾雾气,雾气阴森森的在山上游荡,像一个负罪的幽灵,想要寻找一个安息之地而毫无所得。
但木屋是一个好地方,白天宁静安详,夜晚也不会带来恐惧和忧虑,这让他的心灵有过片刻的安歇。
他在这里坐了许久,一动不动,突然想起了自己杀死父亲的那一刻。
后来她突然对他说起了黑魔王复活时的咒语,那句“父亲的骨,无意中捐出,可使你的儿子再生”。
自己愉快的杀死了父亲,并把尸体变成了一根骨头,她很开心,挖了个坑把骨头扔了进去,每次提起这件事,她都会说,父亲的死亡让他重生。
他重生了吗?
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吗?
他一直以为,那是叛逆的儿子最终和他的主人一样成为弑父者与黑暗命运的化身,父亲的死与骨,给了自己隐瞒罪行的机会与时间,让他走向自我毁灭和向世界复仇的最终命运。
但他没有毁灭,因为她在自己身边。
她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
他突然又想起那天在圣芒戈的病房,她喃喃的念着她小时候给父亲写的信,一字不漏,就像是背下来了似的。
她一边念着,一边不停的流泪。
他曾经嫌弃过她的幼稚,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五岁的她套在十一岁的身体里,但他包容了胆怯的女孩,也许是为了照顾兄弟的妹妹,也许只是一丝怜悯,这让她除了躲在角落里,又有了躲在他身后的选择。
很多年以前,他经常在图书馆看到她写信,柔弱的她在大雾弥漫的世界里踯躅,寻找迷雾后面父亲的身影。
父亲是她的光亮,她的终点,她追逐着父亲,踏上了一段没有尽头的旅程。
但父亲也是她的黑暗,她的迷茫和放逐,她的旅程,她的寻找,注定是虚无。
父亲和他的爱到底是否存在,就像重重迷雾一样,影影绰绰,可望而不可及,父亲或许是他们心中的理想,又或者是某种归宿,而他们两个像小孩子一样执着的远行,就像他们少年时代那些残破信纸上的零碎字句,充满希望和未知。
为何他们要过着流浪的生活?
甚至他已经不认得归程了。
小巴蒂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窝里那只懒洋洋的猫头鹰冲他低低鸣叫了一声,似乎被他拍打的动作吵醒了,正对着他发脾气。
他走进了木屋,上到二楼的房间,拉巴斯坦不屑的咂咂嘴,似乎对于他光速滑跪的行为非常不满和鄙视。
而伽蓝对于他的出现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无波无澜的看了他一眼就转过身去,仿佛他是团空气,从来没有他这个人在她心里存在过的痕迹一样。
“告诉我,我们的未来会有多久?” 小巴蒂执着的看着她,仿佛她不给回答,他就要像个小孩子一样躺在地上哭嚎打滚。
“永远或是什么也没有。”
“我想是永远。”
黎明最后一颗清亮的晨星消失,预告日出的来临,终年环绕在阿尔卑斯山脉的迷雾在这一瞬间忽然消散,万里无云的苍穹之下,一阵凉爽的微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来,轻抚流浪者迷茫的脸庞,仿佛是来自心灵深处呢喃。
生命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