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届的分院仪式,莎乐美坐在长桌前,她的左手边是麦格教授暂时空置的座椅和西弗勒斯万年如一日的冷脸,如果将回忆重叠起来他确实更加阴沉和疲惫,短短七年像度过几个世纪。她知道他一定察觉到了自己的余光后装作无知无觉,这种平静且心照不宣的缄默,或忽视。
坐在她右侧的是从法律执行司临时借调过来教黑魔法防御的男人,看起来不过25岁左右,带着一看就是“那种”部门工作的人的做派,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个。他正在和斯拉格霍恩聊着什么,讲起话十分冷幽默。他又突然开口向莎乐美搭话,“以前在这里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上面的视野是什么样。我是艾丹·科科林,很荣幸见到您。”
正处于气闷中的莎乐美立刻换上了完美的假笑,微微偏过头对他说,“您倒也不必如此荣幸”。然后她终于捕捉到了西弗勒斯定格了几秒钟的视线,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
分院帽再一次唱起了奇怪的歌。西弗勒斯照例发表致辞,像曾经的邓布利多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他的语气是那样平淡无波、一字一顿格外清晰,“欢迎大家来霍格沃茨开始新的学年。在宴会开始前,我想讲几句话。我不指望你们能在这里能领略各学科的真正精髓或深耕成为专业人才,但至少在课程之前多动动愚蠢的脑子。”然后他自顾自坐下,各个学院原本和谐喜悦的气氛被一扫而空,留下大片大片阴沉沉的空气,尤其是一年级新生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些恐惧。
莎乐美悄悄看了看旁边的麦格教授,她一脸果然如此但见怪不怪的表情;在这样的气氛中,即便莎乐美再怎么懒得搭理科科林,也忍不住向他吐槽了一句,“总不能指望他像邓布利多一样亲切,对吧?但如果我是11岁的孩子,听了这些话会当场退学。”
尽管她将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在场绝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一句细微且故意拖长声音还是越过了麦格教授飘荡在她耳前,“Miss Polignac——”
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打量他,他漆黑幽深的眼睛、不健康的苍白皮肤、一双刻薄但被自己亲吻过的唇——如果喂药算是亲吻的话。好吧他确实不算什么漂亮的男人,但他比那些只会在社交场合大脑空空夸夸其谈的男人高明了不知道多少。
何况,再也没有人可以像他那样。
因为你有力量,拥有仁赋,能够透过我面纱后面,不顾岁月如此漠然地践淋,看见我灵魂的真实面目。
她没做好面对他的心理准备,最稳妥的是拿出惯常的公开姿态——只需要简单地保持微笑,在对方开口说话的时候盯着他的鼻梁装作真诚的样子,然后根据对方的身份或意图表达支持、反对、我会考虑或者怜悯和戏弄——几乎是不动脑子的肌肉记忆。天呐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又在假惺惺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速,她恨这种不可控的情绪。
这次是他先开口,客气又平静的语气,像他们根本不熟,“波利尼亚克教授,您回来任教也只是暂时性的吧?”
很好就是这样的模式(不,难道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她礼节性地点点头,说自己大概会待上两三年。
“是什么原因让您申请这个职位呢?您这样的天才完全有更高的选择空间吧?”
“草药学更具有独特的魅力(他一定在觉得我说蠢话)。”
西弗勒斯微不可查地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偏偏此时不开眼的科科林又来没话找话,“如果不冒犯的话,是否可以请问波利尼亚克小姐一些私人的问题。”
太好了,莎乐美立刻有了撒气的对象,她朝科科林举起了酒杯,用非常正式的语气说,“如果您真的有涵养就不会向一个初次见面或许久未见的人发表这样的提问。”她依然在用余光尽可能地观察西弗勒斯的反应。
而这位科科林先生似乎格外懂得隐忍和圆滑,他的表情顿住一瞬,即刻又发出两阵爽朗的笑声以称赞莎乐美的幽默和直率,他不打算就这样善罢甘休,“想必像您这样卓越的年轻女士身边一定不乏求婚者。”
“怎么?难道您要给我介绍男伴吗?把你们部长那个16岁的孙子介绍给我?”
“您真爱开玩笑。”
莎乐美不再给他一个正眼,只是用那种和煦的亲切语调说,“请你闭嘴,科科林,你还不配在我面前卖弄。”
状态很好,她在心中对自己说。继而这种刻薄的怒火终于蔓延到了真正的罪魁祸首身上,她在看到西弗勒斯终于缓缓拿起一把冷肉叉时,故意开口呛他,“校长先生,我更希望您能给我介绍几个。”
“没意愿。”
“那正合适,我早已心有所属。”
“那么,波利尼亚克小姐,与您相称的该是何等人物?”他将那把脆弱的银叉重新放回桌布上时碰撞出沉痛的闷响。
“如果您非要问我,我只好说像您这样。”
这熟悉的氛围。麦格教授看向莎乐美,用眼神透露出“和他吵一架吧,就像从前那样”的信息,然后端着高脚杯绕到长桌的另一侧去找特里劳妮和弗利维闲聊——她当然没有忘记在起身离开前,对着西弗勒斯悄悄做了个口型:冷静点。
西弗勒斯只当没看见,他微微眯起眼睛盯向莎乐美,“我怎么不记得我与那些和你一同出现在报纸上的花花公子有什么共通之处?”
“我也不记得您这样一位英明的教授会分不清纪实报道和花边新闻。”
“你这种傲慢又轻浮的态度还真是一点没变。”
“谢谢,彼此彼此。”
“你是在讽刺我吗?”
“我凭什么讽刺您呢?”
“难道你从来都没有讽刺过我吗?”他察觉到长桌另一侧投来的悄悄观察的目光,是的,他们肯定会好奇,连他自己都好奇为什么总会在和她言语交锋时产生把下半辈子的话都一口气说完的冲动。
“当然没有。”她装出理直气壮又假惺惺的样子,“好好的您干嘛这么想呢?”
“波利尼亚克小姐,您恬不知耻的样子真让人生厌……”话一说出口就要后悔,他看到莎乐美的眼圈迅速发红,微微皱眉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明明已经很多天没有出现这样的严重情况,眼前的时间与空间都被切割,四面八方伸出来的一只手突然将你掣住、提起来向下旁观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你的躯壳,一切都在颤抖着嗡鸣,手指紧紧扣住桌子的边缘嵌入不可忽视的红色压痕……为什么会这样难过,一定是没有及时喝酊剂吧……从来没有人用惹人生厌说过我……不可以被他看到,现在就站起来走出这里。
她甚至没有忘记用餐巾轻拭嘴角和手指,如坠云端的眩晕感依旧搅弄着她的视线,这没关系她会感谢自己擅长虚伪的肌肉记忆。然后她摆好餐具,轻飘飘地起身离去,脸上挂着那种平静万分的神色,好像只是想短暂地到走廊上吹吹夜风——没有人会有所察觉,如果不是她的眼圈真的那么红的话。
西弗勒斯看向莎乐美背影的视线有些担忧,更多的是逃避,他将手指掩盖在长袍的袖子下面、绞在一起。他感到这甚至是似曾相识的一幕,因为嫉妒和自尊心作祟,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口出恶语,他当然不是故意的;更可耻的是,他从来只是以为她们会和他吵架,然后故事继续顺延下去,他装作无事发生。
在他踌躇之际,还是麦格教授走回去不露声色地拍了拍他的肩。他维持着一动不动地端坐着的姿态继续,几分钟后突然起身大步离开,甚至狠狠撞歪了科科林的椅子。
宴会厅中欢乐的氛围无法透过坚硬的巨石墙壁扩散出去,走廊空旷得让人绝望,没有年轻女人高扬着头颅目空一切的身影,也没有清脆明快的高跟鞋声。但他有不真实的预感,引诱他走向黑暗中的天文塔。
莎乐美坐在小窗格旁边的阶梯上啜饮着绿色的酊剂,她还是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比骨胶汤更恶心的东西。一片黑色的阴影漂浮过来笼罩着她,阻隔掉最后一点点惨淡的月光——这样莫名诡异的氛围,一位和她同名的公主会被杀死在盾牌下面——她这样想;她没有抬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不然还能是谁?她喝完了最后一小口酊剂。
他说,对不起。
她没有回应,甚至将这种不想开口说话的情绪全部推给了那一小瓶可怜的液体:一定是口感太差了才会堵塞我的喉咙,才不是眼前的局面让我感到无法应对。
“你怎么不骂我了,莎乐美?”那个庞大无声的影子缓缓坍缩下去,西弗勒斯蹲在她面前,带着一点颓然的神情,“你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吗?应该站起来说我是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货。你应该捍卫自己的名誉,而不是在我用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词汇玷污它时跑到这种地方来回避。”
“您真应该清楚如果是别人竟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会被施已一个怎样程度的恶咒。”她微微抬起手,示意西弗勒斯扶她站起来。她感到他温热的掌心分别托住了她的手腕和小臂,在他缓慢起身的同时将一部分力量让渡给自己。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魔药的味道、以及其中几个主要材料的名字和功效,几乎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曾经耻于思考的一切:为什么纳吉尼原本对准他脖颈的獠牙在第一下刺入他的左肩后又撞到了一旁的木头上、为什么黑魔王起了杀心又突然离开、为什么他没有受到问讯反而声誉水涨船高……
为什么她从不肯推开那扇门去看他……
不想被看到狼狈样子的人又何止是自己。他怎么会几乎忘了她何等刁钻又狂妄,她是这个晦暗世界中最骇丽的罂粟花。
他又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顿了顿,他说,你没必要为我做那些。
莎乐美觉得自己脑子又是一阵钝痛,她立刻瞪着他几乎失态般地大声质问,“你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西弗勒斯无法做出言语上的回应,他用自己的眼神传递出担忧,可惜他自今晚开始的大多数行为都是错误的。
“别摆出这幅样子看着我,西弗勒斯,你明明知道对吗?你比我更早察觉到了我的感情。我知道一个孩子的爱是不懂掩藏的,我小时候在一本麻瓜小说里面读到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不为人所察觉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热情奔放。这和成年女人那种□□炙热,不知不觉中贪求无厌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孩子,才会把全部的热情聚集起来。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停顿)我一直觉得自己会比她更幸运,因为我知道你会永远记得我。但我也比她更不幸,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让那个男人对她感兴趣,和她□□,尽管到了第二天他就会把她忘了,然而下一次重逢时她的爱情依旧怀有勇气,而不是像我现在这样说了这么多没有一句是我真正想要对你表达的,天呐,你真他妈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她在说这样一长串句子时甚至没怎么给自己留下喘息的间隙,她的语气越来越平静。
西弗勒斯看着莎乐美的面容倒映在他眼底、那是一种近似于绝望的平静,比她痛哭一场更让他的心感到折磨。“我的确有所察觉,但我认为这只是你的一时兴起。”
她的目光突然聚焦在他低声说话时紧绷克制的嘴唇,这是一种在情人之间才会产生的**,**,这可怕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继续在词不达意的言谈中空耗下去。
她说,“您敢坦诚自己并不爱我吗?”
“你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女人,莎乐美,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但你应该找一个更适合你的、出身更优越的年轻男人。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她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很好,现在就收场,别把场面弄得那么难堪……话到嘴边又立刻变作步步紧逼的威胁,“闭嘴,别想着拿话糊弄我。如果您觉得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可能的话就请明确的告诉我,我会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我保证。”
他看着莎乐美,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第60响心跳。而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昂起头颅,收敛起满目悲怆恢复到那种永远志得意满的笑容,那是他曾在无数张报纸中细细观察她时看到的样子——这代表着被排除。他一定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经历一场生死挣扎,最后,他终于吐出了一直以来都在隐藏的言语,“不,你让我无法抗拒。”
“可你说得太晚了。”她微微侧身,在狭窄幽暗的旋转楼梯上绕过他的身体,一级一级缓慢向下。
“别再一声不响的离开,就当是为了我。”
她停顿住脚步歪头看他,露出一个明知故犯的笑容,“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教授,您刚刚不是说想邀请我去您的办公室喝茶叙旧吗?”
他不明白眼前的女人为什么永远如此不可捉摸,但他会为她再次妥协,就像他们之间的每一次;除了他终究没有让任何人在打扫地下教室的时候用舌头舔坩埚。
“我要喝热可可还想再来一点松饼,但别指望我会轻易原谅你。”她继续一步步向下走,高跟鞋重新发出了跳跃的哒哒声。
他跟上她的背影,“还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效劳的?”
“我要吻你的嘴。”她就那样坦然地等待着他,以一种野火般的视线。而他却在又下了几级台阶来到她身前时不由得僵住。
她立刻又凑近了一点,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他甚至可以看清她细长眉笔中用笔画出来的毛流。她的声音轻轻的、足够让人无法忽视,“吻我。”
他怔愣一秒,他当然很想立刻就这样做,但他只是牵起她的手,嘴唇缓缓贴上她的衣袖。
这样含情又褪怯的姿态让莎乐美更加不满,她抽回自己的手,在西弗勒斯诧异的目光中轻轻拽住他的头发,让他的脸更加靠近自己,她会像那些在小说中读到的片段,施行一个湿漉漉的吻。
在那一刻前她说,“西弗勒斯,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就算一个人说话时再怎么嘴硬,嘴唇亲起来也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