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四通八达的小店使翻倒巷看起来像一条蛰伏的蜈蚣。穿绿裙子的女人踏过夹缝积水的青砖的瞬间,一只蹲在墙角的渡鸦低低叫了一声旋即扑腾着翅膀消失在密密麻麻遮挡住太阳光线的房檐中。她将斗篷的兜帽微微拉高,露出那双蓝色眼睛,手中轻轻摇晃着一把用以掩住口鼻的珐琅彩贝母面扇。余光瞥见身侧那道高瘦的身影,走起路来一如既往地无声,在这种昏暗幽静的环境的反衬下像一个真正的鬼影。
她拽住他的袖口小声询问,“我记得之前这里还蛮热闹的。”
“再清白的店面也经不住魔法部三天两头搜查。”他注意到其中一家没有灯光或烛光的小店中正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偶尔能窥见聚集的巫师们正焦虑地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朝着窗子外面不断张望。
他想将莎乐美的兜帽重新拉下去,手腕被她的小扇子轻轻拍了一下。
他们才一靠近此行目的地,门楣上悬挂的骨头风铃便发出一阵刺耳的磨牙声,一层又一层地向外荡漾。那扇铁门自己打开了。
西弗勒斯已经很久没有光顾这里,Borgin and Burkes依旧保持着几十年来的阴暗陈设:层叠堆放的羊皮卷、半隐在防尘布下的精巧机关锁、封印了未知魔咒的首饰盒、似乎正在喘息的黑色裘皮、几乎看不清内容的灰蒙蒙水晶球和那些镶嵌宝石眼珠的黑魔法器皿。阴干的空气中弥漫着古老木材和咒物陈年的霉味,很难让鼻腔感到愉快。
莎乐美穿梭在橱窗间,指尖轻描过一具银制魔药注射器的边缘。她看向一旁正在打理货架的店员,“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您想听旧故事?抱歉,您看我现在确实有点忙。”生长着玫瑰痤疮的店员扬了扬自己带着龙皮手套的手,带起一片空气中的尘埃。莎乐美连忙又打开了面扇。
“噢,我真是不小心。”他的语气中并没有足量的愧疚。
莎乐美没在意,又随手拿起一个乌木匣子,里面躺着一枚储存了不知名碎片的炼金制品。当她打算用魔杖将它挑起来端详时,店员的眼角猛地一跳,夺过盒子将它一把关上:“很抱歉,但那不是给您准备的,女士。”
莎乐美冷笑了一声,投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后就不再搭理他了。
此刻博金恰好从街巷回到了自己的店面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公式化的圆滑笑意,“斯内普先生,好久不见。今天是为了——”
“我想你该先问我。”莎乐美打断了他。
博金略略观察他店中的客人,几分钟后才露出惊讶的表情,“梅林的胡子,您有七八年不曾光临本店了。”
莎乐美看了西弗勒斯一眼,“这个人比您的记性更好吗?教授?”
“容我说一句实情,小姐,忘性再大的人也应当铭记您的风采。”
“自然。但我猜你会记住每一个出手阔绰的主顾,无论她是不是只来过两次。”莎乐美不为所动地撇撇嘴,开始欣赏起扇面上彩绘的阿尔忒弥斯和鱼鳞纹雕刻。扇柄上珍珠和蓝宝石编织出的‘Isabel’的光泽刺进了博金的眼睛,让他的笑容愈加贪婪。
西弗勒斯站在莎乐美身后凉嗖嗖地看着博金,在他还欲开口之前堵住了他的话头,“说话注意点儿,她不吃你这套,博金。”
博金并没有收起自己那副油腻腻的谄笑,笑脸相迎毕竟也他作为店主的职责之一,“那么,非常荣幸,小姐,我能为您做些什么?我一定要给您看看,我会给您最公道是价格,您可以信赖我。”
莎乐美说自己正为一位炼金术士选几件礼物,那位‘老友’一向偏爱古老的、有渊源的器物,最好有仪式痕迹——你懂我意思吗,博金先生?
博金支走了店员后快速翻阅他的记账本,分别走向三个不同的橱柜中取出可能符合客人心意的藏品。他一件一件地展示:嵌了红铜发晶与青金石的指环,来自早先奥地利东部家族的联姻女儿的陪嫁,有趣的是三年之内除了新婚夫人外那家人全死于梦境;锋锐的银匕首,原属于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巫师——他的作案手法十分单一,用束缚咒困住受害人再将匕首插入心脏,他杀死的第十三个人是自己,植入胸腔的也是这把匕首;一个封存在镜面匣中的破损勋章,像是被火焰灼烧又被海水浸泡得变色,它曾被作用于一场失败的献祭。
她摇晃着扇子并不直言满意或不满意。
博金连忙又去寻找更好的。他端来一个被黑绸缠绕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解开后见到了雕刻着卜鸟的银盒,它自动打开半寸,发出像是抽气一样的“吱呀”声。据说这是某位先知遗物的一部分,她曾想测算自己早逝的亡夫魂归何处,可惜终其一生都没有感动上苍。里面盛放的占星骰子在先知死后随之消失了,不过盒子依然留有部分魔力,现在它会根据旁人的情绪微幅开启或闭合。
“小姐请看,它刚刚回应了您的好奇心。”博金极力推销。
“听起来是个聪明的东西。”莎乐美拿起盒子翻转着晃了几下,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她在博金期待的眼神中将它放回去,手指抵在自己的下巴上,“但还是差那么一点。”
博金的笑纹在那一刻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这种靠着低买高卖赚差价的商人一向不喜欢难缠又挑剔的主顾。
“我很好奇你店里有没有人体残肢的拼图收藏。我听说过有人喜欢将‘忠诚’和‘惩罚’一同嵌入展示柜。”莎乐美淡淡地瞥他一眼,语气轻柔。
“这个……哈哈……小姐真会开玩笑。”
“别打哑谜了,端出那些没有登上账目的东西吧。”
“有好东西我怎么会不拿出来兜售呢?”
莎乐美连着冷笑了好几声,掏出魔杖指着博金,“你既然放消息给芬利就应该拿出足够的诚意,如果因为你的失误让我今天白劳累一趟的话,我会把你这破地方全烧了。”
西弗勒斯默契地后退一步让他们有更多的谈判空间,同时又将手搭在了莎乐美肩上。
事实上早在莎乐美从音乐盒中收到芬利的留言时就已经起了疑心。之前他费劲心里地寻找却一无所获的Twilithium突然轻飘飘地出现在Borgin and Burkes,就好像是突然被雨水汇聚的小溪冲过来的一样。结果博金无论如何都不愿卖给芬利,哪怕芬利给出了超出情理的价位,只说要等待更适合的买家。
因此昨天她要西弗勒斯陪她前往翻倒巷时,西弗勒斯也立刻明白了这一切都出自卢修斯的手笔——这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尤其牵扯到马尔福家的地位。
“卢修斯知道普雷维特家的兄弟仍然为你效力了。”当时他们才吵架不久,因此西弗勒斯的手指正缓慢地圈住莎乐美的手腕又向下游移。
“这不可能,他们不是多嘴的人。”莎乐美斩钉截铁。
“是啊,有一个沉迷收集陨石的弟弟,做哥哥的买多少奇怪的矿物都不值得稀奇。”他故意停顿后换了一口气,“但是蒙帕纳斯公墓被公开了。卢修斯也确实比别人更警觉。”
莎乐美愣了一下,似乎在怀疑自己怎么会在细节上出纰漏。嫣红的唇不满地噘起来,湛蓝色的天空似乎即刻要落下盈盈的雨点。
他捏紧了她的手,说小罂粟花最近只是太累了,何况没有人能做到事事完美。
“教授明明就可以。”
“但你不能像我这样。”
“卢修斯想见的人是你,我明天可以自己去翻倒巷。”
西弗勒斯一口回绝。
空间与时间都回到了Borgin and Burkes。空气中弥漫的水渍正在魔法的牵引下聚成了一条细长的水蛇盘旋在博金握着魔杖的手腕,不断收紧的同时也在不断向着他的咽喉绵延。杏黄色的魔杖终于脱手掉在地上,博金的脸色像陈年的蛋壳纸一样灰白发脆,声音比刚才低了半度,“小姐,我只是个中间人。
莎乐美没有收回这种可供玩弄猎物的魔法。
“那你就闭嘴。”西弗勒斯冷淡地说。
“才入仲夏,你们的火气也太大了。”卢修斯终于慢慢悠悠地扬着下巴来到店里,带着一瓶好年份的雪莉桶单一麦芽威士忌。他倒出三杯,在递给莎乐美的同时隔断了她的咒语。
他又将另一杯递给西弗勒斯,很罕见地没有勾勾绕绕地说话,“这里的情况你看到了。我真诚地期盼你偶尔也听听我的意见。”
西弗勒斯侧头望向壁橱,用眼神示意卢修斯和他去到更隐秘的内室。莎乐美也跟着起身,又被微微发凉的手指捏着肩膀按回到椅子上,他说自己会很快回来。
转动壁橱侧面一颗不显眼的黄铜钉子后,暗门在他们面前展开,露出狭长的过道。更生冷、更粘稠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其称作躲避搜查的临时储藏室,不如说更像一间封闭的坟墓,连两位店主都甚少使用它或想起来。
他们进入后暗门又缓缓合拢。店面里只剩下百无聊赖地莎乐美与持续神情僵硬的博金。她随意地踱到柜台的另一边,背对着博金,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向一只斑驳古老的天文仪,伸出指尖在发绿的铜质星环上轻轻滑过,装作只是随意浏览,耳朵悄悄捕捉着木门后的谈话。
遗憾地是西弗勒斯的静音咒比她快了一步。
“真讨厌。”她有点不满和扫兴,只好回过头端起酒杯透过半透明的酒液扫了博金一眼,“你最好别想着逃跑。”
“当然不敢,小姐。”博金讪讪的,悄悄把脚从柜台下的一块可活动地砖上移开。识时务地继续搬出一些有趣的藏品讲传闻给她听。
内室中的西弗勒斯又加了一道魔咒才看向卢修斯,摆出那种堪比池底乌鱼的阴沉面孔,“我不认为你是一个不识趣的人。”
“难道那一批有价无市的Twilithium不能算作我纳的投名状吗?”卢修斯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套上的灰迹,笑容既得意又隐隐带着疲惫。
西弗勒斯冷声回应,“我对你设计的位置没兴趣。”
“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以为我们同病相怜,谁都不希望被魔法部扣帽子。”
“我并非向你一样自顾不暇。”
卢修斯轻哼了一声仿佛不屑于反驳,良久后还是抬起眼睛逼视着西弗勒斯,语气中带着无法否认的紧迫,“你以为他们还运用理性?你以为他们在乎你守了多少规矩?你和我是看着那帮可怜虫一个个被剥夺的,难道真愿意把命运交给魔法部拿着镀金条文的审判官?我们合作,至少还能守住声誉。”
沉默是一片永不开花的冰原。西弗勒斯仔细斟酌每一个字背后的分量,仍旧认为他找错人了,自己不会成为他口中的那个象征,更无意再造恐惧。
卢修斯的语气更急切了,“难道你就甘心只做个备受猜忌的校长然后一年老似一年?”
西弗勒斯撇撇嘴,直言校长的办公室他也坐够了,他另有打算。
“那么莎乐美,她总会有需要,她比她的野心家父亲更……”
话音未落,西弗勒斯已经将他推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魔杖毫无预兆地抵上了卢修斯的喉间,“别把她牵扯进来,也别打主意利用她,否则她父亲、她和我本人都绝不会放过你,而且你最好祈祷自己不会落到她手里。”
卢修斯喉结滚动,“我不过是提醒你们。伯斯德被吊死了,玛法利亚正谋划着栽赃给普雷维特家的傻小子,你总不会认为他只是想针对一个预言厅的小官员吧?”
室内寂静得仿佛连空气都被抽干。西弗勒斯终于收回魔杖,“我们会小心。现在,这场谈话结束了。”
卢修斯理了理衣领,语气不变:“很好。但你迟早得答复我。”
他们重新出现在视线中时,莎乐美正单手托腮,悠闲地听着博金讲述一间老宅的八任主人全部离奇死于仲夏之夜的故事。她盯着横亘在他们之间愈加分裂的氛围,没来由地笑了一下:“你们终于聊完了?我都快听完某做庄园的第九任主人的死法了。”
卢修斯也立刻维持起虚伪的笑容,从旅行斗篷宽大的衣兜中取出一个乌木盒子递给她,里面装满了深蓝色的矿石,语气无可挑剔,“替我向你的父母致意,波利尼亚克小姐。”
莎乐美的睫毛轻轻抬起,佯装没有听到。目光落在了西弗勒斯依旧紧握魔杖的手上,显露出一些犹疑,但最终还是将手指搭在了盒子上,说自己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西弗勒斯的脸更黑了,直接拉过莎乐美的手离开翻倒巷。
下一次会更新番外内容,写写莎乐美的学生时代,教授第一次带她去翻倒巷玩好了(并非是带她去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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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他凝视的海面四周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