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斯独坐在手扶沙发的一侧,远离斯拉格霍恩的高谈阔论和菠萝蜜饯甜腻的味道,啜饮着手中的梅佐凡提红茶。她向来不热衷于这种未来名流的集会,她来是因为里德尔,他坐在她身边,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目视面前的觥筹交错。秋感到身体一沉,侧过脸去,望见他轮廓优美的侧脸。
“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的声音极低,似乎只是动了动嘴唇,保证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这是我的事情。”秋听到艾莉斯的声音从自己的喉中发出。
“难道不是因为你没有找到证据吗?”
“蛇怪海尔波存在于各个古老家族的记载中。”艾莉斯动了动魔杖,续满了里德尔杯中的清水:“你不认为邓布利多真的一无所知吧。”
“你似乎对他充满信心,但我不太想听你提起这个名字。”里德尔轻晃着手中的杯子,将它放在了桌上:“我听斯拉格霍恩教授说,你似乎没有选择职业。”
“这是我的事情。”秋听见自己再次重复道。
“如此才华,令人惋惜。”
他以迅猛的速度扣住了她的手腕,长袍宽袖的遮掩下,无人看见随着艾莉斯不动声色的挣扎而留下的指印。秋感到了疼痛,这是货真价实的疼痛,来自自己的手腕,她望进一双漆黑如深潭的眼睛,丝绸般柔滑的声音缓慢而诱惑地钻入她的耳朵:“为什么不承认你在躲着我呢,特里劳妮小姐?”
扑面而来的冰冷气息,他的气息。秋的呼吸有些急促,或是艾莉斯的心绪开始紊乱,但她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里德尔,他向来淡漠的神色此刻忽然显现出致命的温柔:“你本可以揭发我的,不是吗?”
在秋的大脑有所反应之前,她的左手已经反扣住了里德尔,这令他吃了一惊,向来隔岸观火的神情有片刻的迷惑,然而仅仅一瞬便恢复了正常。他重新端起水杯,慢慢地抿了一口,随后转头认真地望着艾莉斯——望着秋。
“我是惋惜于德鲁埃拉·布莱克,她没必要再因为你失去学籍。”
“而且我很好奇,”她在里德尔放松力道的第一时间撤回了手,若无其事地细嗅着红茶浓郁的香气:“你为什么对我的职业感兴趣,这很不正常,汤姆。”
“你真的这么想?”他轻松地笑了,亲密地往她的方向倾去些许:“或许我仍然在意你。”
“结束游戏吧,汤姆。”艾莉斯站了起来:“我只希望你不要走得太远。”
她走到门边,没有回头再看里德尔的表情,自顾自按下了把手。门外的长廊隐没在一片幽深中,墙壁上的画像沉默地盯着她,秋读到他们或嘲讽或怜悯的表情,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她不知道汤姆·里德尔有没有看出来,但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艾莉斯的孤独和绝望,自从情感解禁之后,秋对于情绪的捕捉变得更为敏感,得以感到在刀枪不入的外表下,艾莉斯沦陷的内心宛如被一株毒藤紧紧缠绕。他们认识五年,这个斯莱特林原本便有着致命的魅力,但祖母的预言却始终在他们之间敲响警钟。
秋向长廊尽头的阴影走去,推开另一段记忆的门。
身材瘦小的布林登背着沉重的书包,在三三两两的霍格沃茨学生中踽踽独行,绿色的领带一丝不苟,袖口和衬衫下摆平整干净。和绝大部分疏于打理自己的男孩子们相比,他简直精致得过分,就连塞德里克有时也注意不到的边角细节都十分妥帖,这一点一直延续到现在,从他到哪都要严格要求自己的着装就可见一斑。
有的格兰芬多经过他,总会奉上一两句嘲讽,甚至一两个斯莱特林也是,秋已经见到好几个人笑嘻嘻地冲他显摆魔杖,或者施几个小魔咒,叫他“哑炮”。但布林登似乎并不以为意,像个情感迟钝的人一样,别人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与同学的表现相反,他很受教师的喜欢,尤其是斯普劳特教授,她总是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在草药学上的完美表现。当时斯内普还很年轻,魔药同样是一门对魔杖依赖性不那么大的学科,秋从他的口中听到近乎直白的表扬时,甚至有一点嫉妒。就连最严厉的麦格教授都不例外,面对他惨不忍睹的魔咒练习现场,也没有出言批评,秋猜测可能是邓布利多事先打过招呼,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所有理论作业都几近满分。
歧视和赞誉始终包裹着他。布林登和普通的偏科学生并不相同,在霍格沃茨这样一个充满了魔法与令人眼花缭乱的咒语的地方,他更像是一个误入仙境的麻瓜。秋在他的记忆里也看到唐克斯和比尔·韦斯莱,有时候他们会在身边的朋友嘲笑他时为他说句话。布林登记忆中的唐克斯还没有粉红的头发,因为身在赫奇帕奇,也可能是当时的审美还没有那么前卫,她一直留着安多米达那样的褐色头发,剪得短短的,双眼明亮,仿佛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比尔·韦斯莱则像是更英俊一些的罗恩,彼时他还没有被狼人毁容,淡淡的雀斑反而显得很帅气,秋难以想象布林登竟然和韦斯莱家的大儿子相处得不错,但事实就是如此。
大概是因为比尔和唐克斯,他才会为凤凰社提供帮助。可秋总是觉得他与他们并非一类人,反而更像是……更像是汤姆·里德尔。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本能地升起了一丝警惕,然而随着年级的增长,除了私下借阅黑魔法方面的书籍和攻读精神类医学专著以外,他似乎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想来也是,依照布林登气人的本领和登峰造极的冷嘲热讽技能,怎么可能吸引到食死徒那样的拥趸,更何况他家境优越,也不至于再造就一个德鲁埃拉·布莱克。
大魔头的成长也是需要天时地利的,依照布林登的人生轨迹,他大概率只能长成奇葩。
很快,布林登的操作再次印证了这一观点。他开始找人尝试自己的实验,并且专找高年级,尤其是斯莱特林,也许是觉得这些人会比较难以控制。秋第一次看见他施展的不可饶恕咒便是夺魂咒,那时他只有四年级。她本该害怕或是愤慨,但有了穆迪教授的铺垫,反而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看到布林登让那个大块头的斯莱特林男生去和斯内普表白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
布林登的实验方向越来越偏,渐渐地,他开始尝试记忆的可控消除和修改,实验对象从动物再到人,如果他能做的不那么无所畏惧,大概也不会被发现,只是学校里越来越多嘲笑过他的人开始三天两头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事后还全然不知情,他也被邓布利多找过几次,最严重的时候差点被开除,这也导致他的恶名直接被公开。到后来布林登常常被堵在空教室里,有时会被各种魔咒折腾,后来他习惯了被堵的第一瞬间上手夺过对方的魔杖,然后还以拳脚,他力气很大,几次过后来收拾他的人渐渐少了,生活才重新平静。秋忍不住想起自己去圣芒戈的那一次,布林登的缴械动作那么纯熟,看来并不是没有理由。
秋看完了这段记忆,小心翼翼地退出来,睁开眼睛。如今她顺着两人的精神联系悄悄反推的操作已然熟练不少,获得的记忆也越来越多,每一次行走在布林登的记忆之中,她都感到对这个人的了解日渐加深。从小时候起,布林登做事就有着极为明确的目标,他所读过的书,做过的实验,甚至结识的人,无一不在为往后的圣芒戈生涯铺路。秋还记得他发表的第一篇论文便是关于记忆可控论,斯拉格霍恩教授还成为了他的通讯作者。
也许在学校的时候,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校袍,坐在同样的教室里,可有些差异到了毕业以后便会飞快显现出来。唐克斯成为了实习傲罗,跟随穆迪一道训练,比尔·韦斯莱去了非洲,与他喜爱的龙一起工作,有人按部就班中规中矩,也有人穷困潦倒,但布林登始终走在他自己规划好的轨迹上,他用展现得恰到好处的才学和几个棘手的病例取得了圣芒戈的青睐,然后依靠身家背景和学术成就顺理成章地跳过实习期和当助手的阶段,直接升格成为了最年轻的主治医师。
秋从来不怀疑自己也是布林登计划中的一环,虽然他的目的尚且未知,但总归不那么令人放心。她起身整理好床铺,翻开笔记,记下了刚刚的梦境内容,然后在艾莉斯和里德尔的名字中间画了一个双向箭头,从艾莉斯指向里德尔的方向,标注了一个桃心,反向则依然是个问号。
这也算是一个突破了,在此之前秋都认为艾莉斯·特里劳妮很可能是又一个德鲁埃拉·布莱克,直到昨晚才改变了这个看法。卡珊德拉曾经给这个孙女做出过预言,可具体内容她并不清楚,仅仅只能推测这其中言明了未来神秘人的存在。停滞不前的进度令秋无比焦虑,一直以来她都在按布林登的节奏抽丝剥茧,可无论是艾莉斯还是布林登本人,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让她找到什么清晰的线索,有时她甚至怀疑邓布利多是否仅仅是为了让她看一段神秘人年少风流史。
秋推门出去看了看,布林登已经出去了,她一觉睡到九点四十多。桌子上的便笺告诉她早餐在厨房,秋探头一看,果然不是魔法加热,而是用罩子盖了起来。秋草草地在厨房解决完早餐,替布林登给龙心清洗叶子,这种其貌不扬的植物有种淡淡的香气,以往她治疗的时候都会闻到。和蕾妮打过招呼以后,秋重新回到床上,按照记忆中治疗的过程主动摸索。她失败了两次,到后来干脆坐在那张用来治疗的椅子上,尝试用自己的魔杖施展咒语,龙心的香气若有若无,她尚未念完全部的咒语,已然看到黑色深渊的边缘。
魔杖从手中滑落,秋飞速向前,抓住难得的机会,纵身跃入了记忆的海洋。大片大片的记忆被她握在手中,压缩成短短的映像。余下的两年,霍格沃茨中有人来了又走,时光飞掠而过,她静默旁观,不置一词。汤姆·里德尔的声名随着凭借出色的成绩和能力进军魔法部,游走于官场上下,成为最前途无限的年轻人,艾莉斯偏安浩繁卷帙之间,除去钻研学术不问世事。他常常在闲暇时来找她,但她从不曾稍假辞色,永远用那副公事公办的疏远神态面对他的温柔和示好。
艾莉斯比塔楼中的其他人更清楚,什么样的情感是爱,所以她知道,里德尔不爱她。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才华横溢的男人被拉文克劳的特里劳妮吸引时,艾莉斯反而感到一丝淡淡的哀伤——她怀念那个尚未学会很好地掩饰自己的里德尔,会与她针锋相对,展现他的阴暗和讽刺,而如今他将所有的野心和思想隐藏在完美无缺的深情之下,天衣无缝,却再也没有真实的躁动不安。
在艾莉斯脑海中他仍旧是在斯拉格霍恩的办公室用魔杖指着她的斯莱特林级长,冰冷的嘴唇触感仍在,或者是那个草地上的男孩,一身朴素的校袍,在铂金色的夕阳中向她走来。
毕业的那一天,她拿下了除去占卜课的全O,而里德尔成为了几十年来最优秀的霍格沃茨毕业生。
临别时艾莉斯在天文台上见到了里德尔,后者依然身着打理得整洁笔挺的校袍。他用了五年的时间让德鲁埃拉·布莱克死心塌地地爱上他,发动纯血统家族的人脉协助他有了今天的一切,却从未对她做出任何承诺。难以置信的是,布莱克也知道他在拉文克劳塔楼所花费的那些时日,而她并未过问一丝一毫,仿佛她生来就是里德尔强有力的后盾,毫无怨怼。
里德尔倒了一杯上年份的红酒递给她,目光投向车来车往的大门:“我对这个地方的情感复杂得要命。”
“天文台?还是霍格沃茨?”艾莉斯没有看那些摇荡在透明高脚杯中的殷红液体,她走到里德尔身旁的栏杆前,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行李箱和道别的声音,整理好行装的毕业生一批批坐上马车向大门驶去,驶向未知的将来。
“都有。”里德尔说。
“艾莉斯,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他长长的睫毛低垂,辨不清神色。年轻有为、才华横溢、前途似锦、能力过人,这些词语叠加在他身上也不为过,里德尔无疑会成为一个闪耀的人物,至于是否伟大,她不得而知。
“德鲁埃拉·布莱克无法回头。”艾莉斯说:“但我不一样。”
他收起迷人笑容,锐利地注视着她,仿佛想看清她蔚蓝的眼中藏匿着的真实想法:“你要和我一刀两断?”
艾莉斯试图压下那一瞬间的波澜,她勉强扯起一个微笑,举起酒杯,维持着一贯的语调:“敬你远大前程。”
当里德尔将她扯入怀中的时候,她知道她失败了,酒杯跌落在地,飞溅的颜色在阳光下夺目耀眼,宛如燃烧的命运。他的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是袍子上的味道,再细嗅下去,是隐隐的墨水清香,属于原本的汤姆·里德尔。
她知道她将失去他了。
艾莉斯身体僵直,背上的手臂强劲有力,宛如一道锁链,她闭上眼睛,沉浸在他的阴影中,听到里德尔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再见了,艾莉斯。”