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他们依然围在壁炉旁喝热红酒,当然也会顺便聊到卢修斯。他们都心知肚明,大战后不少纯血巫师家族都相继倒台了,马尔福在供出食死徒的名册及藏身地后不仅丝毫未受影响反而更加如日中天——那些破落户们曾经积累的财富被谁一口吞了不言而喻。
随着财富的膨胀,一个富有的精明人提心吊胆的智慧和野心自然也会跟着膨胀,狡兔尚有三窟何况是人呢。
现在英国巫师界到处都是一副百废待兴的样子,魔法部自然还要仰仗以马尔福家为首的老钱家族,但用作捐献的加隆又必须“来得干净才能名头好听”,背地里吃进去的金子自然要多过几遍手才能洗得更加闪耀夺目。
波利尼亚克家一向精于这项业务,尤其是莎乐美的母亲。
这家人的金库中自祖辈起就存放着几百件不同品类的古董瓷(当然也会掺进去一定比例的赝品,这不重要),而每当一些名门望族需要合理解释自己某一笔突兀的大额现金时,都会事先购买几件花瓶或茶具——当然是私下的秘密交易,且以一个比实际价值更高的金额。然而不久之后,这些古董瓷又会正大光明地出现在Ubiquité的拍卖行中,被波利尼亚家的秘密委托人以正常价格购入。这样一套流程走下来,东西又回到了波利尼亚克的金库中,并且经手的每一万个金加隆中都会被扣下至少两千个。而另外的八千个金加隆则将会无比干净地物归原主。
而莎乐美的母亲芙罗拉——尽管她结婚多年也依旧是温德米尔女士,她从毕业起就从事时政评论的工作,仅仅因为结婚就改姓对于后世整理自己的作品集实在太不方便——她将这套流程进行了拓展,比如将一些更加见不得人的私产存入别国银行的虚假账户中。
当然,这是特定圈层才知道的秘密。她也是第一次和西弗勒斯谈起这些,虽然他已经从卢修斯与他的单独谈话以及那些“购买瓷器”的暗语中揣摩出了大半。“他今年的捐赠大概是以往五倍不止的数额。”言外之意是——即便如此也还是不能像曾经拉拢福吉一样彻底拉拢现在的部长,二人之间明显心怀芥蒂。
“不然他尽可以买下我手里的那几件,而不用特地等我妈妈的时间。”莎乐美狡黠地笑起来,“我可没有骗他,我妈妈最近真的很忙。”
“我猜你也早已了悉此道。”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夸耀自己的机会,“我只差一次亲自实操。”
“你会很得心应手。”
话题又回到了正轨。“但是卢修斯不会信任我。毕竟我的外祖父与他父亲算是知交好友,而我充其量不过是他一位并不亲近的朋友的女儿”,她故意停顿,凑到西弗勒斯耳边说悄悄话,“和他另一位还算亲密的朋友的绯闻女友。”
他故意重复了“绯闻女友”这个词组,看得出来心情确实不错。于是她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下午起就一直好奇的问题,“那么,他许给了你什么好处?”
西弗勒斯当然知道她指的是加隆之外的好处,他缓缓说出了一个地名。莎乐美曾经听说过,那是一块面积不大的小苗圃,但里面种满了很多珍惜的植被,曾属于一个历经灭门惨案的可怜家族。
她在心中默默估算了“这份礼物”的价值,它远远超过了收受贿赂的范畴,因此目的绝不单单是增加或删减一些校规条例或将某几个与他不对付的校董会成员踢出局——而且这些条件西弗勒斯也不一定会同意。这让她更加好奇,“他需要你做什么?”
“维持友谊。”
“还有呢?”
“婚姻。”西弗勒斯又开始回复那些恶心人的信件,因此将她抛来的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尽量简短。
“……那你?”
“我不认为自己的意见可以发挥作用。”
莎乐美几乎认为自己听错了,她一下子从半躺着的状态坐起来,坐得比西弗勒斯还要笔直,并且开始上下打量他,她的眼神从震惊变得有些一言难尽继而变成了“等等,那我怎么办”的迷茫……千百种情绪最后绕成一个清晰的感叹词,“啊?”
西弗勒斯显然不知道她到底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他更无法理解莎乐美当下的反应,“他想通过我重新和你家里攀上关系。”
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复杂情绪中,她的思维甚至快速发散到——辛西娅知道后一定会认为我识人不清再也不值得追随——莎乐美的同居男友竟公然出柜,这简直是波利尼亚克家一百年内最大的丑闻——但应该不会传到法国去——啊啊啊啊啊预言家日报的人是敢胡说我就杀了他们灭口——受不了了,我要回家告诉我爸爸……
“莎乐美?”他看着她逐渐放空的双眼。
“那你和卢修斯……你们……那……茜茜阿姨怎么办?你们不可以……卢修斯真的太过分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秒他突然读懂了她混乱的逻辑,他的眼神变得比莎乐美更为震惊、甚至有些愤怒,“我是说我们,你和我。”
“哦……抱歉,我刚刚以为……我还以为你们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性取向……”她越说越小声。
西弗勒斯觉得自己的一辈子从没像现在这样困惑过,他甚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魔药出了问题、那些改良后的酊剂把这位可怜姑娘的脑子彻底喝坏了……他仔细回忆了一遍配料排除了这个情况,很久后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莎乐美,你真应该少读几遍《自深深处》。
对不起,茜茜阿姨,我真该死。她在心中悄悄小声说,然后又悄悄看了西弗勒斯一眼,当做无事发生一样撒娇叫他教授。
西弗勒斯冷笑一声,用几乎是恶狠狠的语气说,“不准叫我教授……”
“谁让你自己不说清楚的,讨厌你。”她也开始故意闹脾气。
“因为有些事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里说清楚,像一场利益互换的算计。”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走到莎乐美身边俯下身亲吻她,“请理解你的话确实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困惑,但我不该这么凶不是吗?”
莎乐美用手指戳着他的肩膀催他继续那些无聊的工作,她也坐在他身边开始给芙罗拉写信。见此,西弗勒斯面无愧色地将自己手中剩余的那一小部分信纸推到了莎乐美面前,露出一个“反正你也是捎带手”的表情,并在莎乐美愤怒的目光下拿出一个熟褐色水牛皮封面的厚重本子书写着什么。
莎乐美凑过头去看,发现是七个年级为期两周的黑魔法防御课程安排计划,这才想起科科林被临时调回了魔法部,他的职位要暂时空缺一段时间。
“Oh là là,太辛苦了教授,我真是不忍心。”但她的声音很愉快,被迫工作的心态也稍微平衡了一些。
在这样的气氛下,常态化的拌嘴难免发生,“您最近实在太得意了波利尼亚克教授,我不介意滥用我的职权将科科林教授的工作交接给你。由你任教黑魔法防御一定非常有趣。”
“没兴趣,而且得加钱。”
“今天不是刚捞了一笔吗?贪得无厌的小姐。”
“一码归一码。”
“好啊。”
“?我不想上。”
他换上了恶劣的微笑,“可我已经同意了你的条件。”
她立刻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如果我工作很累的话,可能就不能在其他事情上应付您了,亲爱的教授。”
“看来我又得熬夜到很晚了不是吗?”他捏了捏她的鼻尖,“好了,收起你那副表情,别再装了。”
“您就不能直接用科科林的教案吗?”
“他的内容相当一般。”
等到莎乐美处理完所有的信件并将它们放在窗口等待明天猫头鹰分别送出后,西弗勒斯的教案才写到了第4个年级,他对待任何工作的态度都格外严谨。莎乐美在她的学生时期就在心中腹诽过他总有一种“自愿的工具性”,她始终认为这是不健康的,无论身心。但她还是给他带了一支清醒剂。
她依然坐在西弗勒斯身边,翻看一本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但保存完好的厚重的法文书籍,大约是讲诅咒一类的内容,插画中甚至有一些上色的解刨图,显露出一片肃穆又恐怖的景象。恍然间,莎乐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他们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各忙各的,偶尔装做不经意地抬头注视对方几秒然后移开视线——是的,她偶尔会察觉到一些视线,尽管是很坦然的视线。
现在他们靠得更近,落日熔金一般的起居室也远比他的办公室温暖明亮。她总是在寒冷的冬天格外嗜睡,大概读了十几页就闭眼靠在椅背上,将脸贴在西弗勒斯肩头,西弗勒斯不得不匀出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以防她真的睡着后会失去重心。
他偶尔会分神看她,小声叹气。绿色酊剂已经被他改良得很成功,一天只需要服用两次,明天初夏之前就能彻底痊愈;口感也改进了不少,虽然她依然会嫌苦不停吵着要亲亲。至于这个怕冷的家族遗传病,波利尼亚克家赫赫扬扬几百年,怎么会没有惊才绝艳的治愈师或药剂师为之效力?他和他们一样束手无措。虽然不至于影响寿命,但他眼前这朵小罂粟的生活质量确实一到冬天就要降低。
大约两个小时后,他终于开始进行收尾工作。也许是整理纸页时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莎乐美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嗯?教授?辛西娅说您又找我吗?”她大概还没有从一个有关于回忆的梦中彻底清醒,但她还是往他的怀里蹭了蹭,“为什么总穿扣子很多的衣服,难道您真的性冷淡?但是不要做性冷淡,会变得很惨很惨……”
他小声在她耳边回应那些半梦半醒地胡话,“你知道我不是,我只是不接受别人离我太近。”但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似乎真的很困,她将眼睛重新闭起。但她听到了西弗勒斯的声音,于是又开始叫他教授,没有使用撒娇的语气。
“嗯,我在呢,波利尼亚克小姐。”
她就这样继续安静地睡了一会,直到时间流入真正的深夜。西弗勒斯觉得应该把她抱回卧室,可偏偏她的脚正勾在ottoman的夹层栏。这位在外最擅长惺惺作态的淑女私下里仪态通常都不怎么像样。
他突然起了坏心想要逗她,于是做出那些在课程中威慑学生们的和缓低沉却立竿见影的腔调,“您需要多加两篇论文,不幸的小姐。明天就上交。”
很好,这非常有效。他看到怀里的女人皱了一下眉头后立刻睁开了愠怒的双眼,仿佛下一秒就要问他是不是有病,他已经很多年没再见到她用这样的目光瞪着他了,真让人心情愉快。但她的目光又恍惚一瞬变为带着点气急败坏的嗔怪。她想伸手去掐西弗勒斯的脸,却被他抱起来离开了起居室——当然,他还故意颠了她一下,好让她老老实实地用双臂挂住自己的脖颈。
这样软弱无力的快乐好像每一次都是新的。她想起过去收获幻想中虚假快乐时用以的譬喻,于是如数告诉他,或让他照本宣科。
在多数的时间中,他都仔细地供奉着她,好像在进行一场渎神的黑弥撒,被注视的欧律狄克走过冥府的洞口,情人与诗人都得到了宽恕,将一切变得黏黏糊糊。
偶尔她会因他的故意克制感到不满,那源于她最讨厌的他自甘的工具性。每当这样的时刻她就会微微用力拽他的头发或扼住他的脖颈,凑在他耳边小声问他为什么要犹豫,明明他怎样都可以。
他从不认为她过于剖白的话语中隐含了放荡,那更像是一个聪明又会照顾自己身体的人诉诸合理的要求。次数多了,他也学会了那些厚颜无耻的修辞,那些未渴而饮、未饥而食的享受。
他开始乐于询问这样的问题,“你想要嘴唇更热的教授吗?还是想要身体更热的教授?”
起先她感到差异,眨着朦朦胧胧的眼睛看他,很难想象他有一天竟也会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我就不会被你的眼神征服吗?你有蛊惑人心又不可染指的面容和身体。别用你无辜的眼睛盯着我,这是你亲手挖掘的欲壑,你却还不知道自己对我做了什么。”
铜号的歌声与长笛的叹息,欢乐,请别再诱惑一颗阴郁而无所追求的心,再也不从尘世寻求一个容我栖身的简陋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