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细雨缠绵的黄昏,他将最后一本旧书从书架上拿下来,然后封好箱子。看着这间狭窄阴暗的房子,如果有可能他再也不想回来,这里从来没有存储过任何快乐的回忆,他的人生本就没有多少快乐的回忆,只有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和被噩梦惊醒早晨。无尽的孤独在苦口苦舌中嘶吐着黑色的哀吟。
然而可笑的是,无论出于何种角度,他这个苍白到如同“一株被关在黑暗中的植物的人”都与这里高度适配,他们森然、枯瘦、阴湿、凄寒……仿佛那里不是他的旧居,而是他的遗迹。
他几乎是立刻眼露讥笑,他知道莎乐美在看到这样的场面后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评价:连踏进一步都算作对自己的玷污;可她却放任了自己的玷污,她根本不应该如此放纵□□的贪欲;当然,他更不应该。
他当然是只身前来,这是他们之间古怪的平衡,他还不想袒露更多过去,她也无意知晓或者就像她经常说的,她压根儿就不在乎。反正他现在是个体面的男伴,这就够了。
他无法告诉莎乐美(更无法告诉任何人),自己曾经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因为那简直是个毫不留情地暴露所有不堪与脆弱的地方;他也无法告诉她,第一次从那个地方离开的那一天是多么庆幸,庆幸到误以为一段黑暗与苦涩的回忆终于能够永远地结束。
甚至更因为,他太清楚莎乐美认为他“误入歧途也没什么”的原因是她也爱好权力名声或黑魔法的感官刺激,此外还有一些对生命的漠视——当然这没什么,好出身的纯血孩子在所难免。但让她理解一个人出因身贫寒而脆弱到扭曲只会比杀了她还难——梅林,他怎么也开始用这种要死要活的譬喻。
别真的把这个小姑娘的口舌如蜜当真,她说漂亮句子多半是为了作弄词句。她实际的爱要把她话语的爱折掉三分之二,他时刻提醒自己,但这对于他也已经足够。
在这样的时刻他当然不会着急回到温顿庄园,他宁愿淋着雨走向那个早已废弃的游乐场,烟囱依旧赫然耸立在远处的天际,褪色的秋千在寒冷的风中呕哑作响,灌木丛倒是离奇地郁郁葱葱。他就在那里静静地站着,直到彻底窥不到一点天光。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早已过了晚饭的时间,不知道莎乐美会不会生气。
西弗勒斯步伐沉缓地走进了二层的起居室。莎乐美正在低头整理一些新买回的零零散散的小东西。她在看到西弗勒斯被雨淋湿的样子时没有显露出惊讶,也没有询问任何问题,她一罐罐打开那些香薰蜡烛,略略闻过味道后根据喜爱程度分门别类。
直到他默默靠近,俯下身拉住她的手指。她用一种和往常无异的表情和语气轻飘飘地说,我以为你会先去换衣服。
“别介意我来得有些晚。”
“这也无可厚非,以前的东西整理起来总会比想象中的更麻烦。”这模棱两可的所指,他没有再说话。她的微笑在他来看几乎是无伤的,真的是极好的天分。
还好小精灵邦妮在这个时候走进来拎起了他的箱子,问他都需要把东西放在哪里。
“顺手帮我把这个广藿白茶中调的蜡烛带上去好吗?”她终于舍得给他递台阶,“蛮适合我们的卧室诶。”
他亲了亲她的指尖然后接过东西上楼。他将自己的大部分东西都存放在之前他养病时住的房间,其实只有几套衣服和一些书籍,除此之外还有一台夜莺形状的金色小座钟,那是艾琳·普林斯唯一的旧物。它和蜡烛被一起放进了卧室的壁橱。简单清洗过后,西弗勒斯换上一套深蓝色家居服,柔软的布料像是一朵沉重的云。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对莎乐美一贯的毫不在意产生不满的情绪,她正因如此才是目前唯一还能让他愿意感到轻松的人,她不认为他曾经不堪,也不认为他现在伟大,他只是一个她愿意多说几句话的人,如此而已。
但与此同时他又无法再回避一个事实——他还无从得知她因何爱他。
她那样热如烈阳的人怎么会愿意爱上一个苍白如死人一般的人。
诚然在认识她之前他就已颇有声誉,他早已不必担心权力或财富……可如果只是互相借用,她大可以找个年轻纯血厮混在一起。“你到底想在我身上找到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才如此放任我,把身心和感情都随手扔给我?”
“我小时候就和你说过,有天赋的人和一个真正的天才是不一样的,你能比我更理解。所以,在现在所有活着的人中只有我和你是同类。如果连我们都不能坦诚以待甚至相爱,那天赋的优劣还有什么意义?”说这些话时,莎乐美正仰躺在沙发中染指甲,没有看站在一旁的西弗勒斯。她对这类问题一向没有太多耐心,但还是愿意仔细解释。
这让人泄气的心安,也许还有点嫉妒……嫉妒一个人可以如此清晰地理出自己想要的感情吗?可是,我的莎乐美,你的感情并不是爱情,这只是我们灵魂的出口,我甚至不知道它们哪个更珍贵。
他坐到她身边,她立刻就把头枕到他的腿上,继续那套蛊惑人心的甜言蜜语,“一看到你我就知道我要找的人是你,因为只有你知道我背地里到底有多恶劣,只有你看见了我。”
“你的确是个恶劣的孩子,但恶劣的孩子不是坏孩子。”他使用了一种描述事实的语气,然后俯下身去亲吻她的额头,嘴唇贴着几缕金色的发丝,“我希望你永远都不是坏孩子。”
“我当然不是。”
“嗯,永远都不是坏孩子。”
她立刻狡黠地笑起来。
大战前他总有太多事情压在心里,以至于根本无暇思考太多关于莎乐美的作为。而当她提到过去,他就总能瞬间明晰。她在走廊上公然给拉花娜灌欣欢剂、用黑魔法吓唬她可怜又可悲的蠢同学、专门和那些年纪更大的斯莱特林过不去……原来震慑愚者,筛选附庸都是她更其次的目的。
“当然是我在卖弄自己的价值,我当时想拉拢你能为我家里做事。所以,教授,我比你想象中更聪明。”
“也更加危险。”这是一句夸赞。
广藿和白茶的香味弥散在空气里,谁还能划破这永恒的夜晚,没有清晨、没有繁星、连阴郁的月光都潜去踪影,沦为一座既痛且快的爱情乐园。
西弗勒斯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恋爱,他之间没有一个明确的告白就要住在一起,更没有打算对外提及关系——他不想提,莎乐美更不想提;当然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他们照旧出双入对,就把它当做一个沉默的、公开的秘密。
至于那些昔日的泡影就算总有一天要破掉,他也尽量按下,往后搁置。他想他终于理解了她说的那一句,“人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都是正确的,就算遭报应也是以后的事。”
尽管如此,两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光终归快乐。
比如每天晨起,她会在落地镜前一件一件地挑选衣服,确保自己的每一天都格外色彩斑斓。当然她也会抱怨西弗勒斯的衣橱永远都是款式差不多的黑色或浓到化不开的墨绿,就好像是一群无头的男鬼在开会——她的抱怨当然是假的,毕竟下一秒她就会立刻出现在他怀里撒娇,“可是教授穿这些真的会显得腰很细。所以您就好好地穿着这种衣服让我能更好地观赏您,可以吗?”她仰起头等待他的吻。
西弗勒斯只是有些苦恼地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开一些,“你也不想每天都迟到吧?”然后他恢复了那种在霍格沃兹中惯常使用的冷淡语气,“如果你觉得不痛快就多给他们出几道刁钻古怪的当堂测试,波利尼亚克教授。记得常来我的办公室。”
莎乐美撇撇嘴,“教授,别和我在私人时间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