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伽蓝带着父亲的尸体回到木屋时,她拒绝了两个丈夫和名义上的爸爸帮助,拿出了她的黑刺李木魔杖,在屋后的枞树下开始挖坑。
很多年前,她就是这样玩泥巴的。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亲手挖坑埋葬自己的父亲。
“爸爸…”伽蓝喃喃的说,“你说你不知道后悔的滋味,可是我知道,最后那一刻,你一定后悔了,你并非后悔那么对我和母亲,而是后悔没有听哈利的话。”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根老魔杖细细打量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继承父亲的容貌和天赋,她也继承了父亲的魔杖。
虽然老魔杖未曾有一刻真正属于他。
微风静静拂过山岗,伽蓝自顾自的挖着那些泥土,突然想到了被巴蒂哥哥变成一根骨头的老克劳奇。
即使他们都恨着父亲,但她永远也做不到满怀恶意的亵渎父亲的尸骨。
她努力的寻找着父亲爱自己的证据,他的每一次纵容,每一次想要对自己举起魔杖却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的那些时刻,父亲到底是不愿意毁坏他的容器,还是仍然保留了一丝恻隐之心,对自己的女儿仍然有一点点父爱呢?
她也不知道。
可是她好渴望父亲,如今父亲以另外一种形式留在自己身边,再也不会野心勃勃,再也不会离开她了,父亲会陪伴着她老去,看着他黑魔王的血脉一代一代流淌。
父亲一直对他自己的麻瓜血脉讳莫如深,甚至愤怒的抹去了玷污他高贵血统的里德尔家族,阴差阳错的,他和布莱克的结合,又把血脉注入了莱斯特兰奇家族和克劳奇家族,或许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得偿所愿吧。
奥利凡德提着行李来到木屋门口时,从山岗往下俯瞰,打量着美丽安详的霞慕尼小镇。
他在这里住了两个月,比起快节奏的对角巷,这里的生活显得十分安逸。
黑魔王折磨了他——一个可怜的89岁的老人,让他不得不吐出了一些魔杖的秘密,他在那里被折磨了一年多,原以为自己会死在马尔福庄园的地牢,但去年圣诞,卢娜也被抓了进来,那个姑娘给了他许多慰藉。
后来哈利·波特几人也被抓住了,他们掏出那个镜子求救,两个家养小精灵出现,把他带到了这儿——即使身体还很虚弱,他仍然看清了那位年轻漂亮的夫人,这让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唯恐自己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她是黑魔王的女儿!
但就像他自己说的——看来这两年的《预言家日报》也不是那么糟糕,总算有一些能让巫师们相信的东西了,因为这位克劳奇夫人对他十分和善,甚至还派了一个小精灵专门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他观察了这位夫人很久,终于确定她并不清楚自己和她的渊源,她顺手救出自己之后,把他护在羽翼之下,只是单纯的想帮助一个可怜的老人,或许是因为她的魔杖是自己做的,或许是因为那束检测魔杖时送给她的兰花,她对自己很有好感。
“克劳奇先生,”奥利凡德回头,看着准备送自己回对角巷的小巴蒂,轻声的说,“过来吧孩子…或许我们该告诉她一些事了。”
“这两个月你都无视我,现在终于觉得我是可以信任的人了?”小巴蒂淡淡的说,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是什么意思?”拉巴斯坦狐疑的看着他们。
“这件事儿跟布莱克也有点关系,”雷古勒斯回忆了一下,面露感慨之色,“父母、甚至祖父祖母那辈儿人的爱情故事总是迷人的。”
“是的,亲爱的孩子们,”奥利凡德有些踌躇的说,“如果你们想听的话…”
几人来到木屋后枞树下,此时地上已经多了一个大坑,伽蓝还在奋力挖着,希望给父亲的安息之地布置得舒适一些——尽管有魂器的人,灵魂无法安息。
“孩子,”奥利凡德在她背后站定,“或许你该跟着克劳奇先生叫我一声外祖父。”
“什么?”伽蓝停下了动作,一副诧异的表情,“巴蒂哥哥的外祖父不是斯拉格霍恩教授吗?”
“当然,但那是从他母亲的父系家族算起,但是母系家族——他的母亲阿洛·斯拉格霍恩的母亲,是我的妹妹,安德洛墨达·奥利凡德。”
伽蓝震惊了好一会,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只觉得纯血二十八家族的确在互相联姻,她从头到尾撸了一遍在场这些人的关系,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雷古勒斯的曾祖父小天狼星·布莱克二世有个弟弟阿克图勒斯·布莱克,他的小女儿卡丽丝·布莱克嫁给了小巴蒂的祖父卡斯珀·克劳奇,他们的儿子是老巴蒂·克劳奇,老巴蒂·克劳奇的妻子是阿洛·斯拉格霍恩,她的父母是斯拉格霍恩教授和安德洛墨达·奥利凡德——奥利凡德先生的妹妹。
到了雷古勒斯这一辈,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嫁给了罗道夫斯·莱斯特兰奇,和梅洛普·冈特的儿子黑魔王生下了她——伽蓝·布莱克,而她同时嫁给了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和小巴蒂·克劳奇。
所以在场的几人都是亲戚关系。
她好不容易理清了这些关系,头都大了,光是纯血二十八族,他们这些人就占了六个,她的巴蒂哥哥代表克劳奇和斯拉格霍恩,而她自己代表冈特。
“噢,我明白了,”伽蓝痛苦的呻吟着,“但是无论如何,我们是不是远亲,我都会救你的,奥利凡德先生,只是现在我更庆幸了。”
“是啊,很抱歉之前没跟你提过这些,”奥利凡德和蔼的看着她,“实际上我并不想和你们攀关系来获取帮助,这是一个老人仅剩的一些微薄的自尊,但是没有这层关系,你们依然把我照顾的很好。”
“当然还有一点,”他有些惆怅的看着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脉,长长的叹了口气,“请原谅,我和她的关系并不十分亲密,这并不仅仅是我们对于制作魔杖的理念不同,更是因为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母亲——一位麻种女巫去世后,父亲又娶了一位纯血小姐,生下了安德洛墨达。”
“她比我小十岁,从小就对魔杖的秘密十分感兴趣,她的理念是创新,而我相对保守,十八岁那年从霍格沃茨毕业后,她就一直想去北美拜访那些闻名于世的魔杖制造大师,研究不同的杖芯和开发新的魔杖材质,但是还没来得及动身,意外就发生了。”
“那天,我的饮料里掺了一些颠茄——当然,我相信我的小精灵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老眼昏花而已,但我还是命悬一线,于是偶然来跟我讨论杖芯的安德洛墨达惊慌失措的走了。”
奥利凡德大概是站得有点累了,颤颤巍巍的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靠近两人坐下,围成了一个小圆圈。
“很快,她带了店铺同样在对角巷的斯拉格&吉格斯药房的老板来,也就是魔药大师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他把粪石塞进我嘴里,于是我不再口吐白沫,四肢也恢复了正常,霍拉斯认为我没事了——当然,他是对的,所以我的家养小精灵送我去了圣芒戈,而这两人高高兴兴的约会去了。”
“噢,要问我怎么知道,毕竟弗洛林也在对角巷开店呀,”奥利凡德笑眯眯的说,“他们去把弗洛林的冰淇淋吃了个遍,从此他们就时不时去各种美食店铺约会,甚至跑到了麻瓜界,虽然霍拉斯并不算英俊,甚至还胖得像个海象,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性情温和的男人,安德洛墨达和他在一起之后,笑容越来越多了,甚至推迟了自己去北美的计划。”
“后来他们结婚了,但是五年之后才拥有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有斯拉格霍恩家族的标志,但是她更像我的妹妹,不然霍拉斯才生不出那么貌美的女儿。”
“后来,我的妹妹因为魔杖事故去世了,我劝过她,不要尝试未知的杖芯材料,但是安德洛墨达总有很强的探索欲,这让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的女儿嫁入了克劳奇家族,老实说,霍拉斯很不满意这件事,和女儿断绝了关系,我不太清楚内情,但我知道阿洛有一阵子过得很苦,她宁愿大着肚子来对角巷找工作,也不愿意接受我或者她父亲的帮助。”
“谁会满意老巴蒂呢?”听到母亲怀着自己时过得这么艰难,小巴蒂冷哼一声,“他伤害了母亲,利用各种手段强迫她就范,如果不是为了我,恐怕母亲才不会嫁给他。”
“不,这是你的偏见,我的孩子,”奥利凡德叹息一声,“我能看得出来,阿洛是渴望他的,所以生下你之后,她跟着克劳奇回去了,或许她一直都在等着你父亲来找她。”
“那场审判让我震惊,孩子,我完全没想到痛恨黑魔法的克劳奇和单纯的阿洛居然能生下一个食死徒儿子,霍拉斯也是如此,等你和你母亲的死讯传来后,那几年他经常喝醉,痛哭流涕的懊悔自己不该跟女儿断绝关系,甚至不知道她身患绝症,他更痛恨你父亲了,他无数次和我说,后悔没有强硬的把女儿关在家里,而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了克劳奇。”
“介意和我说说你是怎么逃出阿兹卡班的吗?请见谅——因为《预言家日报》对你的这段经历避之不谈,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我入狱之后,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快要死了,我也是,所以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小巴蒂回忆这段经历时,脸上带着痛苦、懊悔和愤懑,“她要求父亲带她来阿兹卡班探监,用复方汤剂把我们调换,父亲禁不住她的哀求同意了,她喝了有我头发的复方汤剂,我喝了母亲的,于是我被带出了阿兹卡班,母亲替我在那里坐牢,她一直没忘了喝复方汤剂,到死都是我的样子,摄魂怪把她埋在了阿兹卡班高塔外面那片墓地里。”
“因为怕被人发现,我父亲没有取回母亲的遗体,只是偷偷办了一个私人葬礼,我被他用夺魂咒控制在家里,从早到晚披着隐形衣,直到黑魔王上门,他夺魂了我父亲,释放了我。”
“等我埋葬了父亲,我们就去阿兹卡班把你母亲的尸骨移到这里,”伽蓝靠在他怀里,安抚的说,“我猜她肯定想在这里看着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那克劳奇的尸骨呢?”奥利凡德问。
沉默了一瞬,小巴蒂说,“在霍格沃茨。”
“如果可以,把他也带回来吧,”奥利凡德低声说,“我相信你母亲也想见到他,无论他对你来说是怎样不堪的父亲,我和霍拉斯都无法否认这一点,那就是,你的母亲爱你的父亲。”
“哦?”小巴蒂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语气却十分坚定,“我可不这么认为,母亲肯定恨死他了,老巴蒂在她面前审判她的儿子,又把我扔进阿兹卡班…”
“别太低估爱,”奥利凡德劝道,“你母亲当然爱你,但她也爱你的父亲,等霍拉斯那个老家伙过来透露一些他知道的内幕之后,恐怕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是么,”小巴蒂平静的看着他,“那就等祖父来了再说吧,我很好奇他能和我说些什么。”
“霍拉斯非常疼爱女儿,但他有底线,如果不是阿洛坚持要嫁给克劳奇,他们绝对不会闹得那么难看,”奥利凡德说,“我想他很清楚,他根本阻止不了自己的女儿,那些年他一直在自欺欺人,认为是中了魔的痴情,是迷情剂,但是像我这种旁观者,我能看得出来那是爱。”
“迷情剂?”拉巴斯坦敏锐的察觉到了奥利凡德话中的重点。
“这是霍拉斯在一次醉酒之后透露的,这家伙喝醉之后口风一向不太严。”
伽蓝赞同的点点头,毕竟她就是趁着斯拉格霍恩教授喝醉才套出了魂器的数量。
“所以迷情剂到底是怎么回事?”雷古勒斯追问道,“邓布利多说过,迷情剂的产物没有爱,但是巴蒂…”
“巴蒂哥哥有爱,他爱我和孩子们,”伽蓝冷静的总结,“所以巴蒂哥哥的母亲是爱着老克劳奇的,这又一次佐证了我之前的结论,如果她不爱老克劳奇,完全可以一副魔药打掉孩子,但是她没有,她宁愿怀着孕在对角巷流浪、工作,也不愿意放弃她和老克劳奇的孩子,这不是爱是什么?她比梅洛普还要伟大,毕竟梅洛普生完我父亲,向死亡屈服了,甚至不肯拿起魔杖拯救自己,但是巴蒂哥哥的母亲利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了儿子的第二次生命,我想不到除了爱着孩子,也爱着孩子的父亲,还能有什么驱使她做出这种事来,甚至她想出这种震惊世人的办法,毕竟巴蒂哥哥是阿兹卡班投入使用以来,几百年的第一位越狱者。”
“可是她爱他什么呢?”小巴蒂不解的问,此刻他已经彻底迷茫了,他甚至感觉自己从未了解过柔弱纤细的母亲,好像她除了满腔溺爱和温柔之外,她再没给自己什么印象,母亲在他心里的形象太单薄了。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母亲很爱自己。
“怎么会有阿洛这么苦命的人啊…”这已经不知道是奥利凡德第几次叹气了,他似乎把这一整年的气都叹完了,“我妹妹在她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一直跟霍拉斯相依为命,刚毕业就和克劳奇结了婚,然后大着肚子跑出家门,等她生下孩子,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稳的生活,黑魔王的势力突然崛起,克劳奇那时候还是傲罗,我猜她提心吊胆了很多年,即使克劳奇做了司长也没有放心,毕竟魔法部**成那个样子,看看饭桶福吉吧…我想黑魔王倒台后,她刚松了口气,儿子又被揭穿食死徒的身份,然后她就…唉…”
“孩子,我看得出来你因为你母亲的死责怪你的父亲,但是,”奥利凡德轻声说,“但是,你的确是个食死徒,造成你母亲死亡的,并不仅仅是克劳奇的责任,他没办法不审判你,但他太粗暴了,或许你不该被终身监禁。”
“没错,我并没有折磨隆巴顿夫妇,”小巴蒂沉重的点点头,“我的确是食死徒,除了想学习黑魔法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老巴蒂,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功利、蹩脚、不近人情,我痛恨他,但无论如何,我罪不至此。”
“谢谢你,奥利凡德先生——嗯,祖父,”众人沉默了一会,伽蓝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会让巴蒂哥哥送你回对角巷,现在百废俱兴,或许你的魔杖店也该重新开张了?今年的小巫师们可都等着呢。”
“还有前两年的小巫师,我在1996年的夏天就被抓走了,”奥利凡德无力的笑了笑,“的确,魔法界又迎来了新的希望,我也该继续做我的事了。”
说完,他站了起来,望了望折磨了自己一年多的黑魔王,那尸体蜷缩着,就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凡的死去了。
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的,或早或晚,哪怕是生前最强大的黑魔王也是如此。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生的结局终止不过一场死亡,死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未来,在将来或者过去的某个时刻,或许那些深爱的人会再相遇,或许他们还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奥利凡德慢慢走下了山岗。
当一个人进入暮年时,会有很多回忆,但经常自动浮现在脑海的,大概也不会很多,这当中或许会有几张年轻的脸,和这些面孔引发的无数回忆,这几张面孔不一定属于爱人或朋友,它们只属于某些瞬间。
使他觉得遥远的不是时间已过去太久,而是三两件不可挽回的事。
微风在低吟着,吹动树叶哗啦作响,迟暮的老人迎着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他拒绝了众人一起送他的提议,慢慢的在前面走着,金发男人提着行李跟在他身后,祖孙二人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些相似。
“祖父,再见!”伽蓝大声喊道,“我祝你幸福健康!”
奥利凡德微笑着摆摆手。
她转过身,坐下继续挖坑,顿了顿,目光又落在树下父亲变得僵硬的尸体上。
「亲爱的爸爸,
我不能再完成寻找你的旅行了,
全部我所接触的,真正使我痛苦,
而我身不由己。
总是有个什么人可以说:这是我的,
但是我,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的。
我寻找了好久,在雾中的风景里,
像一只鹳鸟一样踟蹰徘徊。
现在我是不是可以骄傲的说,
或许我已经有了名字。 」
伽蓝突然抬手,抱住了父亲和那棵枞树。
“开始是一片漆黑,后来光亮才出现,那道光来自于黑暗,然后大地从海中浮现,然后就有了河流,湖泊,接着又有了高耸的山峰,繁花盛开,绿树成荫,动物和小鸟们也出现了…”
——《圣经创世纪》
在西方的语境中,有一个大写的Father——上帝,他在创造光明黑暗、天地万物之后,又创造了人类,人类诞生于有雾的风景中。
之后人类被逐出伊甸园,散居于世界各地,但千百年来,人类想要重返伊甸园、寻求永生和父亲的理想从未停歇,所以雾中风景其实就是寻父。
圣经中上帝创造的第一棵树,孩子们紧紧环抱着它,父亲说:“孩子,如果你愿意,可以重新创造这个世界。
就像这样,手轻轻一挥,雾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